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犟种

　　九月十七，秋高气爽。

　　在沧州耽误了多天的一行人终于零零散散陆陆续续收拾妥当。
　　飞船缓缓起飞，沧州城越变越小，最终化为一个模糊的灰影，隐在一片群山中不见了踪迹。

　　越过层层山峦，一路飞飞停停。
　　九月十八日下午，飞船停在澜州，玄天宗。

　　“这就是你们门派，还挺气派的嘛。”
　　绛星引率先下船。

　　眼前云雾缭绕，几只仙鹤零散分布在各处，姿态闲适。
　　往前望去，山色苍暮，古松片片，奇形怪状。
　　遥穿过那些往上看，方在山峦起伏间，见立于顶端的一道山门，高数丈，在素淡的背景中更显古朴厚重。

　　长松千树风萧瑟，仙鹤一声鸣九皋。

　　几位玄天宗弟子与沈清玄打过招呼，或乘仙鹤，或御法器，仰冲直上，便入了山门。
　　妖族的几人见此，正欲效仿，被沈清玄及时制止。

　　“且慢，诸位有所不知，凡第一次来者，不可使用其他法器或兽宠，也不可使用灵力，皆需徒步而上。”
　　此语一出，底下一片骚动，“什么破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啊，不会故意给的下马威吧。”
　　“我倒是听人说过……”

　　一片争吵中，有一人飞身向上，几人紧随其后。
　　“那他们怎么就上去了?”

　　“诸位道友留步啊”，沈清玄出言制止，脚下却未动分毫。
　　常又生抬头，见为首那人衣袖翻飞，志得意满。
　　她默默后退了两步，以防一会自己被砸到。

　　不肖片刻，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
　　“快看，快看。”
　　只见那几人如同被扔落的石子，一一在空中翻落了下来，摔在地上，鼻青脸肿。

　　常又生早猜到是这幅结果，故此心中并不惊讶，不过为防突出，她还是抬起头随着人群做出惊讶状。
　　沈清玄扶起最近的那个人，关心道：“这位道友，你没事吧。”

　　被他扶起的那个人摔掉了一颗牙，冷哼一声，“你看我有丝没？”
　　待他兀自站好，沈清玄方道：“想必诸位道友也看到了，在下并非危言耸听，诸位请便。”

　　一时间怨声载道。
　　从山脚到山顶，路程说不上多，可也并非轻而易举就能达到。
　　修士是人非神，除却专门的体修，其余修士少不得要累一些。

　　“这有几万阶了吧？”
　　有人发出一声感叹。

　　“四万八千六十一阶。”
　　沈清玄笑着纠正。
　　“诸位，请？”

　　“我也要自己上吗？”
　　绛星引问道：“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不去了。”

　　沈清玄笑笑，“谁第一次来都要登，这是老祖宗的规矩。”

　　常又生懒得听沈清玄讲故事，去一旁的树边用剑砍下了一节差不多粗的树枝。
　　玄天宗的这个规矩的来历呢，用世代流传下来的官方话来说呢，就是一方面老祖宗希望挑些真心实意的人上来学本事，另一方面呢，遇到外敌时也能庇护门派弟子一二。

　　“诚心诚意的，说不定还能得到额外奖励呢。”
　　沈清玄想了想，又加上这一句不知真假的话。

　　“那我不去了。”
　　绛星引骄纵的声音响起。
　　“但是你肯定不累。”沈清玄道，他大手一挥。

　　一排体修出现在了山门前。
　　“这是？”
　　众人疑惑。

　　常又生握了握树枝，确保它足够结实，然后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玄天宗规矩的来历，还有另一个说法，是玄天宗弟子们世代流传下来的，是否正确无从考证。
　　大抵就是多少多少年以前，也不知道是开山祖师爷还是开山祖师奶，反正就是他们的门派创始人，很穷。门派之建的这么高就是一个证据，因为低的地方创始人买不起，只能买高的。

　　当时门派刚建，入不敷出。玄天宗的创始人，也就是老祖宗，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又一个薅羊毛的办法，登山门便是其中之一。

　　你有钱，可以让身强力壮的玄天宗的体修弟子带你上去哇。
　　那边沈清玄不要脸的声音已经响起：“一次一块上品灵石，经济实惠。”

　　“给你一块，带我上去。”
　　“不是，这也太贵了，能便宜点嘛？”
　　“经济实惠哟~”

　　在人群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常又生已经准备就绪，她当然没钱，所以准备勇攀高峰，这也是她一个锻炼体能的好机会。

