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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证,藏在铁盒里
早餐后的阳光正好,透过老宅的葡萄藤架,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维恩收拾着碗筷,忽然抬头对埃文笑
“哥,陪我出去走走吧?这附近的林子小时候常去,说不定还能找到野莓。”
埃文擦手的动作顿了顿,看他眼里亮闪闪的期待,终究还是点了头。
乡间小路铺着细碎的石子,两旁的蒲公英被风吹得飞散。维恩走在外侧,偶尔弯腰摘下朵小雏菊,趁埃文不注意别在他耳边。埃文伸手去拨,指尖却被他轻轻攥住,暖烘烘的温度从指缝渗过来。
“别闹。”
埃文想抽回手,语气里却没什么力道。
维恩反而握得更紧了些,脚步放慢,声音轻下来
“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总把我架在脖子上,去河边捞蝌蚪。”
“记不清了。”
埃文的声音很淡,目光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你那时候太沉,压得我肩膀疼。”
维恩低低地笑,捏了捏他的掌心
“可你从来没说过。”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埃文被阳光晒得微红的侧脸,忽然轻声道
“以前总觉得,你什么都比我强,不用我操心。现在才发现……好像没怎么好好照顾过你。”
埃文的脚步顿住了。
维恩的语气太认真,不像平时的玩笑,倒像藏着些没说出口的话。他转头看他,正对上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面翻涌着些复杂的情绪,像被云遮住的湖。
“说这些干什么。”
埃文别开视线,想松开手,却被维恩拉着往回带了半步,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撞在一起。
“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维恩的拇指蹭过他的指节,声音压得更低
“哥,你是不是……从来没送过我生日礼物?”
埃文愣了愣,随即失笑
“小时候送你的铁皮青蛙,你玩了半年,忘得倒快。”
“那不算。”
维恩摇摇头,眼睛亮得惊人,突然拽着他往路边的广告牌走——
那上面印着辆黑色轿车的广告,线条流畅,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要这个。”
埃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
“你这铺垫也太长了,绕这么大圈子就为了要车?”
他指尖还停留在维恩的袖子上,带着点无奈的纵容
“说吧,又想搞什么名堂?”
维恩望着广告牌上的车,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算计。
那辆车的底盘够稳,改装空间大,最关键的是,登记在埃文名下绝不会引起警方怀疑
这是他早就选好的逃亡工具,是能让他彻底消失的船。
“就想要嘛。”
他转过头,脸上又挂上那副带着点耍赖的笑,伸手勾了勾埃文的手指
“哥送我的,我一定好好开。”
阳光落在他脸上,把那点刻意藏起的决绝照得模糊。埃文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里那点莫名的不安又冒了上来,却被维恩凑过来的温热呼吸打散。
“行啊。”
埃文抽回手,语气里带着点敷衍的应允
“等回去再说。”
维恩看着他转身往回走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快步跟上去,很自然地再次牵住他的手。
掌心相贴的温度很暖,暖得让他差点忘了,这双手即将为他买下的,是通往永别的车票。
他用力捏了捏埃文的手,像要把这温度刻进骨里。
“好,回去就买。”
他说,声音轻快得像撒谎。
散步回来时,阳光斜斜地落在老宅的储物间。
维恩推开门,灰尘在光柱里翻滚,角落里堆着几个落满灰的纸箱,上面印着“儿童玩具”的字样。
“找找看?说不定有惊喜。”
维恩笑着踢开脚边的木箱,动作里带着点刻意的雀跃。
埃文蹲下身,指尖拂过积灰的盒盖。维恩在旁边翻找,目光却时不时飘向他,像在确认什么。
忽然,他从一个褪色的布袋里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掂了掂,塞到埃文手里
“这个沉,看看是什么。”
埃文晃了晃,里面传来细碎的碰撞声。他挑眉看向维恩
“赌五镑是你的初恋情书。”
维恩靠在木箱上,嘴角勾着笑,眼里却藏着点别的情绪
“赌五十镑你猜错了。”
埃文打开铁盒的瞬间,呼吸顿了顿。
里面没有情书,只有一沓用橡皮筋捆着的照片,边缘都磨得发毛了。最上面一张是他们六岁时的合影,两个小孩挤在实验室门口的台阶上,他穿着背带裤,笑得露出豁牙,而旁边的维恩皱着眉,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
“你看这张。”
维恩忽然凑过来,手指点在其中一张照片上,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裤子穿反了,当时还死活不肯换。”
照片里的埃文站在秋千旁,蓝色的灯芯绒裤子确实前后反了,屁股上的口袋歪歪扭扭地挂着。
埃文的耳尖有点热,伸手想把照片抽回来,却被维恩按住手腕。
“背面。”
维恩的声音低了些。
埃文翻过照片,背面是用黑色水笔写的三个字——「对不起」,墨迹很新,显然是刚写上去没多久。
他愣住了,抬头看向维恩,对方脸上的笑已经淡了,灰色的眼睛里盛着些说不清的情绪,像蒙着层雾。
维恩没解释,只是拿起那张照片,指尖摩挲着那三个字,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
“算是……罪证吧。”
罪证?埃文不懂。
可看着维恩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不舍,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有点疼。他想起早上维恩说的那些话,想起刚才散步时对方紧握着他的手,那些模糊的不安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你到底……”
“没什么。”
维恩打断他,把照片重新放回铁盒,盖好盖子塞进埃文手里
“留着吧,也算个念想。”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转身往储物间外走,背影在灰尘里显得有些单薄。埃文握着那个铁盒,掌心能感受到金属的凉意,还有那三个字透过纸张传来的、沉甸甸的分量。
阳光渐渐西斜,把储物间的影子拉得很长。埃文看着维恩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铁盒里装的,或许不只是照片。
维恩走出储物间时,脚步像灌了铅。阳光穿过走廊的窗,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浸在深秋的冷水里。
回到卧室,他反手带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指尖还残留着埃文手腕的温度,照片背面那三个字的墨迹仿佛还沾在指腹上,烫得他心口发疼。
“对不起”。
他到底在对不起什么?是对不起那些被他刻意隐瞒的真相,还是对不起即将到来的、不告而别?
