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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回忆
1979年末,在一个舞台的后台。
舞台后台人影穿梭着,今晚是小泽征尔率领美国波士顿交响乐团访华的第一场演出,同时也邀请了国内很多出名的歌唱家、舞蹈家等艺术家齐聚一堂。
此时,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把向日葵花束,眼睛在人群中找寻着什么人。忽然,他眼睛一亮,朝前方匆匆走了过去。
“阳阳,祝贺你!”
他的视线尽头是一个穿着芭蕾舞裙的一个美丽姑娘,她就是红星歌舞团目前最出名的舞蹈家——姚阳阳。
她见到男人就如同一只轻巧的蝴蝶般扑了过去,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苏溱!我成功了,成功了!”
苏溱也热烈的拥抱住她,周围很多人都忍不住侧目,但都见怪不怪了,有的还偷偷掩嘴微笑。
“是的!今天对于你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祝贺你!”苏溱稍稍松开双臂,看着姚阳阳美丽的眼睛,激动地说。
然后他往后稍稍退了一步,单膝跪在地上,拿出了手里的鲜花和准备好的戒指。
“阳阳,你愿意嫁给我么?”
姚阳阳激动的双手掩住嘴巴,热泪盈眶。周围的大家也热烈鼓掌,哄闹一片。
“我愿意!”美丽的姑娘收下花,戴上戒指,投入爱人的怀抱。
她手上的向日葵花束,预示着他们美好而灿烂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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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间医院的走廊内,屋外天气阴沉。
苏溱左手拿着一束向日葵,右手提着一个保温壶,大步着,周围不时有病人或家属跟他打招呼:
“小苏,你来啦,媳妇儿好点没?你可真是刮风下雨准点到啊~”
“呵呵,李阿姨你说笑了。阳阳她恢复的不错,过两天准备出院了。李阿姨您呢?好些没。”
“哎……老样子。不过我这病和你媳妇儿的病一样,要慢慢养,不着急……”
“嗯,会好的。”
没几步他就拐进一间三人病房,朝最里面的那张病床走过去。
看到床上没人,他也不着急。先放下保温壶,然后把床旁边的一个花瓶拿过来,熟练的把原来的花拿出来,再把新带过来的花放进去。
“苏老师来了?”
隔壁床的病人刚出外面散步回来,看到熟人就开口打招呼。
“李老师,今天怎么样,好些了么?”
“好些了,谢谢。那个我刚出看到姚老师好像出去找你们家苏苏啦,出去有一会儿了。”
“好,谢谢刘老师。苏苏应该又去小花园看猫了,我这就去找她们。”
苏溱放好花瓶,把垃圾带上就快步走了出去。
医院二楼天台上的小花园,简单放了几颗绿植,还有几张长凳。旁边还有人;晾了两三件洗过的衣服,孤零零地在风里飘着。
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蹲在一个台阶下面,她面前有一只小花猫在吃东西。小姑娘就5、6岁大,大大的眼睛,白嫩嫩的脸蛋微微泛着红晕,像个可爱的洋娃娃。她身后也半蹲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女人,虽然瘦弱,但苍白的脸上还是看得出曾经美丽的容颜。
“苏苏,我们该回去啦,爸爸待会儿来看不到我们又要着急了。”
女人就是姚阳阳,她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无奈地笑着。
“不,我不回去。妈妈回去。爸爸看不到你会着急的。我不会。”她稚嫩的声音清晰地回答。
爸爸只会找妈妈,不会找她的。
姚阳阳眼底一阵酸涩,她把女儿轻轻从身后抱住,脸颊靠在她柔软的头发上。
“不是这样的,苏苏。爸爸也会找苏苏的。”
小女孩没有出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小猫吃东西,它一个人吃饭,很寂寞吧?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姚阳阳转头看到熟悉的身影。她连忙眨眨眼睛,把泪水逼了回去。
“你来了。”
“马上要下雨了,这里风大,出来怎么不多穿一件衣服?来,快跟我回去,医生说你现在不能吹风。别又病了。”
苏溱不由分说地把姚阳阳拉起来就要走回病房,她挣扎了一下,看着蹲在地上看小猫的女儿说:
“诶……叫上苏苏……”
“没事的,这里她熟悉,不会走丢的。待会儿她玩够了就会回病房的。”
“诶,阿溱……我们……”
脚步声渐渐越来越远,留下身后的小女孩继续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看着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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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门开了,小女孩长大了不少,她脸蛋因为一路奔跑变得红红的,几缕刘海贴在白皙的额头上。
她脸上带着笑冲了进去,高声喊:
“妈妈!妈妈!我数学考了100分,你看看,这是我——”
话音未落,她看到妈妈好像在跟爸爸争执些什么,她一下子就把话咽了回去。
“哦,苏苏来了。”
病床上躺着的就是姚阳阳,但她的面容要比之前更加苍白和憔悴,大大的眼睛下是发青的眼袋,尖尖的瓜子脸如今仿佛一两肉都没有了,细如柴枝的手臂上,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犹如什么可怕的图腾。
她强撑着笑脸,安慰着有些惊慌的女儿。
“试卷在哪里,我看看?”