　　“你们这个公平吗？”
　　一道声音响起，常又生站在台阶上循声看去，那是一个穿着黄衫的高挑女子，肤若凝脂，眉如远黛，乌发红唇，模样很是漂亮。

　　常又生识得她，山鬼，名流云，妖族此次前来的一个高层。
　　常又生认识她的原因很简单，此次队伍里的人大抵没人不认识她，八卦的中心人物。

　　这位叫流云的漂亮道友，并非一开始就跟着他们的，是他们从沧州走的时候才与他们汇合坐的飞船，把之前的一位高层换了下去，据说与新任妖王关系匪浅。

　　那语气是很平常的询问，并非质问。
　　就好像在询问你今天吃饭了吗一样，没有愤懑，没有不满，看不出一点负面情绪，甚至还有点友好的意味。

　　公平吗？
　　这个问题被很多人问过。

　　甚至很多人都不用问，直接指出答案。
　　这个不公平。

　　常又生就是曾经的一个。
　　在来玄天宗拜人为师时，看着一个个原本落后于她的小孩，或被体修抱着，或被别人背着，一个个远超于她，而她衣衫褴褛，停在中间喘息却无能为力，她不满，她愤恨。

　　于是她用尽力气，对着天上的仙人大喊，“你们这个不公平！”

　　“公平的。”
　　沈清玄微笑。

　　“我猜也是。”
　　流云挑眉，轻飘飘答道。

　　“公平的。”
　　那白发仙人道。

　　“哪里公平？”
　　“哪里不公平？”

　　“这一关有灵石的就快，没有灵石的就慢。你们选的是弟子还是钱罐子？”
　　那白发老人笑语吟吟，“对啊，有灵石就借着体修上去，没有灵石就自己上去，很公平啊。”
　　“你觉得不公平，是因为你的利益受到了损害不是吗？”

　　他饶有兴趣地附在常又生耳边道：“小丫头，在那些钱罐子眼里，只恨不得所有关卡都能用灵石打通呢，对他们来说，不能用灵石才是不公平呢，要小心喽。”

　　“小心什么？”
　　“小心被打，做了就要承担。”
　　那仙人看上去很兴奋，神情让常又生想起村口坐等看一场好戏的白胡子老头。

　　常又生又登上两节台阶，思绪翻飞。
　　到底公不公平，她现在还没想清楚。

　　因为人家有，你没有，所以就禁制使用，这是哪门子的公平。
　　“允许你们各种渠道上山，而不是仅允许钱罐子上山，玄天宗的大门对所有人敞开，有何不公平？”
　　仙人老头轻轻一笑，飞走了，

　　公不公平？
　　几滴汗落下来。

　　后来的人生，起起伏伏。
　　跌怕滚打间，哪有那么多规则，富就是富，贫就是贫。

　　公平吗？
　　那白发仙人说的对，不允许使用灵石才是不公平。

　　公平吗？
　　再往上想，常又生不明白。

　　那为什么人生来有贫富，有贵贱？
　　有人天赋异禀，有人资质平平。
　　有人肉体凡胎，有人求仙问道。

　　公不公平？
　　常又生忍不住去想，想的入神，脚下踉跄，栽了一跟头。

　　她抬头，明黄衣角闪过，有人俯身看她，笑靥如花。
　　“你流血了。”
　　正是流云。

　　抬手擦去额角的溢出的血，常又生嗯了一声，站起来，并不过问这位流云道友好端端的为何来爬楼梯。
　　没钱？兴趣？
　　常又生并不好奇，她道过谢，继续往上爬。

　　流云站在原地，正觉得这个小妖奇怪，却见她忽的回头，瞧着她，神色恍惚,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会觉得公平？”

　　她呆了片刻，反应过来这小妖大抵问的是她附和沈清玄的那句。
　　她不觉笑了，声音爽朗，“我随口说的，你还当真了？”

　　这话将常又生周身一震，有什么东西从她脑中飞快掠过，没待她反应过来，又听那声音接着道。

　　“公不公平，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关系？”
　　流云刚说完，便见身前那小妖神色一震，死死地盯着她，眼睛突然亮了，折射出一种光彩，口中喃喃道。
　　“是了，是了。”

　　公不公平，于我又有什么关系？
　　身是局中人，却妄想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看待一件事情，错了。
　　大错特错！

　　她没办法决定每个人的出身地位，没办法决定每个人的生死贫贱，本就是局中人，又何苦为难自己去思考局外人该思考的问题呢。

　　公平？不公平？
　　不是她能决定改变的问题，又何苦去想，只当顺从好了。

　　她这般想着，然而又一个问题却是突然又浮现在心头。

　　倘若，她是局外人呢？
　　倘若，她能决定改变呢？

　　倘若她能决定这一切，倘若她能推翻这古往今来，纵横了这世间千百万年的法则规律……
　　届时，她当如何？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令常又生吓了一跳，胸口却抑制不住地随之起伏起来。
　　仿若进入一片新天地，眼前昏暗的一片突然开阔起来，一股气从上到下贯穿激荡了常又生全身。

　　她止不住地往下想，她不知道。
　　但她想要，甚至于渴望，那种能力。
　　那种能够……掀翻一局的能力。

　　“恭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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