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我是谁

　　“陆朗，在路上我一直问你为什么要跟过来，你不说话，反倒来了阿许家后厚着脸皮献媚，你到底是何居心啊？”
　　关北霖一本正经坐在沙发上，趁着人不注意，侧着身子小声问陆朗。
　　“我可没你歪心思多。”陆朗平静道。
　　“你……”关北霖说，“行了，我告诉你，阿许父母对我好像有些意见，等会儿说话的时候注意点。”
　　陆朗慢吞吞放下手中的茶杯，同样小声说：“我觉得他们对你不是‘有些意见’是……”
　　关北霖扭头往左边看，明白了陆朗的欲言又止。许昴清父母对他的‘意见’化作一道道犀利的目光投射他。

　　“这位也是小许的……同事？”姑姑问。
　　姑姑一家没见过夏竞折，当初许建山和程绢竭力隐瞒下来他的照片，即便是面对亲戚穷追不舍的八卦和打听，夫妻俩人也没有松口。
　　“我不是…”
　　“他就是！”
　　关北霖正要解释自己只是许昴清的普通朋友，虽然说他们之间迈进了一大步，但现在还不合适说出来，然而没想到被程绢打断话。
　　“也在大学里当老师啊？那可了不得了哦，你看你们，都是年纪轻轻的，就当上大学老师，不像我们家的俩孩子，没个什么正经工作，到老了，连个退休工资都没有。”姑姑说话时，眼睛瞟在表姐夫身上，意味深长地继续道：“现在大环境不好，尤其是在小公司里做财务，晋升机会没有不说，每个月就拿那点死工资，连家都快养不起了，这种工作我看趁早辞了，找个什么电子厂的，也比那点工资高。”
　　表姐夫面相长得还算儒雅，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听到丈母娘这么一通数落，倒也没脸红脖子粗，反而淡淡起身，拿起水壶给关北霖和陆朗倒水。
　　程绢笑了笑，掩饰氛围的尴尬，道：“听说小晴的工作最近调动了？”
　　表姐眼神剜了一眼姑姑，听到舅妈的问话，转而微笑着回应：“是，这不是搬来平城了嘛，我就向领导申请，调到了平城分公司。不过最近，也有要换工作的念头，我们公司旁边就是金融街，平城大厦，我已经向一所大公司投了简历，就等着下周过去面试了。”
　　程绢说：“小晴还是没变，从小就这么有上进心。”
　　姑姑小声嘟囔了几句，被表姐又瞪了两眼。

