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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
刘深睁开眼,看着刺眼的灯光发呆。
前一刻还清晰无比的场景此刻却如退潮的海水般飞速消失,不过片刻,除了眼角的湿痕和心口的余痛,竟是再没剩下任何痕迹。
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
另一边,甘浅之难得的没有早起。他右手臂搭在眼睛上,闭眼将脖颈黑绳上因重力掉到颈后的挂坠扯到前面,拉扯间的窒息感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人会记得自己婴儿时期发生过的事吗?
应该说多数人都不会有类似的记忆,但如果过于刻骨铭心,或是生存威胁、或是重大变故,那么那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是可能伴随一个人终生的。
甘浅之两者都占了。
虽然甘家上下对此缄默不语,但他能从午夜梦回时突然感受到死亡的窒息感上推断发生过什么。
惨白的墙壁,婴儿的啼哭,男人的打骂,女人的挣扎……
甘浅之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他们都说那个女人是难产去世的。
可若是在自己还没出生就死了,他的回忆里又怎么会有一双疯狂狰狞的眼睛,那属于女人的纤细的手又为什么会卡在一个婴孩的脖子上,带给他死亡的威胁。
那样的窒息太过惨烈,以至于甘浅之的孩童时期只要想到母亲两个字便能感受到那如附骨之疽的恐惧。因此他从不像普通小孩子那样问自己妈妈在哪儿,外人有些觉得奇怪,觉得他天生冷血,对哪怕亲生母亲也毫无留恋。
整个甘家,他唯一亲近的人就是爷爷。至于甘天佑……那不过是另一个想杀了自己的人罢了。
他以前不懂甘天佑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厌恶,爷爷不在家时非打即骂,故意拖延自己和边晨失踪的消息,每次看向自己时目光中的杀意毫不掩饰,仿佛自己是恶鬼投胎。
包括小风给自己的挂坠……被那个人抢走随手一扔,而他翻遍家里上下却再也没能找到。
他后来则不懂为什么爷爷会对自己那么好,他分明不是甘家亲生的孩子,甘老只有甘天佑一个儿子,那他也不会是遗落在外的私生子。
可是直到甘天佑出事进狱,爷爷气急病发过世,甘家朝夕之间倾覆,他从书房最深处的抽屉里得到了真相,也没有人再可以解答自己的问题了。
自始至终,只有他是唯一的外人。
真相不过是两张薄薄的纸,却草草地决定了一个人的大半生,悲欢离合尽数被封存,只留下解不开的谜团和痛苦,由还留着的人尽数承受。
分别是两张报告,一份是亲子鉴定报告,一份是重度抑郁症诊断书和最末极高的遗传概率。
前者属于甘天佑,后者属于沈薇薇。
一个名义上的父亲,一个生物学上的母亲。
何其可笑。
原来自己从小对任何东西都没有太大偏好,情绪起伏不大,心底总像一汪无底深潭……都是有原因的。
不知道它的存在时,苟活下去极其容易;而知道它如同诅咒一般如影随形时,爆发不过只在一瞬间。
那个没有光的空旷大厅里,他望着窗外那片遮着弯弯月亮的轻烟般的云朵,突然疯魔地在家里四处翻找,脑子里只有偏执的想法——找到它,找到它!
阻碍的、扔掉;阻挡视线的,打碎;直到视野所及之处全是碎片,直到再没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他还是没有找到。
找不到的……早就被扔了,你再也找不到了。这一点念想都留不住,你还活着做什么?这样全是痛苦的人生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那个阴鸷的声音这样蛊惑道。
莫大的绝望罩住了他,接下来的记忆模糊不清,似乎有什么划破了血肉,有什么滴滴答答流下,蜿蜒开来的不仅有鲜血,还有疯狂的快意的解脱。
可他还是被拉了回来。
小小的云朵挂坠裹挟着刺眼的光芒,生生照进了他虚无黑暗的灵魂。它就像它的主人,猝不及防地消失,又出其不意地出现。
原来当年甘天佑随手一扔将它扔到了楼梯间的壁灯灯罩内,在经年灯光的洗礼下更加莹润透亮,仿佛吸饱了精气的暖玉,在桎梏碎裂后从容不迫地再次回到他身边。
看到小小挂坠的瞬间,所有的情绪倏地远去。他闭上眼,搭在脉搏的瓷片却怎么也划不下去了。
为什么绝望和希望总是同时到来,推着他去往深渊上悬崖边,又在他双目一闭想要跳下去时死死拉住说要他去人间?
