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劫

　　翌日。

　　两人一早出了村子，日头阴沉，走了大半日都没有碰见过其他人。

　　苏满月步履轻盈，面色如常，倒没有对赶路生出疲惫之意，反观宋观南看起来却略有倦色。

　　又是半个时辰，他抬头观察一番道：“这天看起来阴沉得很，晚些可能会有雨。”

　　苏满月听闻，也停了脚步，“那就去找个落脚的地方。”

　　话虽是这么说，但两人所行之路，荒无人烟，莫说落脚的地方，就是一间破旧的屋舍都见不到。

　　又走了两三个时辰，依旧没见到村舍房屋，两人无奈只有继续前行。

　　直到暮色西沉，一间庙宇终于出现在二人视线之中。

　　四周林影憧憧，这庙被围在这中间，风一过，沙沙作响，尤为瘆人。

　　庙宇虽破，但里面却有亮光，从外面看，扑跌不定的亮显得有些诡异。

　　因有这点亮，所以模糊能看得见庙宇的轮廓。

　　它不是因为久未修葺的破旧，而是被打砸烧过后被荒废的。

　　庙前还有个已经朽弃的台子，苏满月慢悠悠走了上去。

　　祭台不高，她踏上去的时候能听到台面承担不了重量的嘎吱声。

　　裂痕因重量变得越发大了，她又走了几步，脚下出现了一个布满蛛网和苔藓的香炉，上面的三根香并未燃尽，齐齐断裂。

　　她走到角落，仔细观察了整个祭台，由于风雨侵蚀，只能看到整个台面有斑驳红痕，但不难猜出，这里曾经用朱砂符文起过阵。

　　苏满月随意踢了一脚，那香炉便骨碌碌掉下了祭台。

　　等到她走下来后，宋观南才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苏满月道：“乌烟瘴气。”

　　宋观南瞥了一眼这庙的环境，蛛网四结，暗处还能听到动物悉悉索索的声响动，林深处还有鸦雀之声。

　　“喜庙。”苏满月走到庙前，目光落在头顶的木匾上。

　　宋观南站在一旁，看着那牌匾疑道：“喜庙？这石匾不是刻的断佛庙吗？”

　　苏满月道：“里面鬼魅横生，确实是断佛。”

　　如此偏僻之地，周边又无人，庙宇久无人供奉，恐怕仙人佛像等早已没了，极有可能被别的东西当作容身之处，早占了也说不定。

　　宋观南一想，只觉里面的那点点亮光突然诡异起来，他又四处扫了一圈，那黑魆魆的林畔时不时轻晃两下，不动的破庙和晃动的竹林，显得这庙宇更加阴怖起来。

　　如果是他自己，宁愿随便找一处荒地将就一晚，也不愿意在这种地方过夜，可是看苏满月的意思......

　　“今日就在这里落脚。”说完，苏满月推开了断佛寺的大门。

　　门轴随着她推门的动作，发出长长的“吱呀”声，原本悉悉索索的声响，在此时都静止了下来，仿佛这推门的举动，惊到了所有暗处活动的生物。

　　苏满月先一步踏进去，宋观南心道果然如此，凝眉片刻后，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这庙并不大，进门走几步，穿门过院子就是第二道门，那门并未关闭，而是敞开的。

　　这应该就是供奉的正殿了，他放眼看去，殿上的供桌放了一盏烛台，灯芯上燃着火焰，能够勉强将这庙中的大概照出来。

　　正中央泥塑了三尊大佛，不过皆已断头，唯留下残碎的身躯立在原地，佛像断头，果然应了断佛寺这名字。

　　两人前脚刚进来，就听到门外“啪嗒...啪嗒......”声起。

　　下雨了！

　　好在是找到这庙，有了容身遮雨之所，不然真随便找个田坎猫着，这雨一下来，瞬间就能把人淋个透。

　　“去关一下窗户。”苏满月对宋观南道。

　　接着她转身去关了门，随着门被关上，雨声被隔绝了大半，显得蒙蒙的，听不太真切。

　　宋观南点头，也准备去关窗。

　　不料他手刚触上窗棂，就听“哐当”一声，窗户自动合上了。

　　这动静在寂静的殿内，尤为响亮，宋观南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动吓了一跳，他朝后踉跄退去，直到站到苏满月身侧，才觉得安心了些。

　　他感觉手臂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对苏满月道：“苏姑娘，我感觉，这庙里不止我们两人。”

　　苏满月恩了一声，缓声道：“人只有两人，但是鬼却又很多只。”

　　宋观南啊了一声，他错愕转头看向苏满月，苍白的脸上带着些懵然，她说很多只鬼……

　　虽然是看不见，但不妨碍他自行脑补。突然被关上的窗户，废弃的大殿上供着长明灯，被削断头的大佛。

　　桩桩件件都在告诉过路人，此处有问题，生人勿进。

　　苏满月见他强装镇定的模样，突然生出一个念头道：“不只如此，此处还有专食男子精魄的鬼魂。”

