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伞

　　袁新碧想，既然无法阻止裴雪慈得王爷青眼，与其将来在王府中针锋相对，倒不如此时退一步。今日她帮裴雪慈牵线搭桥，助她入沣王府，将来虽未必能一团和气，至少不用明面就撕破脸。更何况，还能借裴雪慈和沣王的手教训一下周极乾，何乐不为？

　　裴雪慈抿紧唇，牙关要紧，她尽力镇定下来。原以为见过杜惜的手段，侯夫人的威慑，自己也算有所长进。今刻听见袁新碧颠倒是非之语，她竟觉得自己还是几岁的孩子！

　　偏偏此时也没有再好的说辞！

　　袁新碧先发制人，又是玉京官宦之女，她眼下又无实证，就算与袁新碧撕破脸皮也讨不到好处。

　　她可不觉得这位沣王爷会为自己做主，会听信自己的一面之词，便大费周章地去查袁新碧。

　　裴雪慈只能打碎牙齿和着血往下吞咽，“袁娘子所言正是，只是民女不识得这些郎君，方才急于摆脱，加上惊惶，一时之间也不清楚是哪些人孟浪行事。还请王爷明察。”

　　方才她分明听清一个郎君与袁新碧有过节。一众人里，袁新碧只提了西宁伯世子，想来袁新碧还想借自己的手整治这个郎君。纵然这郎君带头起事该惩治，可是她也不想就这么如袁新碧的意。

　　萧元玉见事态有转圜，脸上的冷意褪了些。他第一次仔细观察这个女子，先前听说周真玉中意此女，为此女流连长淮侯府，又是山亭搭救，而后又听皇后夸赞此女心志纯正，但到底只是他人之口，不曾留意此女。

　　轻衣云发，身姿轻盈，神情举止既内敛有度又不露卑微。最令人叹服的是，纵然珠玉华彩也难分去主人天生的风华。

　　萧元玉并不好女色，否则也不可能以孝顺中宫为由冷寂后宅这么多年。此刻，仅这一次细细观看，也令他心神震撼。只是他心中已经有了至高至明之人，再也容不下任何女子。

　　“裴娘子。”萧元玉开口，威势却倾轧向以西宁伯世子为首等人。

　　不远处，三人身影定住。

　　津王萧怀玉面无表情，眼中情绪涌动，却怒不外露，只是吐字沉沉，“嬷嬷，这就是你的安排？”

　　恭妃的心腹嬷嬷额头冒汗，颤声道：“王爷，原不是这样的。只是这女子手段了得，竟毒翻了看守的侍女，逃到这里，又碰上了沣王。况且这事——”

　　这事是算计津王的，她不敢明说。毕竟恭妃是津王生母，母子两没有隔夜仇，纵然津王事后不满算计，可终究不会过多责备恭妃，但她只是一个奴仆，岂敢奢望津王宽宥。

　　好在这事没成，却也没生大乱。

　　津王目光锋利，有如利刃，“你选的此女，为何不来回禀？”

　　嬷嬷愣住，连忙辩解，“先前娘娘选的王爷都不满意，提前禀了王爷，都是让人拒之门外。这回娘娘托侯夫人千挑万选，费了好大功夫，担心王爷如前回，所以不准奴婢们透露风声。”

　　听这意思，王爷似乎在责备她们没有办成此事？王爷是对此女满意的？若是如此，娘娘只怕要高兴坏了，小皇孙距离降生也不远了！

　　只是眼下……

　　还未想出法子，嬷嬷便见津王迈开步子上前，萧怀玉打断萧元玉，不给他当英雄的机会。

　　“兄长处事虽公正，”萧怀玉要与萧元玉争当救美人的英雄，“但怕是会委屈了裴娘子。”

　　萧元玉识破萧怀玉意图，“周极乾等人行事无礼，与裴娘子无干，二弟注意言辞，裴娘子声誉清白不可马虎。”

　　萧老大你还装起来了。萧怀玉笑眯眯想着，“大哥哪里的话……”

　　“裴娘子！”孟汝兰冲到裴雪慈面前，好一顿疼惜。“今次都怪我疏忽，让娘子受罪了！”

　　也辱了世子使命。

　　裴雪慈见是孟汝兰，下意识寻找周照璧。想他是不是也来了。

　　周照璧确实是来了，只是他身侧还有一位身量纤纤却骨气清绝的娘子。

　　那娘子一出现人前，便引的众人目光汇聚，竟都变得知书达理起来。

　　裴雪慈大胆揣测，想必这位就是竺兰荪小姐。若不是这样的人，何以能令周照璧姗姗来迟？何以能令周照璧单相思？又何以能令周照璧痴心到只为能为她分去敌意而纡尊降贵地接触自己这个商人之女？

　　身前站着孟汝兰，裴雪慈的视线想再长远一些，却发现孟汝兰身后已然列开许多人。这种有周照璧亲卫，也有竺兰荪许多亲近之人……总之，人多的让裴雪慈早已看不清两人。

　　裴雪慈莫名觉得胸口闷闷，呼吸有些艰难。

　　原来这十步之距，竟可以容得下人山人海。

　　“我知道裴娘子受累委屈了，”孟汝兰以为裴雪慈是为眼前事而抱屈，安慰道：“今日我定请求世子为娘子做主。”