“哦,在这!”
苏姚眼睛眨了几下,仿佛全然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幕,连忙把手里的试卷递了过去。
“我女儿,真棒!阿溱,你快看看,是不是很棒?”
苏溱拿过卷子,扫了一眼,点头:
“是,苏苏的学习很好,你不用担心。”
“嘻嘻……”
她很高兴,因为被妈妈和爸爸表扬了。
“苏苏,你去楼下把给你妈妈订的饭拿上来吧。”苏溱开口。
“好。”
苏姚看了一下妈妈,她眼里闪着泪水,是因为她考了100分么?还是有其他的问题……
她放下书包,转身走出了病房——但她并未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后。
“阿溱,我的情况,医生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没有必要再做治疗了。这样是浪费钱和时间……我不想在这样天天在医院里了。我想回家,想和你跟苏苏一起,像一家人那样正常的生活一段时间。”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阳阳,治疗我们必须继续做下去。这是救你的唯一希望,我不能放弃。”苏溱很坚持。
“苏溱!”她停顿了一下,
“你不要对我感到抱歉,是我决定把苏苏生下来的,这是我的决定。所以,我也能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任。你看……苏苏现在这样的成长是不健康的,她不能再这样陪着我在医院里住下去了,她需要有正常的生活!”
“阳阳!苏苏的正常生活就是要有妈妈,有你在,我们才能是正常的一家人,你知道么?好了……我们不要再为这样的事争执了,你不要激动,先好好休息……”
然后,等病房里逐渐安静后,门后小女孩轻轻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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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治医师在病房外的走廊里跟苏溱说着什么,然后摇摇头,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后走开了。
医院的病房里,消毒水味弥漫,灯光惨白地照着。
苏姚穿着校服,脖子上还系着红领巾,眼睛哭得红肿,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蜷缩在病床边。
姚阳阳气若游丝,瘦骨嶙峋的手颤抖着从枕头下摸出一颗糖,艰难地塞到女儿嘴里,声音微弱却透着慈爱:
“苏苏,伤心的时候吃颗糖,就不难过了……”
她缓缓从头上拿下一个发卡,轻轻地戴在苏姚的头上:“以后妈妈不在了,你就是爸爸的小棉袄、小太阳……”
苏姚噙着糖,泪水大颗大颗滚落,甜味在舌尖化开,却怎么也冲不散满心的悲戚,只能拼命点头,手紧紧攥着妈妈逐渐冰冷的手指。
苏姚微微仰头,像是陷入了回忆的漩涡,缓缓说道:
“妈身体一直不好,生我的时候落下病根,打我记事起,她就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我去医院的次数比回家还多。我爸很爱我妈,我妈姓姚,叫阳阳,是跳芭蕾舞的。我爸总说妈妈是他的‘太阳’,给了他温暖和希望。我的名字,其实是我妈妈的姓。所以,他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妈妈,旁人都夸他是好男人、好丈夫。”
苏姚苦笑着摇了摇头:
“可只有我知道,他不是个好爸爸。反而是病重的妈妈,总是心疼我。每次我哭的时候,她就往我嘴里塞颗糖,跟我说‘吃点甜的,心里就不难受了’。”
林辰睿脑海中闪过记忆中,那晚她在灯下递糖给他的样子,还有小时候飞机坏了了那次,有个模糊的人影给他递了颗糖。原来,她安慰人的方式,就是通过这个小小的糖果。
林辰睿仿佛看到一个小女孩在一张病床前哭泣着拉着她病弱的妈妈,而她妈妈既心疼又无能为力的剥了一颗糖,塞进小女孩的嘴里的场景。
“后来妈妈走了,临走前,她把那朵太阳花的发卡别在我头上,希望我能像她一样,做个小太阳。”
看着苏姚泣不成声,颤抖着纤弱的身躯,林辰睿控制不住地小心拥抱住她,他像抱着一个容易融化的雪人,动作轻柔。
苏姚在林辰睿怀里抬手摸了摸头发,像是还能感受到那发卡的温度。
苏姚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头靠在林辰睿宽厚的肩膀上说道:
“我爸为了忘掉悲伤,一头扎进拍摄工作,经常出差。我就像个皮球一样,在老师家、同学家、邻居家来回辗转,有一顿没一顿的。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走得早,这世上,我就只剩爸爸一个亲人了。为了不让他担心,我在外面拼命装坚强,努力照顾自己,好好学习,一直都是街坊邻居口中的‘好孩子’,老师同学眼里的‘好学生、好同学’。”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每次回到家,我就忍不住想哭。我常常问自己,我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人真正关心我?”
