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的书生变鬼王

　　咯咯娇笑声掠过鬼市长街，少女广袖如云，拂过摊位前悬挂的灯笼，灯烛摇曳，带起一片惊叫。

　　胥绾春攥着溯灵一路狂奔，紧随其后。

　　溯灵跑得气息不稳，广袖险些勾住摊边竹架，忍不住喊道：“春娘——非要追她不可么！”
　　“那人容貌与你一般无二！”胥绾春头也不回，声线清凌凌，“若她作恶，你便百口莫辩！”

　　话音未落，前方少女纵身一跃，没入那座灯火粲然的彩楼。胥绾春抬眼，“忘忧茶楼”四字匾额高悬，金漆在夜色中灼灼耀目。
　　二人冲进门内，喧嚣声扑面而来。

　　吹拉弹唱、呼喝笑闹混作一团。台上正演皮影戏，白幕后人影晃动；台下人挨人，桌桌火锅咕嘟滚着红汤，热气蒸得满堂朦胧。他们只得放缓步子，在熙攘人缝中艰难穿行。

　　溯灵以袖扇风，仍不死心：“那、那是她做的，与我何干！”
　　胥绾春紧盯前方那道身影，耐着性子低斥：“她会嫁祸于你。届时人人皆指认是你，你待如何？”
　　“她为何偏要嫁祸……”
　　“我怎么知道！”胥绾春灰眸一横，溯灵霎时噤声。

　　她微垂着眼，做出一副死里死气的表情，一面拨开人群前行，一面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你不犯人有人犯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世间就是如此，你待如何？”

　　身后之人忽轻笑一声，语调慵懒：“世间如此不堪……那春娘这般护我，是坚信那作恶之人绝不是我，还是……”

　　胥绾春一个激灵，倏地松手，踉跄转身。却见烟火缭绕间，拉在手中之人，不知何时，已换作了那少女！

　　身高一致，相貌一致，衣着一致。只是那无比熟悉的单纯稚气的面容，此时竟浮着戏谑，少女将她逼至朱漆柱前，俯身凑近，眼底漾着玩味：
　　“即便是我作的恶，你也觉得……理应相护？”

　　胥绾春向后微仰，面无表情：“你谁？”

　　“我就是溯灵呀。”少女直起身，挑眉勾唇，“春娘瞧我何处不像？”琉璃灯影流转，映得她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她忽又贴上前，轻扭腰肢，蹭了蹭胥绾春。

　　……连那跳脱劲儿也如出一辙！

　　恰在此时，一名鬼堂倌提篮经过，篮中满盛血丝缠绕的眼球，以竹签串着，吆喝声声：“招子！刚剜的招子！”
　　少女溯灵眼眸一亮，道：“给你看个好玩的！”

　　她伸手拽住堂倌后领，信手拈起两支签子，哧哧两声，直插入对方眶中，又啵地拔出。随手推开那懵懂的堂倌，便见他挠头摸索，竟自篮中取签，将两颗眼球按回空洞流血的眼窝！

　　“咯咯咯……”少女笑弯了腰，“春娘，你说他蠢不蠢？”

　　胥绾春：……
　　歹毒过头了吧！
　　她一个激灵弹开，扬声疾呼：“溯灵——！”

　　肩头却是一沉。少女溯灵揽住她，轻巧将她按回原处，笑吟吟道：“急什么？那废物好端端的呢。”她抬手一指，“喏，在那儿。”

　　胥绾春顺指望去，果真见溯灵举着糖人往嘴里塞，一面伸长脖子寻她，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台上皮影。锣鼓喧闹间，他已连喝三声彩，顺势坐在一桌鬼客旁，与那吃火锅的一家聊得热火朝天。

　　胥绾春眉心直跳。
　　没一个省心的！

　　少女溯灵歪头一笑，气息拂过她耳畔：“如何？我没骗你吧？”

　　胥绾春灰眸微转，落在她贴靠的身躯上，心念电闪。方才凌妄所说的锦官城命案，八成是这孽障所为！

　　正欲开口，少女却猛地站直，兴奋地连戳她手臂：“快看！天裂了！好戏开场了！”

　　话音未落，只听铮的一声锐鸣！
　　溯灵不远处，虚空竟被划开一道三尺长的金色裂口，如薄纸撕裂。
　　一只银靴从中踏出，周遭尖叫霎时拔高，鬼影如潮水惊退，独留溯灵呆立原地，愕然环顾。

　　金光敛去，现出来人。
　　却是个身着梨黄道袍的少女，头顶一撮呆毛轻晃，正茫然四顾。

　　“元芷？”胥绾春微怔。
　　是那日酒楼里，执意要将邪物塞进乾坤袋的浣花庄弟子。

　　只见元芷双手高捧一枚八卦罗盘，盘上指针疯转，最终，死死钉指溯灵！
　　溯灵眨了眨眼：“咦？”

　　元芷眸光骤亮，几乎跳起来：“成了！我炼的法器成了！”

　　她激动得手直抖，眯着近视眼，循指针凑近，几乎要贴到溯灵脸上。仔细端详片刻，她挠头自语：“这、这怎么瞧着……好像溯灵师叔？”

　　又自顾自道：“对了，师父说找到人就唤他。”
　　并指按上太阳穴，低语数声。那八卦盘金芒大盛，虚空再次撕裂。

　　在众鬼惊呼奔逃声中，一只玄黑锦靴踏出裂隙。接着，广袖暗纹天青袍的男子迈步而出，身姿挺拔，面容俊雅，却覆着层冰霜，冷静淡漠。

　　正是蜀中第一仙门浣花庄掌门，宿思！

　　“宿思这万年冰雕怎会亲至？”胥绾春脱口低语，“他可从不管闲事。”
　　少女溯灵早已托腮坐在旁侧桌沿，咧嘴笑应：“对呀对呀！何况这是鬼界，他向来不屑踏足这等‘污浊’之地呢。”