　　长淮侯府也好，还是这些人也好，事情做到这份上，着实太过羞辱人！也顾不得裴娘子是否会恃宠生娇了。

　　裴雪慈一时无言，隐约间望见周照璧正与身侧那位竺娘子交谈。

　　被人蜂拥一般的竺兰荪看着侍女屏退不相干的人，才悄声道：“听闻世子曾多次搭救那位娘子，此刻那位娘子正是受困的时候，这样架在火上烤，世子何不再出手搭救一次？”

　　周照璧目不斜视，听身侧的人说话，却一点回应的意思都没有。

　　竺兰荪不恼怒，继续说：“世子若是不便，我请兄长来解困如何？”

　　当朝元老的长公子去解围？周照璧终于有所动，只是仍旧身形不动，语气却沉重一二，“事情还不够大么？”

　　“竺公之女，见识不该如此。”

　　竺兰荪一扫先前的沉静，脸色几分冷下。她没想到周照璧会如此直接捅破窗户纸。一向知道这位镇国公世子行止超俗绝世，今日一会，才知道锋芒逼人。但是，她也不是泛泛之辈，“这台前的伯爵之子被算计的声名不保，就连几位‘王公之子’不也为了这一抹红颜明争暗斗？见识也不过如此。”

　　周照璧明嘲，她暗讽奉还。

　　三言两句，两人彻底无言。将话不投机半句多演绎得淋漓尽致。末了周照璧勾起唇角，“多谢竺公之女指教。”

　　竺兰荪说的对。周照璧心中暗道，不能再明争暗斗，最后死的不是他们，会是眼前之人。

　　他不想，也不愿！

　　今日府中来了三位王爷，泸王萧潜玉病体沉重，故而没有凑这个热闹，十六岁的洛王身边一众随侍跟着，是万不可能允许他来这种声色犬马的地方。再则就是镇国公世子周照璧。

　　此刻，整个大虞五位最为尊贵的年轻郎君，已经有三位在此。并且，周照璧搭救裴女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沣王和津王对此女也有些无法搬到台面上的谋划。

　　倘若裴女是竺兰荪这样的家世，受到这样的关注是件幸事。可偏偏裴女只是一个商人之女。即便皇家开恩，对几位郎君不过多约束，可玉京众多官宦之家又会如何呢？纵使皇家富有天下，可要天下人都遵从这样的事，只怕不亚于愚公移山。

　　周照璧此时站出列，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深明其中之意的孟汝兰当即让人去请侯夫人，而后与两位王爷见礼，搬出中宫女官的身份，“妇为中宫女官，料理后宅之事也算职责所在。两位王爷不妨帮妇将西宁伯世子等人带去前院，代他们家中多家约束。”

　　她一言一语，便将这事定为后宅之事。这样的事，追得紧了，于裴娘子不是什么善事。

　　萧元玉自然不会违背中宫女官的话，萧怀玉见状也只能跟着离开。

　　周照璧站的稍远，萧元玉与萧怀玉一回头，便与他撞见。两个人人之前都知道周照璧与裴女有些暧昧关系，而不久前，两人都在打裴女的主意，说一句夺周照璧所爱也不为过。

　　见到周照璧，两个本能的都有些不舒坦。周照璧不给两人正眼，反倒冲远处将将清醒的周极乾招了招手。

　　周极乾一个激灵，打着颤站起身子。迎着周照璧的手势，不得不迈开腿脚跑向周照璧。

　　裴雪慈见状，不由得露出疑惑眼神，“孟女使，世子与那人是熟人？”

　　孟汝兰知道就是此人带头闹事，险些冒犯了裴雪慈，“娘子，这是西宁伯世子。西宁伯府祖上与镇国公府是一脉，但祖上早年穷困，国公府老祖宗又是幼子，争不过几个长兄，被迫离家谋生，一直在外颠沛，直到先帝在位期间重镇作乱，国公爷领军平乱，又在先太子之祸中镇压叛军，立下不世之功，而后又尚先大长公主，镇国公府在赫然崛起，而早早立门户的西宁伯府反倒是越来越子孙良莠不齐，就此败落。”

　　“按着辈分，这西宁伯世子要唤我们世子一声叔祖的。”

　　“……”裴雪慈忍俊不禁。

　　看着比西宁伯世子还要年轻的周照璧，她很难想象周照璧是做了叔祖的人。

　　周极乾自然也是不肯叫比自己还小的周照璧叔祖，他也叫不出口。心中不服，却也只能怪当年祖上太能生，生的太多，以致于辈分之差如此显著。

　　他勉强给周照璧见了晚辈礼，今时不同往日，镇国公府是玉京第一公府，无论是周照璧的父亲是一代枭雄，即便人在孤树山清修，却也是军权在握，有三军将士追随。周照璧的母亲是大虞朝开朝以来最有权柄的大长公主，当年先太子骤然离世，今上羽翼未丰，便是这位大长公主平衡朝野，甚至稳住重镇军阀，还让手握实权的周照璧父亲甘心做了驸马爷。西宁伯府开罪不起周照璧，周极乾知道自己只能在周照璧面前夹着尾巴做人，更别说今日之事他授人以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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