可是活着终究还是好一点,活下去,至少,也许还有能见到那个人的一天。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阳光,空气,蓝天,白云。
甘浅之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还有面前这个笑得灿烂的少年——
都不会有了。
刘深正打算敲门,就看到甘浅之穿戴整齐打开了门。他立马扬起一抹自认为帅气的笑容,殊不知自己在对方眼中比他身后的旭日还要耀眼。
甘浅之昨晚告诉了刘深自己家中的变故和因抑郁症休学一年的事,他不知道对方对待自己的态度是否可能会有改变。
像别人一样,或小心翼翼,或怜悯呵护……他不知道,因此心中惴惴。
而他观察片刻,却什么也没在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找到。
什么都没有,他的小风待他一如往常,毫无掩饰。
这样再好不过了。
心脏鼓噪不休,湖底铁链震动着挣扎着断开些许,热意蔓延到四肢百骸,叫嚣着要做些什么。
怎样能表达此时的快乐呢?
于是少年试着动用多年未启动过的脸部神经,想做出点什么表情。哪怕轻轻勾起嘴角,也能暂时抚平心底汹涌的浪潮。
事实证明多年不用的铁尚且会生锈,遑论神经。
甘浅之挑战人类生理极限失败,垂下眼准备平复心情,下一秒睫毛一颤,猛地抬了起来——
他的嘴角处按着一根温热的手指。
少年眼底盈着天际边的一线微光,指尖微动。于是甘浅之被带着勾起了唇角,弧度很浅,却让这个看起来疏离又遥远的人突然近了很多。
甘浅之眸光扫过那根白皙的指节,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涌起一股冲动,想偏头张嘴含住那温热的指尖。
他喉结微动,有些慌乱地别开视线。恰好刘深收回手,笑着对他说:“很好看,要记得多笑。”
晨风送来少年温柔的回答:“好。”
运动会的前后两天仿佛是春末夏初的衔接,太阳不再羞羞答答地散发着热量。它撤开了身边的云朵,更直接,更热情地将阳光倾泻而下,如水一般温热柔软。
刘深早忘了自己还有一屋子的室友,拉着甘浅之吃完早饭就去了操场。
空旷的操场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簇人,而在班级休息处,温柔的阳光洒在一片桌椅板凳上,摸上去干燥温暖。
昨天八班大部分人都在外打江山,刘深更是除了早上,剩下时间连凳子边都没挨过。他跟甘浅之一前一后坐下,眯着眼静静沐浴着朝日暖阳。
随着八班的人三三两两过来,刘深一只腿搭上宁暖雨的板凳,姿势慵懒地向这位新同学介绍班级情况——
“我们班取外号都挺简单的,你看那浓眉大眼的小平头没?他叫秦山,大家都喊秦始皇。就是方便好记。”
“姓朱就是朱元璋,姓许就是许仙,姓张的话有些人喊张三丰,不过我们哥几个都叫张猛男。”
甘浅之难得有了属于少年人的好奇心,偏头看向刘深:“为什么?”
刘深不知想到什么,笑得眉眼弯弯:“咳咳,因为他每次起床前都要大喊一声猛男起床,接着是猛男穿衣,猛男洗脸……”
甘浅之:“……”
刘深看着他空白的脸,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还有还有啊,”等笑够了,刘某人又一本正经地继续介绍,“那个瘦高瘦高的眼镜是原坤,理科学霸,别看他特别直男,照顾花花草草贼有一套。我们教室的盆栽全是他养的,那精神气儿,绿得发亮。”
“现在走过来的……咳,还打打闹闹呢。贺铭和仇灵,坐你前面的,我们班著名欢喜冤家,生命不止,打闹不歇。”刘深小小声在甘浅之耳边道:“他俩虽然不承认,但我们早盖章是一对了,天仙配都没这么配的。”
耳边气息扑洒,甘浅之只觉耳垂滚烫,他不自觉蜷起手指,才堪堪抑制住了拿手捂住耳朵的冲动。
刘深浑然不觉,把目标放向了下一位:“那俩男生看见没?万凯和楚新言,俩大高个,那小嘴叭叭的,看他俩吵架就是我们课间最大的乐趣。这两人虽然长得没我帅,要论他们的自恋程度,绝对是二中彭于晏吴彦祖级别的。”
说话间,宁暖雨和林婧出现在刘深5.2的视力范围内,他立马悄咪咪把腿放下来,顺便介绍:“这俩我就不多说了,左边,宁暖雨,虽然人不咋地,但成绩没得说;右边,林婧,跟宁暖雨玩得比较好,就是不太爱说话。”
甘浅之看了刘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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