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溯

　　上神藏醒来时，便见着和尘那双略带忧虑的双眸，他有些尴尬，和尘不会一直这么看着他吧……
　　和尘见他面露窘迫，方才像是不经意般移过头去。见此，上神藏不禁一笑，眉眼舒展。
　　“和尘。你演技有些拙劣了。”
　　上神藏似是调侃，伸手将好友的头掰过来。和尘却是如同触电般猛地站起，别回头不看上神藏。
　　和尘哪里是演技拙劣？他在上神面前分明就是演不出来。
　　“…………”
　　和尘不断沉默，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哒哒哒——
　　燕往一听上神藏醒了便火速赶回来了，之前和尘独自“霸占”上神藏的内殿他又不好进来，如今可算是有机会了。
　　和尘毕竟是神尊，威严还是有的，燕往在他面前不敢造次。
　　“藏，你可算是醒了！”
　　燕往看起来十分欣喜，余光偷偷的瞥了眼和尘，从前跟上神藏一起时以为和尘待人和善，但其实对方的庐山真面目是冷漠至极，靠近感觉就要被冻成冰雕。
　　和尘眼中那道莫名的光芒燕往自然知道是什么，同时也无比厌恶此人。
　　上神藏见到燕往自也是欣喜的，毕竟谁不想在昏倒后见到一个“靠谱”的好友呢！当然，燕往算不上靠谱，但在某些事上，他还是挺靠谱的，就比如……了解局势。
　　燕往颇带有深意的笑令和尘感到不妙，很欠打，仿佛再说：神尊您走您的吧！
　　果不其然，下一秒上神藏便开口道：“和……呃……神尊，我同燕往还有些要说，可否回避一二？多有冒犯，来日身体好了必定登门道谢。”
　　和尘照顾他这么久，虽然刚醒就把人赶出去有些不道德，但是……上神藏也是迫不得已，虽然燕往讲的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泣鬼神的东西，但回避一二总是好的。
　　主要是，他不太好意思问和尘，不然的话在刚醒来的时候就问了。
　　和尘的脸上蒙霜，眼底打下一片阴影，看起来格外瘆人，他抬起头看向上神藏时，眼神闪过一丝委屈，拿捏愧疚的恰好。
　　上神藏被看的有些心虚，但和尘的神情着实令他心底一颤，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和尘颔首，没有多说，甩袖间流光转动，便离去了。
　　燕往松了口气，递给上神藏一个感激的神情，顺便在那人看不到的死角眼中暗芒一闪。
　　和尘吗……
　　难搞。
　　燕往面上未曾露出任何“不属于”他的神情，心底对和尘的厌恶多了几分——毕竟没人不讨厌情敌。
　　他同上神藏好了这么多年，就因为和尘他的关注度被分去一半，和尘在上神藏心中的地位日渐增长，那日后他怎么办？
　　他心底嫉妒、不甘，上神藏这么多年至交只有他同神君观，神君观不必担心，自有人牵制，他决不允许自己在上神藏心中的地位下降！
　　凭什么和尘一来就得到了上神藏的关注？那他算什么！
　　阴暗面被无限放大，他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压制了多年的情感竟然会在今日爆发。
　　那股戾气的增长助长了心魔，他猛地抬头却见，上神藏的侧脸被天光镀上一层金，长而微卷的眼睫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双本锐利的眼眸在清浅的笑意下变得温和。眉眼间带了丝少年人的张扬之气，意气风发。大病初愈使他的皮肤有些惨白，身上只着一件银白里衣，看着有些瘦弱，但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颗正在经历风雨的苦竹，久久不肯倒下。
　　似神，不，他本就是神。
　　“燕往，怎么？”
　　他轻声唤道，微微歪头，神色认真了不少，眼中无寒光却胜似，冰冷而在深处夹杂着柔和，桀骜而明朗。
　　燕往在这声呼唤中一瞬间回神，心魔也被这声呼唤强行压下，他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很久以前事，那时你我化作一介凡人下到万界，一游山河风光，如今想来，还是那时自在。”
　　上神藏点点头，表示赞同：“神界还是太古板了，还是下界好玩。”
　　说及此，二人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到底是少年心性。
　　不久，燕往便先行切换正题：“距离你昏迷那日已经过去了半月，呃……日月神……好吧，离行神君陨落，然后神君……呃……现在是日月神，祂重伤，神界一下子损失三位神君，二十七神君变为二十四神君，魔界的那位同神君达成了友好协议，然后代价就是要斩杀辞柯神君，不过也是他该的。其中辞柯神君的神君位由他座下的一位神官继承。呃……这件事已经定好了，神君予怒不可遏，他座下又少了位‘大将’，那位神官也算是熬出了头，不过据说其为人老实……”
