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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不敢就好。”周县令淡淡道,“沈砚清的报名,今日就办妥。若有人再刁难,让他直接来找本官。”
说完,他看了沈砚清一眼,转身走了。
书吏擦着汗,再不敢拿乔,飞快地给沈砚清办了手续。拿到盖着红印的准考文书时,沈砚清的手还有些抖。
走出礼房,阳光刺眼。
林挽夏扶着她,低声问:“周县令他……”
“他是真惜才。”沈砚清轻声道。
可即便如此,还有廪生作保这一关。
五名廪生,即便最便宜的,也要三两一位。五名就是十五两——对她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两人沉默地往回走。路过县学时,正赶上散课。学子们鱼贯而出,看见沈砚清,目光各异。
赵诚从后面追上来:“沈案首!”
沈砚清停下脚步。
赵诚跑得气喘吁吁,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进她手里:“这个……你拿着。”
布包沉甸甸的,是银子。
沈砚清怔住:“赵兄,你这是……”
“我听说府试报名要廪生作保,费用不菲。”赵诚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我家里虽不富裕,但这些年也攒了些束脩。这里是一两银子,你先用着。”
沈砚清的手抖了抖:“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赵诚急了,“我是真心佩服你的才学!女子科举本就艰难,若因银钱受阻,岂不可惜?这钱算我借你的,等你中了府试,再还不迟!”
他说得真诚,眼圈都红了。
沈砚清握着那包银子,喉咙发堵,半晌才道:“多谢赵兄。”
“客气什么。”赵诚摆摆手,又压低声音,“还有……我叔父是县学廪生,我可以求他为你作保。虽只能出一人,但总能省些钱。”
“赵兄……”沈砚清声音哽咽。
“走了走了。”赵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还得回家温书呢。”
他转身跑了,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
回到家,已是晌午。
沈母正在做饭,见她们回来,忙问:“怎么样?报上了吗?”
“报上了。”沈砚清将文书拿出来,“周县令替我交了报名费,赵诚借了我一两银子,还说可以求他叔父作保。”
沈母喜道:“那就好!那就好!”
可沈砚清脸上并无喜色。她坐在桌边,将荷包里的钱倒出来——周县令给的二两,赵诚借的一两,再加上自己的二两七钱,总共五两七钱。
离十五两,还差得远。
林挽夏看在眼里,咬了咬嘴唇,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片刻后,她拿着一个小布包走出来,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我攒的。”她小声说,“八百文……虽然不多,但……你添上。”
沈砚清抬起头,看着她。
林挽夏的脸微微发红:“我、我数过了,是八百文整。这些日子卖糕点赚的,除去家用,都在这儿了。”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堆铜板,有的磨得光亮,有的还沾着糖渍。每一文,都是她起早贪黑、一块糕点一块糕点卖出来的。
沈砚清的手抖得厉害。她伸出手,轻轻抚过那些铜板,指尖触到微凉的金属,眼眶倏地红了。
“挽夏……”她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你拿着。”林挽夏将布包往她面前推了推,“府试要紧。钱没了可以再赚,机会错过了就没了。”
沈砚清闭上眼,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前世她位极人臣,金银珠宝堆成山,从未为银钱发过愁。可那些钱,来得肮脏,去得也快。最终抄家时,一箱箱抬出去,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可眼前这八百文,却重得让她几乎捧不住。
这是林挽夏熬了多少个清晨,站了多少个时辰,受了多少白眼,一分一分攒下来的。是她在这个世道里,能给出的全部。
沈砚清睁开眼,将那些铜板一枚一枚收好,包回布包里,紧紧攥在手中。
铜板的棱角硌着掌心,生疼。
“我会还你的。”她看着林挽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连本带利。”
林挽夏摇头:“不用还。你的前程,就是最好的回报。”
窗外,秋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飞向天空。
灶房里飘出饭菜的香气,沈母在喊吃饭了。
徐山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两条小鱼:“姐,巷口李婶给的,说给沈姑娘补身子。”
这个小小的院子,这些平凡的人,用他们微薄的力量,一点一点,将她托举起来。