　　胥绾春道：“是为救溯灵么？可他们关系并不好啊，名义上以兄弟互敬，可溯灵从未提过他！”
　　少女溯灵：“嘻嘻。”

　　胥绾春道：“那法器是何物？竟能撕裂虚空？当真是元芷所造？”
　　少女溯灵点头：“寻影八卦盘。内置沾染邪气之物，便能指引方位，甚至破开空间……小丫头挺机灵。”

　　胥绾春心头一凛：“所以宿思不是来救人？是来兴师问罪？”
　　少女溯灵歪头作沉思状，拖长音调：“嗯——”

　　胥绾春：“可锦官城异象，分明是你所为，为何指向溯灵？”
　　少女溯灵顿时笑开，眉眼弯弯：“都说了，我就是溯灵呀！春娘怎么还不信我呢……”

　　溯灵愕然盯着宿思，不进反退：“宿哥哥为何会来此……”
　　话未说完，宿思已猛地攫住他手腕，指节发白，声音几乎从齿缝迸出：“跟我回家。”
　　溯灵：“哈？？”

　　他尚未回神，已被一股大力拽着往门口拖。

　　“宿掌门自重！”溯灵一手挣不脱，双手齐上，急得朝人群乱喊，“小娘子——胥小娘子救命！”

　　宿思骤然停步，面容阴沉，警惕道：“你在叫谁？”

　　元芷不关心二人之间诡异氛围，只惦记自己的法器，捧着罗盘凑近：“师父师父，这法器算成了吗？可为何会指向溯灵师叔……啊！！”

　　话音未落，只听铮然一声，宿思竟幻出本命剑“千秋”，剑尖直指元芷咽喉！

　　胥绾春蹙眉。这闷葫芦今日行事怎如此反常？

　　元芷呆毛都炸起来了，声音发颤：“师父……元芷做、做错了什么，都改……求……别拿剑指我……我害怕……”

　　宿思面沉如水，剑锋微微前移：“今日法器指向溯灵之事，烂在你肚子里，若泄出半字……”他挑眉，“可明白？”

　　元芷微怔，随即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保证！师父……”小心翼翼想推开剑锋，“师父您先收剑……”

　　宿思手腕微偏，剑锋却倏地弹回，寒光闪过，在元芷颈侧划出一道血痕。

　　元芷惊呼声中，胥绾春已闪身上前，轻轻将她拉至身后，灰眸微弯：“原来浣花庄掌门便是这般为人师表的？小女子今日开眼了。”

　　宿思瞳孔骤缩，审视这满裙补丁的少女。
　　溯灵却早眸光大亮，高喊：“小娘子！”疾挣脱宿思，闪至胥绾春身后。

　　宿思剑尖转向胥绾春：“你是何人？”
　　溯灵挺身挡在前方：“宿掌门，她是我好友，请放下剑。”
　　宿思面色一白，厉声道：“好友？你什么身份，岂可随意结交来历不明之人？”

　　“我交什么朋友，是我的自由，何时需你准许？”
　　一道带笑女声自身后响起。

　　宿思猛地回头。
　　只见那少女溯灵不知何时已揽住元芷，三两下竟劝得她取出八卦盘中邪物，换入一截青翠竹节。

　　宿思剑锋陡转指向她：“你又是……”
　　“谁”字未出，虚空骤现金色裂痕！
　　少女溯灵邪气一笑，趁他怔忡，猛地抓住他手臂，竟将人狠狠甩进裂隙！

　　“啊——！”惊呼声中，溯灵也被她从胥绾春身后拽出，一同跌入金光。
　　青红衣袂翻飞，少女自己亦纵身跃入！

　　“溯灵！”胥绾春疾步上前。

　　却见那少女忽又从裂隙中探出头，笑吟吟道：“话说……这地方，似乎和你也有关，来看看么？”

　　胥绾春：？？

　　未及反应，手腕一紧，已被她拽入裂隙！

　　金光闭合刹那，两道男声自身后破空而来：
　　“小娘子！”
　　“小妖女！”

　　疾风掠过，两道身影紧随其后，没入即将消散的裂隙之中。

　　“啊——！！”
　　惊叫声此起彼伏，众人自虚空猛然下坠。

　　眼前骤然一暗，竟从方才那喧嚣火热的茶楼，直直坠入一处空旷无边的地下洞窟！

　　森森绿意扑面而来，一片幽异竹海在洞中铺展，蔓延无边。竹枝间磷火浮动，点点幽光将整片竹林映照得清晰可见。

　　簌簌数响，几人接连摔在竹林下的草地上，冰凉露水瞬间浸透衣衫。

　　胥绾春撑身而起，抬眼便见竹林中央，赫然是一片浓黑得令人心悸的深渊。
　　探身下望，那死寂的空洞中，隐约可见一方巨大墓碑的轮廓，边缘无数鬼手层叠纠缠，碑心赤光汹涌，赫然映出三个古老狰狞的大字。

　　溯灵最是博学多识，脱口念出：“饿……鬼……窟……咦？”

　　胥绾春转眸看他：“你认得？”

　　溯灵颔首：“《冥史天书》有载，饿鬼窟，乃首任鬼王诞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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