维恩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他想起刚才埃文看到照片时泛红的耳尖,想起对方伸手想抢照片时的慌乱,想起那些藏在“兄弟”名义下的、不敢宣之于口的贪恋
他甚至不敢想象,当埃文发现自己消失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储物间里那张穿反裤子的照片,是他昨天偷偷翻出来的。
那时他蹲在满是灰尘的箱子前,指尖抚过照片上埃文笑得傻乎乎的脸,突然就红了眼眶。
他知道自己欠埃文太多,欠一个真相,欠一个解释,欠一个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资格。可他给不了,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留下点什么。
“罪证”。
他刚才是这么说的。可不是吗?他对埃文的那些心思,那些想把他永远锁在身边的偏执,那些为了留住他而编织的谎言,哪一样不是罪证?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玻璃,发出沙沙的响。维恩想起小时候,埃文总在他被父亲训斥后,偷偷塞给他一颗糖,用那双和母亲一样的绿眼睛看着他,说“别怕”。
那时他就想,要永远跟在哥哥身后,永远守着这份温暖。
可现在,他却要亲手把这份温暖推开。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加密相册里存着的、昨晚偷拍的埃文的睡颜。
睫毛很长,呼吸很轻,像只无害的小兽。维恩的拇指在屏幕上反复摩挲,眼泪终于忍不住砸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水雾。
他舍不得。
舍不得埃文做早餐时沾着面粉的发梢,舍不得对方别扭地关心他伤口时的眼神,舍不得两人牵手走过乡间小路时,阳光落在交叠影子上的温度。
这些琐碎的、温暖的瞬间,像毒药,早已浸透他的骨血,让他哪怕明知是错,也舍不得放手。
可他必须走。
维恩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脸。再抬头时,眼里的泪意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决绝。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储物间的方向,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那个正握着铁盒的、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哥”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等我走了,就忘了我吧。”
忘了他的谎言,忘了他的偏执,忘了他带来的所有黑暗。
只记得那些照片里的、干净的童年,记得琴房里的铃兰香,记得阳光落在琴键上的样子。
这样就好。
维恩闭上眼睛,把那些汹涌的不舍死死压在心底,像封存一份见不得光的宝藏。
夜色漫进窗户时,维恩从储物间翻出个落灰的投影仪,对着斑驳的墙面调试了半天。屏幕上的老音乐剧开始播放,演员穿着华丽的戏服,唱着冗长的咏叹调,节奏慢得像老宅墙上爬着的藤蔓。
客厅里的旧沙发很大,埃文刚坐下,就往中间挪了挪,膝盖有意无意地留出个空隙。
维恩看懂了似的,几乎是立刻靠过来,肩膀稳稳地贴住他的,连呼吸都放慢了半拍。
两人谁都没说话,却像有根无形的线牵着,自然而然地挨得更近,埃文的手肘碰到维恩的小臂,暖烘烘的温度渗过来,像冬日里凑近的炭火。
埃文靠在沙发背上,鼻尖萦绕着维恩身上淡淡的皂角香。他其实从早上就觉得维恩不对劲了
换绷带时过于温顺的沉默,散步时攥得太紧的手,还有翻找玩具时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
可他没敢问,怕戳破那层小心翼翼维持的亲昵,只能借着看剧的由头,悄悄往他那边又靠了靠。
没过多久,埃文侧过头,发现维恩正盯着墙面,眼神却有些放空,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沙发上的流苏,连屏幕上的高光闪过都没眨眼。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像揣着满肚子心事,却找不到出口。
埃文终于忍不住,声音放得很柔,像怕惊扰了什么
“怎么了?”