　　接下来的话题就又转到了许昴清身上。
　　“哎呀，不是姑姑说你，小许啊，你这都马上三十三了，也别太挑剔，眼光别那么高，你们学校总有单身的女老师，要姑姑说，就找一个年龄相仿的，结婚生子，这以后你们的生活绝对是我们这些亲戚比不上的。”
　　一进门，许昴清打完招呼就没再怎么说话，被姑姑点名，他坐在关北霖对面，看着他的脸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和男人结婚生不了孩子，姑姑你不知道吗？”
　　“你这……”姑姑错愕。
　　同样错愕的还有程绢和许建山，以及表姐和表姐夫，连在阳台那边始终玩游戏的表弟也看了过来。
　　“许昴清！”说完许建山咳嗽了两声，脸色不适地解释，“他又在说胡话，你们别听他的。”
　　这解释是说给姑姑一家听的，不是说给关北霖和陆朗听。
　　许建山说完要起身去拿桌子上的卫生纸，陆朗快速站起身上将纸盒递给他。
　　许建山看他长得端正，进门后的自我介绍既谦和又绅士，又因为是许昴清的同事，所以便对他的态度格外的客气。
　　“小陆，你坐，这么点距离我能够得着。”
　　陆朗微笑说：“您说哪里话，其实，您想拿什么，支会我一声就行。对了，最近天气降温不少，我碰巧有个医生朋友，就在第五人民医院，您和伯母有时间可以过去做个免费体检，这是他的名片。”
　　见到陆朗双手把名片递给许建山，关北霖瞪大了眼睛。
　　“你哪来的破名片？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医生朋友？”陆朗坐下来后，关北霖低声问他。
　　“是我爸的朋友，名片是他给我的，昨天放兜里，忘拿出来了。”
　　“好啊陆朗，你也学会撒谎了。”
　　“医院是真的，医生是真的，名片也是真的，这不叫撒谎。”
　　“闭嘴！”关北霖这一声引来程绢和许建山的目光，他表情转换的快，没被看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姑姑拿走名片，宝贝似的捧着看，“还是个主任啊。”
　　表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想从她的手里把名片拿过去，却被狠狠打掉手。
　　“那个，小陆啊，你看这体检能不能也让我们过去免费查查，我老伴他下周才从外地回平城，到时候我和他，还有我哥和嫂子，我们一块去。”
　　程绢要说什么，被许建山一声咳嗽阻止。
　　陆朗道：“这…我只带了一张名片，恐怕…”
　　姑姑挤走关北霖，坐在陆朗身边，“名片我不要，拿手机拍下来就行了，免费体检这事，你和你朋友说一声，这也没什么吧。”
　　“妈！”
　　表姐喊了一声。
　　“妈什么妈，你妈多少年没体检过了，今天小许这朋友热心肠，到时候我和你爸，还有你舅舅和舅妈，我们一起过去，真检查出个什么，也有个商量。”
　　表姐夫给表姐使眼色，表姐气鼓鼓闭嘴，表弟在另一边道：“姐，咱妈说的对，免费体检有什么不好的。”
　　“是啊，你看，我儿子也赞同。”姑姑亲切地把陆朗的手拉过去热情地捂着，“小陆，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啊，你提前给你朋友打个电话，大不了，我和你叔叔拿路费，主要也是想让我哥嫂他们两口子检查检查身体。”
　　关北霖被挤走后，中间的三人沙发都坐着人，不好过去，于是绕过桌子来到许昴清身边缓缓坐下来。今晚说是来回家吃饭，他可不在乎真的吃什么，只在乎和许昴清多相处一会儿。
　　陆朗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关北霖小心把手放在许昴清身后，一点一点挪过去，圈住了他的腰身。
　　就在这时，许建山大咳一声。关北霖被吓得收回了手。
　　程绢注意到刚才一幕，赶紧用胳膊推了推许建山，许建山顿时火大，但又不得不忍住。
　　“小许，你让他坐那里。”许建山指着许昴清旁边的凳子。
　　许昴清刚才知道关北霖在做什么，不仅没有反感，也想故意气气父母。
　　“沙发上还有位置，为什么要坐那里？”许昴清扬起下巴问。
　　“没有为什么，他必须坐！”许建山快憋不住怒气。
　　“我不同意。”许昴清坚持自己。
　　“他不坐，就让他滚出去！”
　　许建山没想到自己多年的教养瞬间功亏一篑，把旁边的表姐和表姐夫都吓住了。
　　另一边陆朗故意拖延了会时间才同意姑姑的请求，两人谈的看起来不错，其实各有各的心思，都没清刚才许建山的话。客厅如此安静下来，才抬头看了过去。
　　“大哥，干嘛发那么大火气？小许又忍你生气了？”姑姑起身，然后坐到许昴清身边的凳子上。
　　“小许啊，不是姑姑批评你，你怎么越来越不懂事了，就算现在不愿意结婚，也得顺着你爸妈的心意，找个女孩相亲，这万一看上了，不是刚好了却你爸妈多年的心愿吗？”
　　“心愿？”许昴清嗤笑，“是为他们的面子吧。”
　　“昴清。”陆朗喊道。
　　关北霖道：“他…大概这两天工作压力大，伯父，他没有那个意思。”
　　“我们家的事，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来说！”许建山手指着关北霖说。
　　许昴清站起来，挡在关北霖面前，“他不是外人，他是……”
　　“小许！”程绢也站了起来，“你姑姑在这呢，你可想好了要说什么。”
　　姑姑翘起二郎腿，脸色登时阴沉下来，“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我在这，嫂子，我们一家可是你请过来吃饭的，难道现在饭还没吃，就赶我们走？你可别忘了，你托我找的人和东西，我都找到了。”
　　程绢脾气立刻软了下来，坐下来赔笑：“是是，看我，刚才说话不经过脑子，欠妥当，一会儿我们不在家吃，出去下馆子，刚好小晴和严宇也都在这，答应你的事情，建山也处理的差不多了。”
　　姑姑两眼亮了亮，“你说真的？那件事真办成了？”
　　程绢看了看陆朗，又看了看关北霖和许昴清，脸上挂着笑，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姑姑似乎很激动，但又故意掩饰，也跟着点下头。
　　许昴清不想知道她们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关北霖和陆朗都在这，他心里想了想，有些话能说，有些话是绝对不能说的。

