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 女 树

　　【“那么，这几个人就交给千叶你处置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先处置你，公主殿下。”
　　“有趣，我只是个投资者，从未做违法犯罪之事。真要有谁犯事你抓了不就好了？”
　　“我又不会对你追责，你何必推得干干净净。我不过想提醒你适可而止。”
　　“这点程度您还亲自提醒我？不会是焦虑症又犯了吧？这次是因为什么，出门前不小心碰歪了桌上的杯子没来得及摆正？”
　　“蕾伊，你是想打破‘平衡’了？”
　　“你也别忘了这‘平衡’到底是哪一方才需要。”
　　……
　　“好了好了，别吵了。和上次吵架内容都一模一样不带换个字的，有啥意思？千叶大小姐，你呢，连着熬了好几天夜可能精神有点不稳定，琳娜你呢，可能是有点没把握好分寸——”
　　“滚。”
　　“元老您还是歇息吧。”】

　　得知我选文科后，我七大姑八大姨纷纷投来不屑的眼神。
　　目前就业情况越来越严峻，越来越多找不到工作，精神状态堪忧的大学生加入了豪华啃老绝育躺平一条龙套餐。但骗哥们儿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绝大部分人嘴上哀嚎着不卷了开摆，实际上私下里是考研考编文体两开花。
　　好死不死，我比较表里如一，我真的在大学里摆了三年。明年就要升大四了，舍友们的人生规划也基本成型了，而我思考过最深刻的问题还停留在为什么宿舍的热水永远来一阵儿没一阵儿。
　　焦虑是侵蚀理性的魔鬼。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悬在我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快掉下来了。我必须给我找个出路，我的父母决不允许我啃老躺平，就算上大街要饭也不能待在家里。
　　可我不想工作。我不想入职场，我不想社交，我不想加班，我不想团建，我不想给领导陪酒。
　　我是个没出息的人，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热爱什么，没有一技之长，成绩平平无奇，竞赛和学术活动更是碰都没碰，履历表一片空白，社交能力更是令人哄堂大笑。是的，我心已死，作为一个废物，此生不再有悲喜，能活一天算一天。
　　万万没想到，我还是给自己找到了出路。
　　狐奉社的岗位每年永远是竞争最激烈的，绝大部分人还是眼馋狐奉社的高待遇和千叶。我每天都能听见我的直女舍友一边逛千叶超话一边发出尖锐爆鸣声，以及“我要当千叶的苟”的逆天发言。
　　不过互联网发疯谁不会，大家都只是口嗨罢了。要是有幸见到真人，我大概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接当场落荒而逃。
　　狐奉社的附属组织——反魔女协会的校招同样炙手可热。与烫穿地心的文职形成对比，反魔女协会的执行部几乎没多少人报名。反魔女协会不管是哪个部门录取比例都十分惨烈，录取标准更是世界未解之谜，我已经看了无数被刷掉的酒吧舞应届生的破防柠檬头视频了。
　　然后，我被录取了。
　　小巧的斗篷面具面试官用她那深邃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愣是一个字没说。我以为她可能头一次见到纯废物被吓傻了，没想到她居然满意地点点头。
　　这也是我世界观崩塌的开始。
　　我和舍友经常聊“魔女”这一职业相关的话题。其中一位舍友认为当魔女的基本上都是不务正业的小混混或者小太妹，另一位舍友则认为她们也许只是单纯贪财想不劳而获才鬼迷心窍，一位看过不少相关纪录片的人则表达了魔女们有相当一部分只是走投无路的可怜人的新颖看法。
　　而我的看法很简单——关我毛事。
　　我认为大部分人也是这么想的。魔女就像电线杆上贴的小广告，没什么大危害，但确实影响市容，不过你永远清理不完。
　　对普通人而言，“魔女”离我们的世界很远。
　　直到我入职了反魔女协会，我才知道“圈内”与“圈外”的认知差异有多恐怖。
　　我是被执行部录取的，这个部门据说是与魔女们正面交锋，随时要赌上生命的危险部门。我连遗书都写好了。反正我求生欲也不强，这辈子当一回烈士也值了。
　　入职第一天，我天还没亮就一骨碌起了床赶地铁，反魔女协会的办公场所在郊区，我必须早起。
　　可后来我发现这根本就没必要。
　　因为根本就没人按时上班。
　　整个反魔女协会的员工只有二三十个，以我们的工作内容来讲，这些人甚至有些多了。
　　我们要做的很简单——运营各种营销号。
　　“为什么我们要干这种事？”我询问带我入职的前辈。
　　“狐奉社公众号还轮不到我们管。”
　　“不，我不是问这个……”
　　既来之则安之，我很快就上手了这里的工作。我们每天能产出十几个营销号短视频，配音和文案可以用ai，bgm直接用网络热曲，至于最有技术含量的视频剪辑也轮不到我来做。我每天上班五分钟摸鱼两小时，迟到早退也成了习惯。
　　我们每个人手下都有十几个营销号，视频内容基本上都和魔女有关。
　　——女大学生月入百万，得知原因后父母气晕！