他微微侧过身,膝盖碰到维恩的膝头,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不舒服?”
维恩转过头,视线落在他脸上,愣了一下才笑了笑,眼底的放空被驱散了些
“没有啊,挺好的。”
“是吗?”
埃文挑眉,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卷着流苏的手
“你盯着地毯看了三分钟,里面演到第三幕了。”
维恩的动作顿住了,流苏从指间滑落。
他低下头,扯了扯嘴角,声音轻得像叹息
“可能……有点闷。”
他抬手想抓抓头发,却不小心碰到埃文的耳朵,两人都顿了顿,空气里飘着点微甜的暖。维恩没缩手,反而用指腹轻轻蹭了蹭那片温热的皮肤,像在确认什么。
音乐剧的旋律还在继续,却像隔着层玻璃,模糊不清。维恩忽然直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
“哥,我出去散会儿步。”
埃文坐直了些,眉头微蹙
“现在?”
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只有远处的树影在风里摇晃
“早上不是刚散过?”
“睡不着。”
维恩转过身,手还搭在门把上,指尖泛白
“想出去透透气,就一会儿。”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像怕被拒绝。
埃文看着他,绿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亮。
那些积压了一天的不安突然变得清晰,他伸出手,轻轻拉住维恩的手腕,掌心贴着对方缠着绷带的地方
“外面黑,我陪你。”
维恩的手腕颤了颤,想挣开,却被握得更紧。
他看着埃文眼里的担忧,忽然低低地笑了,反手握紧他的手
“不用,很快就回来。”
门被轻轻带上,留下埃文一个人站在客厅里,盯着墙面上跳跃的光影。音乐剧里的女主角还在唱着,可他却没心思听了。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指尖抚过刚才两人靠过的位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两个人的温度,暖得让人心头发紧。
埃文拿起沙发上的铁盒,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
他摩挲着盒盖的纹路,忽然觉得,刚才两人挤在沙发上的那点暖,像浸在温水里的糖,甜得让人舍不得化开。
维恩推开老宅的门时,深夜的风卷着寒意灌进来,吹得他领口发颤。
他没往熟悉的乡间小路走,反而绕到宅子后方,脚步顿在那棵老橡树下
这里是监控探头的死角,昨天他已经确认过三次。
他仰头盯着树枝交错的阴影,站了足足五分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外壳,直到确认四周只有虫鸣和风声,才转身走向另一侧的灌木丛。
那里藏着块松动的石板,是他小时候藏弹珠的地方,如今成了绝佳的观察点,能看清通往主路的三条岔口。
维恩在石板后蹲了十分钟,目光扫过每一处可能藏有追踪设备的草丛,像在拆解一道精密的谜题。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露水的湿气沾在皮肤上,他却浑然不觉,只反复在心里推演着路线:
从这里穿过后院栅栏,沿排水沟绕到废弃的农具房,再从那里的缺口钻进树林……
等他终于往回走时,鞋底沾了不少泥,裤脚还挂着草屑。推开家门的瞬间,他刻意放轻了脚步,却在玄关撞见站在阴影里的埃文。
“回来了?”
埃文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嗯,风挺大的。”
维恩扯了扯嘴角,避开他的视线,径直往浴室走
“我先洗澡。”
他把换下的衣服直接扔进洗衣机,连口袋里的纸巾都没掏,水声哗啦响起时,还不忘反锁了浴室门。
镜子上很快蒙上白雾,维恩看着镜中模糊的自己,指尖狠狠按在太阳穴上……
刚才经过第三个路口时,似乎有车灯闪过,是错觉吗?
等他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浴室,埃文还坐在沙发上,铁盒被放在膝头,指尖轻轻敲着盒盖。
“洗这么久?”
“头发长了,不好吹干。”
维恩擦着湿发,目光落在运转的洗衣机上,那里的衣服正被强力水流反复冲刷,任何可能沾染上的追踪剂都会被彻底清除。
埃文没再问,只是望着墙上跳动的投影光影,忽然低声说
“你像是在演练什么……”
维恩擦头发的动作顿住了,随即笑了笑,坐到他身边,刻意挨得很近
“演练什么?夜游神的路线吗?”
埃文转过头,绿色的眼睛在昏暗中格外亮,像能穿透他所有伪装。
“不知道”
他轻轻合上铁盒
“但你站在橡树底下的时候,像在等什么信号。”
维恩的心跳漏了一拍,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把话题岔开
“想多了,快去睡吧,明天带你去河边捞鱼,像小时候那样。”
埃文没动,只是看着他,直到维恩的指尖开始发烫,才缓缓站起身
“嗯。”
看着埃文走进卧室的背影,维恩脸上的笑慢慢淡了。他低头看向洗衣机,里面的衣服还在旋转,像在绞碎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他确实在演练。
演练一场没有告别的逃亡,演练如何在天亮前彻底消失,演练把所有黑暗都带走,只留给他的哥哥一个干净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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