　　说罢，她找了个草垛坐下来，拍了拍身侧，示意宋观南坐她身边。

　　“专……食男子。”宋观南说话有些卡壳，还是不太理解苏满月话里的意思。

　　苏满月道：“没错，常化作美貌女子，勾引路过旅人，若是女子就放了，但倘若是男子，就留下。”

　　宋观南紧了紧衣服领子，揣揣不安地看了看四周，顾不得冒犯，几乎是贴着坐到了苏满月身边。

　　待他坐下，苏满月才悠悠开口：“待在我身边，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非人之物。”

　　宋观南愣了片刻，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在这种环境，还能做到这般镇定？”

　　苏满月沉寂了片刻，她在想，究竟要给自己塑造什么身份比较合适。

　　“你可以称我为天师。”

　　苏满月之前一直都是排斥别人将她当作天师，但如今看来，天师是普通人最能接受，也是如今自己对外最合适的一个身份。

　　她在心中想着，既然用着龙女一族的手段，不如彻底一些，干脆也借用一下她的名头好了。

　　随即又道：“不知你是否听过龙女一族。”

　　宋观南眉头微皱，似在思索什么，须臾，他道：“我的记忆中，没有。”

　　苏满月道：“如此，你可以简单理解为守正辟邪，驱魔捉鬼的道士一类。”

　　宋观南眼前一亮，道士他是知道的，村子里也是有道士的。

　　他想起村里那道士的模样，穿着黄色道袍，手持一沓黄符，身背一柄桃木剑或者铜钱剑，但给他的感觉就是神神叨叨，装模做样的形象。

　　而苏满月，既没有黄符，也没有木剑，更没有道袍加身.......

　　宋观南眨了眨眼，昏黄的光打在她身上，其实她的年纪实在有点小，宋观南猜测，苏满月可能比自己还要小上个一两岁的样子。

　　身量可算单薄，黑发被她束起，她的眸子乌黑，再加上雪肤红衣，美得不似人间凡人。

　　苏满月坐在这殿中，她的眉眼淡淡地，目视着前方，仿佛这殿中一切事物，无论是人还是其他什么，都不能勾起她的心绪。

　　但，就是她这种神情，比那些装备齐全的道士，更有安全感。

　　宋观南想了想，道：“天师能够收服那些东西吗？”

　　苏满月点头道：“可以。”

　　宋观南停顿了片刻，又问道：“那这里，有很多吗？”

　　苏满月目光四下扫了一圈，道：“恩，不过不止是鬼魅，这庙中还藏了些山精。”

　　宋观南沉默了，他很感谢苏满月的坦诚，但此时知道这些，对他并没有任何益处，反而心中更加七上八下。

　　苏满月见他不语，静了一会儿，将自己包袱递了过去，“你若是害怕，将这包袱里的衣服穿上，可保鬼魅不近你身。”

　　宋观南接过包袱道：“这不是你的衣裳吗？”

　　苏满月道：“你能穿。”

　　宋观南面露难色，但她既然强调自己能穿，他也只好打开包袱，将那件黑色的衣裳拿了出来。

　　当他除去自己的外裳，再套上这黑色的外袍时，才明白苏满月所说能穿是个什么意思。

　　这衣服居然意外贴合他的身形，穿上竟然有种量身定做的感觉。

　　“这衣服......”

　　苏满月解释道：“这衣服根据穿者的外形所变化，且能隔绝一切阴盛之物，不用担忧这里的东西能够伤到你。”

　　宋观南看着身上的黑色衣袍，有些惊讶，没想到世间居然有这等奇特之物，或许就是更加高级的道袍了吧。

　　他一面想着道袍，又觉得不妥，既是天师的法器，自己穿上更加不合适了，“这是你的道袍吧，这个对于你来说更加重要，还是你穿上吧”

　　苏满月回拒道：“我身上这件和你身上同出一源，这套便给你吧。”

　　宋观南看了看她如火的红裙，心道原来她身上也有，随即点了点头，也不再推辞。

　　虽然关了门窗，但是夜深更凉，外面还下着雨。

　　宋观南回头，看到那三座残破的泥塑下还有不少干草，想着不如铺个简易的床出来，将就休息一晚也是好的。

　　他起身，朝着那三座无头的泥塑走去。

　　苏满月没动，她知道宋观南要做什么，她微微侧头，目光投向宋观南的背影，见他正在整理干草，索性阖眼先养一养神。

　　宋观南取了好些干草铺到了地上，又在角落发现了一把木凳，刚一碰，便直接散架了。

　　他一想，既然已经散了，倒不如发挥一下余热，当一回柴火用。

　　火堆很快架了起来，整个殿中也更加明亮起来。

　　宋观南在取最后一堆干草的时候，手一抄，摸到了点其他东西。

　　他将干草放下，将那东西拾起来，正待拿起来看清究竟是什么，突然感觉头顶有声音传来，呜咽低沉，像是女子的.....哭声。

　　想法一生，惊得他握着手里的东西更紧了。

　　“这位小公子，你捏得人家手生疼。”

　　一道女声从头顶飘下来，宋观南猛然抬头，只见那无头佛像上伏着一道白影。

　　黑发如瀑，过长的指尖正扣在那泥像上，一张苍白如雪的脸，正咧开嘴角，露出尖牙，对着宋观南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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