　　燕往还是不太习惯更改对离行和神君相的称呼，一连改了好几道，然后面如死灰发现自己好像还不过来。
　　“……其实还有一事……”
　　燕往有些畏缩，扭扭捏捏半天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呃……说这话我怕得罪人……但是有小道消息称……”
　　上神藏一脸茫然，点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
　　“神尊要把你和神君观调到镇天关。”
　　这下子轮到上神藏面色难看了，当然，他还是信任和尘的，但小道消息毕竟是小道消息，靠不靠谱还得另谈。
　　其实去镇天关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如今神界局势诡谲，远离风暴反倒是好的，但是把神君观一同调去的用意上神藏就不知晓了。
　　神君观乃是元殿神君，道真的拥有者，算是半个大道之子。当年秘辛他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点的，不说元殿愿不愿意，如今命殿神君陨落，更是用人的关键阶段，元殿正想着怎么压制命殿呢，如今机会来了，他们岂会就此放弃，你把人家的头儿调走，分明是有意的压制啊！
　　但或许也是为了制衡，但神君予如今正日如中天，用元殿来制约不刚好？也不知和尘是何用意。
　　原本同神君予的关系便不如何，如今竟然要因为不明原因冒着巨大的风险去得罪元殿，简直是……
　　上神藏眼中的担忧一闪而过，但还是被燕往捕捉到，他对和尘的嫉妒之情仿佛在燃烧，越烧越烈。
　　“和尘……”
　　他死死地咬紧后槽牙，那股嫉妒之情几乎让他控制不住。
　　但他隐隐约约感到不对，今日的他过于反常了，明明几百年都是这般过来的，为何偏偏今日？
　　是……
　　燕往闭眼，脑海中浮现的身影，清隽高雅，一袭白衣——神君予。
　　神君予对他做了什么？不应该，他做了万全的准备，没有道理会被影响。
　　神君予……
　　放大了他的暗面。
　　——几日前。
　　“燕往上神。”
　　神君予满脸笑容，看的人背后发凉，由于那笑容与上神藏真实又富有活力的笑差别太大，燕往不自觉暗自厌恶——虚伪。
　　他微微颔首，眼底波涛汹涌，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定然没有表面那么镇定。
　　神君予“唰”的一下打开那把折扇，燕往听到这声仿若鬼魅的声音，不禁后退两步，神君予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
　　“明人不说暗话。本座此次前来，只为一事。”
　　“燕往上神可愿同本座合作，一同开创一个新的世界。”
　　燕往本来做了十足的准备，但在听到后面一句时尽数崩溃，他实在未曾想到神君予的野心这般大。
　　见他久久不言，神君予上前两步，身影交错，明烛照亮他的侧脸，眉眼掩盖在一层阴影之下。神君予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本座知道你的渴望，更知你所想。只要同本座合作，届时，你想要得到的，皆会到手。”
　　“不论是权力，还是力量，亦或者……”
　　神君予戛然而止，他后退一步，用一种大家都懂的眼神看着燕往。
　　燕往如今对神君予厌恶之情是真的达到了巅峰，但好在他还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同时他又狐疑，神君予是如何知晓的？他明明藏的那么好……
　　神君予打一个巴掌给颗糖，随后摆摆手，略为和善的看着燕往：“放心，只要你愿意同本座合作，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以外，再无旁人知晓。同时，本座也不会对他出手，当然，这是在他没有威胁到本座计划的情况下。”
　　燕往一向不喜旁人抓住他的小辫子，这下子最大的弱点被神君予抓住了，如果他拒绝，别的不知道，有一点他可以肯定，神君予定然会将他的心思告诉上神藏，届时……
　　将是他的深渊。
　　其实神界还是开放的，也不是不允许男子之间相爱，但关键的是，上神藏实在是……
　　太直了！
　　你跟他说喜欢，他以为你说的是另外一种喜欢，当然，他也只会以为是另外一种喜欢。
　　你跟他谈爱，他会一脸懵圈的问你是不是喜欢谁让他做军师。