沈砚清擦干眼泪,将布包仔细收进怀里。
那里面不只有钱,还有沉甸甸的情谊,和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的期望。
府试,她一定要中。
不仅要中,还要考得漂亮。
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知道——女子科举,不是儿戏。
让她身后这些托举她的人知道——他们的付出,值得。
……
十月的最后一丝暖意被北风彻底卷走时,沈砚清的府试备考进入了最紧张的阶段。
周夫子的小院里,老槐树的叶子已经落尽,枝桠在灰白的天空下勾勒出疏朗的线条。书房里炭盆烧得正旺,周夫子坐在案前,面前摊开一本边角磨损的《府试辑要》。
“府试五场,与县试大不同。”周夫子声音苍老却清晰,“首场经义,考的是根基。你县试时的《论语》答得漂亮,但府试经义题往往出自《礼记》《周礼》,冷僻艰深,须得细读。”
沈砚清坐在下首,脊背挺直,手中的笔在纸上飞快记录。
“第二场诗赋,”周夫子顿了顿,看向她,“你诗才尚可,但府试诗题多涉典制、政事,非寻常风月。这几日,你须将《昭明文选》中班固《两都赋》、张衡《二京赋》熟读,体会其格局。”
“学生明白。”
“第三场策论,是重中之重。”周夫子翻开另一册书,“近十年府试策论,多考实务——漕运、盐政、边备、荒政。你虽读史,但未亲历,答题易流于空泛。”
他从案下取出一叠泛黄的纸页:“这是老夫历年收集的地方政事纪要,虽不成体系,却是实情。你拿回去,每夜读三则,细思若你为官,当如何处置。”
沈砚清双手接过。纸页很轻,字迹也潦草,她却觉得重逾千斤——这是周夫子数十年心血。
“第四场判语,考的是司法实务。”周夫子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刑案汇览》,“这里有些旧案,你试着拟判词。记住,判语须依法依理,更要顾及人情天理。”
“最后一场杂文,看似随意,实则最考功力。”周夫子看着沈砚清,目光深长,“或是一封书信,或是一篇游记,或是一则寓言。你要在文章中见性情,见见识,见格局——却不能太过张扬。”
沈砚清一一记下。
窗外天色渐暗,周夫子讲完最后一点,才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缓缓饮了一口。
“砚清,”他忽然改了称呼,声音低沉,“你是女子,府试场上,盯着你的人只会比县试更多。答得好,是应该;答得稍逊,便是‘女子果然不如男’。这场考试,于你,从来就不公平。”
沈砚清抬起头。
“但世间事,本就不公。”周夫子将茶盏放下,声音坚定起来,“你要做的,不是抱怨不公,是用你的答卷告诉他们——便是不公,我也能赢。”
炭火噼啪一声,溅起几点火星。
沈砚清站起身,深深一揖:“学生谨记。”
离开周夫子家时,暮色已经四合。街巷里飘起炊烟,夹杂着饭菜的香气。沈砚清抱着那叠书册和笔记,走在青石板路上,脚步很稳。
推开小院的门,灶房里亮着昏黄的灯光。
林挽夏正站在灶台前,手里的勺子搅动着一锅汤。热气蒸腾上来,氤氲了她的眉眼。听见开门声,她转过头,露出一抹浅笑:“回来了?汤快好了。”
“什么汤?”
“山药排骨汤。徐山今日去码头,正好有新鲜的排骨。”林挽夏说着,舀起一勺尝了尝味道,又撒了把枸杞进去,“周夫子讲得如何?”
“受益匪浅。”沈砚清将书册放在堂屋桌上,走到灶房门口,靠着门框看她。
林挽夏的动作很熟练——添柴、搅汤、试味、撒料。灶火映着她的侧脸,温润如玉。这个十七岁的姑娘,在三个月前还只会煮粥热饭,如今已经能炖出像样的汤了。
“看什么?”林挽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耳根微红。
“看你。”沈砚清走近两步,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头,“我的挽夏,真能干。”
林挽夏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她抱着,手里的勺子却没停:“别闹……汤要糊了。”
沈砚清低笑,松开了手。
晚饭很简单:一锅汤,一盘炒青菜,两个杂粮馒头。徐山吃得狼吞虎咽,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饭后,他主动收拾碗筷,沈砚清和林挽夏便进了里屋。
书案上已经点起油灯。
沈砚清翻开周夫子给的笔记,开始研读。林挽夏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针线——她在给沈砚清缝制一件新的棉袍。府试在十一月,考场阴冷,她怕她冻着。
屋里很安静,只有翻书声和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清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林挽夏已经放下针线,正托着腮看她,眼神专注。
“累了?”沈砚清问。
林挽夏摇头:“不累。你读到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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