　　——不慎落网后她痛哭流涕，竟然有如此隐情！
　　——带你揭秘社会的阴暗，魔女“陷阱”究竟是什么？
　　——家破人亡，比电影更残酷！魔女的交易究竟会付出什么代价！
　　文案则基本上都在故弄玄虚，不知所云。其中有些大肆宣传魔女作为一种灰色职业是如何见不得光，有些视频拐弯抹角地给魔女们的身不由己添油加醋，还有些视频则夸大了人类与魔女之间的多年斗争。
　　我们做的视频的素材也好，作品为什么能屡屡被推送到首页也好，背后都少不了狐奉社的推波助澜。这些内容在狐奉社出品的全套纪录片中其实也有提及，但明显比我们制作的粗制滥造小视频要更有说服力也更有条理。
　　“咱们搞的这些东西真的有人信吗？”
　　“这么多问题？是这里的待遇不够堵上你的嘴了吗？再说你是不是蠢，现在年轻人哪个不被短视频精神控制，你觉得俗但大家就吃这一套。我们每天产出十几个，一个月就是几百个，在铺天盖地的假消息中，有几个年轻人能保持头脑清醒？”
　　我马上闭上嘴，当好我的工具人。
　　没错，反魔女协会本身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批量生产营销号和短视频的小成本团队。无论是我们的视频还是狐奉社花大价钱制作的魔女纪录片，内容都和事实没有一毛钱关系。
　　那天，一位穿着华丽的人形洋娃娃来参观我们总部，她面无表情地踩着小高跟看了一圈，只留下一句话便仰着高傲的脑袋潇洒离去
　　“真浪费空间。把楼下改成吃饭的地方算了。”
　　三个周后，我们总部被改装成了肯德基连锁店。实际上改装只花了五分钟，空间魔女只是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一栋双层建筑愣是硬生生在空中像积木一样被拆成了好几块，然后魔女拍拍手，几块“积木”就按照图纸上画的那样重组了。
　　这种彻底违反认知与物理学的反人类操作让一旁围观的我差点吓晕过去。
　　更可怕的是，空间魔女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学校隔壁某酒吧舞的校花黎明。
　　更魔幻的是，我和黎明很聊得来。
　　“我****录公开课抽到我了！我原本打算明天看一整天电视剧来着……我要杀了班长，我要杀了老师……忍不了了我恨死你们所有人我杀杀杀杀杀杀我要杀穿地球……啊啊啊啊啊啊啊……”
　　意外的很有共同语言呢。
　　我也很感谢她改装的肯德基。不花钱吃全家桶有种报复社会的爽感。我比来之前胖了十斤。
　　我在肯德基二楼混了这么久，也接触过不少魔女。她们虽然性格各异，但并不可怕，与普罗大众没什么区别。不过蕾伊洛琳娜不同，有传闻说她冷漠薄情，吃人不吐骨头，实力上能刹那间让一整座城市夷为平地。她可能已经只手遮天，不管是财阀还是政界都得看她脸色行事……
　　不过我有幸接待过来买炸鸡桶的蕾伊本人，她这么说
　　“人类只要别妨碍我挣钱就可以，别的我不管。”
　　不愧是强者，惜字如金。我悄悄在炸鸡桶里多放了一块小鸡翅。毕竟她没否定那些传闻。
　　我从职务上来说只是个打杂的，但区区打杂都能比一般民众都能了解到这么多内幕。这也是“圈内”和“圈外”的区别。
　　我们的认知有一个根本性错误。
　　普通人以为魔女是藏在暗处的蛀虫，实际恰恰相反。
　　我总算过上了理想中的生活。我只需要干好我该干的，不该问的不多问，不该想的不多想，为了保住碗里这盘来之不易的猪肉，我们都学会了缄口不言。反魔女协会之所以录取我还真是因为我就是个废物，只想过安逸生活的废物，容易满足的废物。她们需要我们这种不思进取，容易控制，会为了保住优渥待遇而死死管住嘴巴的家伙。
　　就算我们不想管住嘴巴，也会有魔女帮我们管住嘴巴
　　上班摸鱼时，我经常能刷到各种激烈讨论。讨论性别意识，阶级矛盾，资本压榨，内卷反卷，资源不公……我不禁有些心虚。我自知无能，没有资格享受现在的一切。
　　如果我当初没有硬着头皮参加面试，我想我也会是在评论区里叫苦叫累大呼不公的社畜之一。现在的我，恐怕是大学时的我最讨厌的那一类人。可我已经无法挣脱，我见识过天堂，无法再适应地狱。我已经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我不敢也不能后悔。
　　如果我现在公开全民偶像霞千叶背地里和魔女老大蕾伊是来往密切的合作伙伴，不知道超话里那些猥琐发育的饭圈粉丝会有什么反应。但凡“圈内”人都知道，这个世界背面的秩序已经被她们完全控制。没人知道她们究竟给彼此提供了什么方便，这不是我该知道的。
　　我曾经看过一部黑深残漫画，讲述了人类与天敌食人鬼之间的种族矛盾与彼此为了生存而展开的殊死斗争，每话都会死好几个人。我也不由得感叹起如今人类与魔女和平共处，究竟是多么不容易。
　　如今的秩序，虽然也有不完美与不公平之处，但这确实是最好的秩序。一定是这样的。
　　我沉入了梦乡。
　　“每月一次的集体洗脑加强也完成了！针对圈内圈外要灌输的思想完全不一样，漓阳现在也离职了，我得自己一个个筛选圈内外的人类。哎……我都这么辛苦了，不知道琳娜愿不愿意和我约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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