　　总而言之就是，让他明白何为喜欢和爱太难了，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能够触动上神藏的心，那么上神藏定然是跌入了谷底深渊，历经百苦，终于有一道天光照向了他，而且这道光也不能高高在上，必然是有瑕之光，一块好好的美玉被泥尘污染。而且必须经历同他相似，也是从高处跌倒，且他本人也甘愿沉沦。否则，上神藏绝不会明白，或者说，绝不会从少年进入下一个阶段，一个适合的阶段。
　　但是他们是朋友，他们首先是朋友！
　　燕往既不能百分百确定上神藏的内心，自然也不敢去赌，毕竟，人心不是最难赌吗？神也一样。至少一部分神是这样的。
　　可上神藏不是，他珍视他们之间的这段缘分和情感，自然不敢拿这开玩笑，因此，不论人心如何，上神藏如何，燕往都不会去赌。
　　他不想失去上神藏，不想失去天光。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纵使他永远都不会爱上自己，他也不愿失去。
　　神君予竟然敢拿上神藏威胁他，他怎么敢……怎么敢！！！
　　心魔在耳旁叫唆，心悸的感觉涌上心头，悲伤、难过、不甘、愤怒、纠结。
　　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能够让他为之动容。
　　“神君予……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为今日的话，付出代价！”
　　燕往的心理活动非常丰富，那在心上的呐喊几乎令他跌倒，如果是怒吼出来，他此时定然声音嘶哑。
　　眩晕感笼罩，但燕往抛之脑后，他好恨！
　　恨自己的不够强大竟然让神君予能够威胁他，恨神君予竟敢拿上神藏威胁他，他恨这个世界，但唯独不恨上神藏。
　　他怎么会恨上神藏呢？他们自从化形诞生后便形影不离，他们是最好的朋友，这一点燕往可以确信。
　　他死死的握紧了拳头，蓦然想到上神藏之前曾说：“谁敢强迫你？强迫你我现在就同他约战！”
　　但是……若是让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他还会这么说吗？还会同他……继续做朋友吗？
　　燕往无比纠结，他痛苦，他无可奈何，他无能为力，他怨念丛生，他心魔而起。
　　“你要我做什么。”
　　燕往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他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看着有些颓废。
　　“其实也并非是什么大事。”
　　神君予随后拿出一个做工精致但小巧的玉瓶：“这瓶子里装的，名唤‘忘尘散’，顾名思义，吸食者若是不在十二个时辰内拿到解药，时间一到便会忘记前尘过往。或者说……可以指定忘记前尘过往中的某一个人。”
　　他极其富有深意的笑了笑：“你也听到风声了，神尊要把上神藏掉到镇天关。此事不难，只要你在上神藏被调取镇天关的前一夜将此物倒入他内殿的香炉之中，此事便可彻底完成。”
　　说完这话，果不其然，燕往面露敌意。
　　忘记前尘往事，意味着也要忘记他，他自然不会去做，谁知神君予的后话却令他心头一颤，或者说是狂喜。
　　“放心。”
　　神君予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不会伤害你的‘挚友’，此物已被本座事先调好，只会令上神藏忘记一人……”
　　说及此，半歪着头，食指伸在嘴前，声音有些飘渺：“你的‘情敌’，我们伟大的神尊和尘。”
　　他特意咬重“伟大”与“和尘”四字，有些讽刺与不屑。
　　燕往一笑，转身间，衣袍流光划过，他伸手接过玉瓶，笑道；“‘首座’之意，在下已然明了。”
　　首座在他口中带了丝不明意味，神君予自然听出，但却未曾发怒，只是简单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月光照着他离去的背影，白衣与月光融为一体，但格外冷清。
　　“神君予……”
　　——
　　夜黑风高，那人身披灰色斗篷，手中长弓被祂微微拉开，流光闪过，祂放手并未凝成箭矢。
　　“下一个……是谁呢？”
　　——
　　神君予望着那逐渐在烛火下化作灰尘的信纸，眼底被掩盖，看不清晰。
　　“本座……已经察觉到你的存在了呢……”
　　“可惜……不配为对手。”
　　他声音极其冷淡，仿佛从骨子里覆上一层冰。
　　“很快……就要结束了。这位素未谋面的道友，你还没有资格插手这局棋。”
　　哗——
　　折扇翻转，夜深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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