　　半个小时后，关北霖车上。
　　又一波晚高峰来临，行驶在双安大道的黑色奔驰像夹心饼干一样被夹在两辆银白色的大众中间。车玻璃上凝结着一层厚而冷的水汽。车内和缓的音乐声中，关北霖把手搭在方向盘上，不停往上抬头看后视镜。镜子里的一双眼睛看向别处，睫毛微微上翘，往下，薄粉的唇紧紧抿着。
　　目光扫过副驾驶，关北霖终于忍不住问：“你又跟来做什么？”这时有车插到前面，车头几近相撞，他猛摁喇叭，探出脑袋骂了句：“找死啊！”
　　心情格外舒畅的陆朗低头正在认真看导航，嘴角上扬，看向关北霖时微微抬眉，“如果刚才你听我的，走另外一条路，现在面前就是条康庄大道。”
　　关北霖横插到左车道，淡淡道：“行了陆朗，我还不知道你，找的路又远又偏，坐我的车就得听我的，懂了？”
　　零星的雨滴斜斜扫在车窗上，陆朗看过去，嘴角勾勾笑，不语。
　　许昴清坐在后座，看着前面两人不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倒擦出了情敌见面的火药味。

　　关北霖又看了看镜子的那双眼睛，怀着沉重的心情回想起从许昴清家出门不久后的事。陆朗的聘用合同书落在许昴清家，关北霖脚步走得快，他回去拿，手刚搭在门把手上，就听到屋里的对话。
　　程绢说：“不能再等了，这周末就带着小许去医院。”
　　姑姑说：“那东西……”
　　许建山问：“什么东西？”
　　程绢说：“还能有什么，一些治我失眠的药。”
　　表姐：“你们在说什么？”
　　姑姑说：“你打听什么！看看下周能不能通过大公司的面试吧。还有你，严宇，你什么时候也能像那个陆朗一样，人家还是个留学回来的博士，博士啊！”
　　表姐说：“不理你们了，严宇，我们去阳台那边。”
　　程绢说：“我们单位刘姐说，他女婿把整个上午的时间都留给我们。”
　　姑姑说：“就得这样，人脉就是来用的。”
　　许建山说：“也只能寄托这次去看病了。”
　　姑姑说：“反正不能答应小许谈男朋友！想想我都恶心，男的和男的算怎么回事！”
　　许建山：“小妹说的不错。一定要让昴清变成正常人，有正确的性取向！”

　　许昴清姑姑的话让关北霖意识到在塞查尔湖边，夏南星说过的话也是对的。他想到这些年许昴清要面对多少句那样恶毒的话，面对多少双如此让人寒心的冷眼。
　　“许昴清，夏竞折去世后，你应该活的很累很累吧。”这话，关北霖没有说出口，在心里默默念着，在饭桌上也想着。他看着对面小口小口吃饭的人，心想，这些年，原来活下去也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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