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尾青青

　　有苏霓裳教灵宣下棋时，黎岁在旁也学到皮毛，作为围棋新手跃跃欲试，与灵宣下得有来有回，常是你赢一局我赢一局。

　　囡囡却见不得灵宣输，她不喜见灵宣微蹙的眉头，将阿爹阿娘说过的“观棋不语真君子”抛诸脑后，总在灵宣落错棋子时轻咳一声。
　　有苏霓裳夫妻俩日日下棋，囡囡耳濡目染，棋艺亦是高超。
　　一对二，黎岁输得没有了脾气，将遮挡视线的碎发别到耳后，不气馁道：“再来。”

　　她输得太惨，晏临安看不下去，不声不响站定在她身后，提醒道：“下错了。”

　　黎岁手执白棋犹豫不定：“那我该下哪？”

　　晏临安伸出修长手指，握住黎岁手背，将白棋放在另一个位置。棋局形势瞬间扭转，原本岌岌可危的局面变得一片光明。
　　“狐狸，原来你会下棋啊，还这么厉害。”她眼中亮极了，起身让座，“你来同他们下，免得他们合伙欺负我。”

　　她说话的语气，颇有些告状的意味。
　　晏临安心头柔软，按着她的肩膀坐下，她仰头看他，他道：“想不想欺负回去？”
　　“想。”她不假思索地点头。

　　囡囡赢了几盘棋，正是自信的时候，揽过灵宣的肩膀，大言不惭道：“你们两个一起，也不是我和灵宣的对手。”

　　一对二变成二对二，黎岁有底气多了，难得挑起胜负欲，回她：“拭目以待。”

　　“啊——”

　　听到有苏霓裳惊呼，囡囡腾地直起上半身，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半圈，用双臂拂乱棋盘棋子，牵起灵宣的手跑进屋中。
　　“阿娘！发生什么事了？”

　　对于囡囡输不起打乱棋盘的举措，黎岁只是一笑置之，将棋子放回棋奁，同晏临安一起不疾不徐步入有苏霓裳的房间。

　　只见有苏霓裳静呆坐铜镜前，两只手扒着眼角，对离他最近的越珩道：“我长皱纹了。”

　　“我看看。”越珩弯下腰，认真观察有苏霓裳的眼角一阵，温声细语道：“哪里，没长啊，我一条皱纹都没瞧见。”
　　“有，你仔细看。”有苏霓裳坚持道。

　　晏临安无语：“你多大年纪了，长皱纹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吗？”

　　囡囡怼他：“你怎么说话的，我阿娘风华正茂，当然不会长皱纹了。”
　　晏临安冷嗤：“风华正茂？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囡囡登时炸了毛。
　　黎岁无奈：“狐狸，你少说两句吧。”随后冲灵宣使了个眼色，灵宣心领神会，拉住要暴走的囡囡。

　　有苏霓裳额角突突地跳，她怀疑自己的皱纹就是被晏临安气出来的，眼神相当不善地看了眼晏临安，见他一副欠揍的表情，顿觉眼角又长了几道皱纹。
　　她转而看向黎岁和晏临安，道：“你们此前应承我一个条件，现在该履行承诺了。”

　　黎岁站得笔直，一脸严肃道：“姨婆要我们做什么？”

　　“你去幽兰山谷找水妖白司，同她讨要几颗鲛人泣，至于报偿，她要什么你自行想办法给她就是。”这话是对着晏临安说的。

　　她短期之内不想看见晏临安，只好让他出趟远门了。她这外甥孙眼中没有尊长，从未唤过她一声姨婆，嘴里更是说不出一句好话，不知是先天如此，还是后天教育缺失导致，每天都气得她牙痒痒。
　　但她这外甥孙也并非不近人情，他对黎岁不一样，只偶尔说几句夹枪带棒的话，大多数时间都好脾气得不像话。她断定托他去帮黎岁做事，他不会拒绝。

　　晏临安果真如她所想没有拒绝，“好。”

　　黎岁却知晏临安为何答应得这般爽快，那日狼妖以鱼妖和魇妖的下落交换自己活命，说了那鱼妖隐身于幽兰山谷。
　　如今有苏霓裳要他去幽兰山谷寻珍珠鲛人泣，正和他心意，还能顺手杀个鱼妖。

　　院前。

　　“狐狸，我跟你一起去。”盛怀追着出去。

　　晏临安有些意外：“你不留在这陪你师傅？”

　　“我师傅病情稳定，有姨婆在想来也出不了什么问题。等我们回来，说不定正好能赶上她苏醒的时候。”黎岁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有危险我会自己躲起来。而且上次是我做诱饵帮你找到狼妖洞穴，这次我也可以帮你引出鱼妖。”

　　“不收你钱。”她特意补充。

　　晏临安睨她：“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

　　黎岁莞尔：“不用谢。”

　　晏临安信步朝山下走去。

　　黎岁追上去，争取道：“本就是为救我师傅，才应了姨婆一个条件，理应是我这个徒弟去幽兰山谷问水妖要鲛人泣……”
　　晏临安：“我没说不带你。”
　　“那你一声不吭。算了，你这人就这样，我早该习惯的。”黎岁道。