苏姚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情绪,眼眶中的泪水瞬间蓄满,宛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夺眶而出,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那苍白而略显憔悴的脸颊簌簌滑落,滴落在林辰睿的肩膀上。
林辰睿感到自己的肩膀慢慢地被她的泪水浸湿,着泪水仿佛像是从皮肤上渗入到他的身体里,引起一阵轻微的颤栗,他的心像是被什么紧紧抓住,难以呼吸。
苏姚平静了一下,继续说到:
“初一那年,我的班主任对我格外照顾,她会给我带早餐,有时候还帮我梳头发,那种温暖,我好久都没感受过了。可是有一次,我偶然在老师办公室听到他们议论,说我爸和老师之间好像有点什么。我想起每次开家长会,我爸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班主任看他的眼神……我心里一阵难受。后来这事越传越离谱,有一天,班上同学拿这事打趣我,我气不过,跟他们打了一架,然后就早退了。再后来,我就办了休学。”
“初二快开学的时候,我爸说工作调到深城,我就跟着他一起来了。”
其实,他爸爸也担心她的情况,所以申请了工作调动,来到深城。
苏姚用手擦了擦眼泪。
“上了大学,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对劲。大一的时候,我偷偷跑去医院,医生说我可能得了抑郁症。那一刻,我真的好害怕,怕被爸爸知道,怕被同学老师知道,怕被朋友知道……我只能拼命让自己表现得更乐观、更坚强、更努力,我想活下去。”
“刘夫阳,他是大我两届的师兄。有一次我爸来学校想找几个实习生,教授就把刘夫阳推荐给他。他经常出入我家,慢慢我们就熟悉了。可能是他名字里也有个‘阳’字,也可能他本来就很优秀,所以我爸爸也特别喜欢他。那时候我爸经常出差,刘夫阳他——很照顾我,我好像慢慢开始依赖他。有一次他问我能不能做他的女朋友,我就同意了。”
说起刘夫阳,苏姚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缓缓地诉说着。林辰睿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很不爽。
“我爸爸生前最后一个拍摄项目,本来是要带着他一起去的,但当时他要答辩就留了下来。”
“就那次,我爸的项目出了事故,没救过来。我爸刚走,我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整个人脆弱得不行。而刘夫阳,他是我最信任的师哥、也是我爸最得意的弟子、更是我——男朋友。”
苏姚停顿了一下,语气既痛苦又无奈:
“可就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他带着我爸未完成的纪录片素材和拍摄方案,一声不吭地订了飞往洛杉矶的机票。等我知道的时候,他都已经要出发去机场了,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晓这个消息的人。”
说到这儿,苏姚的眼眶泛红,她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声音也有些哽咽:
“那天,下着大雨,我拼命地跑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衣角,苦苦哀求他不要走。我哭着跟他说,我没有爸爸和妈妈了,我不能再没有他,我求他留下来,再等等我,我已经在申请美国大学了……可他,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句再见都没留下。”
“我的抑郁症,从那时起就彻底爆发了……一下子,所有的情绪都压过来,我的病就彻底失控了。我的失眠越来越严重、免疫力低下开始不断生病、身体上出疹子、呕吐……后来我不得不请了长假一个人在医院治疗。回去之后,大家都以为我只是因为爸爸去世太伤心去亲戚家休养了一段时间,没人知道我是抑郁症发作,连唐喆都没察觉。”
苏姚说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靠在林辰睿怀里,眼神里满是疲惫,她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又力气说完那么多话,她现在只能依附在林辰睿的怀里吸取他身上的温暖。
林辰睿静静地听完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温柔地说:
“苏苏,不要害怕。以后我会照顾你,会一直陪着你的。相信我。”
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重复着,像一个耐心的大人温柔地哄着一个孩子。
林辰睿为苏姚准备的生日礼物,这天最终是没有送出去。但经过这晚,他更加坚定要守护和爱护苏姚的决心。
他坚信,时间会证明一切。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陪在她身边,他对自己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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