　　“我怎样？”晏临安侧目。
　　黎岁扬了扬唇：“你很好，非常好。”

　　他们只知幽兰山谷在西南方向，不知具体位置，只能是边走边问。晏临安不着急赶路，也不愿风餐露宿，凡是行至有人烟的城镇村落，必要住进最豪华的旅馆客栈休憩。

　　黎岁很不赞同他这种吃不了苦的精神，但又不好说什么，毕竟不是她付钱。她一路上谨慎小心，见着身穿水蓝色和红色的人，就如老鼠见猫，立即缩着脖子躲在晏临安身后。一次两次，晏临安看不过去，在她脸上施了易容术，她才敢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

　　临近幽兰山谷，他们走了两个时辰，终于看到一个落脚的茶肆。黎岁想到某人挑剔的嘴，直接点了最贵的茶，要十两银子呢。可惜某人只喝一口，就不再动杯了。

　　黎岁见晏临安如此，便知这茶不值十两银子。但她尝不出好喝与否，三杯茶下肚，反正是不口干舌燥了。
　　方有精力劝道：“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能有茶喝就不错了，你好歹喝几口，否则后面口渴了怎么办。而且这价格也不便宜，别浪费了。”

　　晏临安勉为其难地抿了一口。

　　黎岁弯唇，有种在哄小朋友的感觉。
　　她掏出两块硬邦邦的饼子，就着茶水一起咽下去，嚼得腮帮子疼，不忘询问那老板幽兰山谷怎么走。

　　茶肆老板听到幽兰山谷四个字，脸色古怪一瞬，好心道：“二位若是奔着幽兰花海去的话，怕是要失望而归了。我奉劝二位，最好不要去那等晦气之处。”
　　黎岁赶忙问：“此话怎讲？”

　　茶肆老板道：“二位有所不知，那幽兰山谷被两只妖怪占领，那两只妖怪实在厉害，害人性命无恶不作，屠杀山谷脚下的锦村村民，使那附近一带生灵涂炭寸草不生，前去捉妖的诸多修士亦是有去无回。早就没什么幽兰花海了，二位行到此处就原路返回吧。”
　　黎岁不禁咋舌：“竟有这等事！那两只妖怪真有那么可怕？”
　　茶肆老板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
　　黎岁：“那我们非去不可了。”

　　茶肆老板：“……”
　　他言尽于此。
　　反正找死的人年年有，不差他们这两个。

　　黎岁一手扶着桌角，一手掩嘴，用只有她和对面的晏临安能听见的声音道：“又有坏东西败坏你们妖怪的名声，这次你也不要忘了替天行道。”

　　这是要拿他当枪使。
　　晏临安单手支着下巴，食指有意无意拨弄着耳坠上的狼牙：“看心情。”

　　黎岁向前倾，拉近距离问他：“你现在心情如何？”

　　她面部覆了层易容术，党参眉，覆舟唇，算不上精致的鼻型，是极其普通的女子相貌，甚至有些不好看。

　　此刻正用忽闪忽闪的杏眼望着他。

　　唯独这双眼睛，他没有改动。
　　其中蕴藏了这世间所有的傻气。
　　他每每瞧见，心里总会冒出个念头，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他要保护好她。

　　晏临安以指尖轻点她的额心，使她坐好，漫不经心道：“还不错。”

　　黎岁继续啃干粮。

　　还不错。

　　他说不错，就是好极了。

　　那两只为祸世间的妖怪就要遭报应了。

　　想到这，黎岁高兴地啃了两大口干粮。

　　离开茶肆，行了一个半时辰。
　　穿过茶肆老板口中被屠尽的村落，两人看到一个刻有幽兰山谷的石碑。
　　前方是几座连绵高山围成的山谷，黎岁朝里走，一头撞上了看不见的屏障。
　　她捂着额头说：“有结界。”

　　晏临安抬起右手，覆于透明结界上，五指微张，妖力自指尖溢出，钻入屏障之中。

　　“咔擦——”

　　黎岁听见一声脆响。

　　那看不见的屏障忽然显现出透明的玻璃形态，接着产生如蛛网一般的裂痕，在晏临安手中消弭了。

　　“跟在我身后。”晏临安说完抬脚。

　　鱼妖梨赫不似狼妖沉茂修为低下，茶肆老板说幽兰山谷有两只妖怪作乱，其中一只是鱼妖，另一只或许也是大妖。

　　他不打算让黎岁做诱饵。
　　因为这人太不老实，受伤也不跟他说。
　　不知怎的，他就瞧不惯她受伤的模样。
　　她太弱了，这世上不论是妖是魔还是人都能踩她一脚，他得看紧点，不让她受伤。

　　黎岁往前一步紧紧贴着晏临安的后背。
　　晏临安回头：“不必跟得这么紧。”
　　“哦。”黎岁连着退了四大步，与他相隔三米之远，“这样行吗？”
　　“也不必这么远。”

　　黎岁把握着分寸，缩短了一半的距离，上前小半步，又后退小半步。
　　就在她认为她与他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时，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人握住。

　　她杏眼瞪大，两眼满含震惊，身旁的人却没有解释，拉着她缓缓步入山谷之中。

　　黎岁低眼看了晏临安的手许久，几欲开口，又生生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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