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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上谈兵
擒王殿内,高太公闭着眼坐在最高位,似乎他才是此殿中的话事人,只见他一缕气息平稳,像是在闭眸冥思。
在其前不远处,茶几两侧,高无目与高香兰左右而坐,正下着一盘黑白大棋。
孙悟空原地震惊——之前他在太高府主府,见过这位香兰小姐,看着十分纤细柔弱,她甚至还跪在猪刚鬣跟前,细语恳求他不要离开。
而眼前这位,正与一老头下棋的白衣女子,跟之前那位比起来,似乎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尽管长得一模一样,但眼前这位女子身上,气质凌厉,截然不同。
孙悟空早听说过,佛有千面,却没想到区区一个凡人,竟也有这般神通。
假刚鬣、假翠兰、假高随进入殿内,像模像样,朝前作一揖,敬了礼。
高无目:“侄女婿能来此处,尚在意料之中,三侄女却是出乎老夫预料。高随,你退下吧,两位请座自便。”
香兰:“二叔放心,翠兰能来,那么这事便是好的。有三妹在,我这抛妻出家的相公,不会乱来。翠兰,快来帮姐姐看棋。”
香兰说话时,全然把假刚鬣当做空气。
孙悟空见高太公安然无恙,也不好发作。
白鹿七只好应声走近,去看那盘围棋。
高无目落下一颗黑棋,问:“怎么,香兰?你还认他是你相公?”
香兰打量这盘棋许久,答:“他既然还未出咱这高老庄,那便还是。”
“哈哈哈,快了,我看也快了——”高无目忽然转头,向假刚鬣发问,“侄女婿啊,你几时与那神僧西去取经啊?”
明明是敌人来着,孙悟空却被这一脸慈祥的花甲老人,弄得一头雾水。
假刚鬣:“这……这俺老猪,得听师父定夺。”
高无目:“嗯,本来老夫以为,你会独自前来乱事,没想到三侄女也透彻得很嘛!其实,就算你与那几位和尚前来捣乱,也来不及了——高才领着虎符集结了主府十五部军,我四个儿子带着四部,双双与西南边的起义军汇合,这会儿五万大军,估计快行进到布米希城了。”
“吃!哈哈哈,”香兰落下一颗白棋,似乎将半盘黑棋逼入了死局,“二叔,叫你一心二用,这下死局了吧。”
高无目:“香兰果然智力超群,且看二叔妙手回春。”
高无目一手落下一颗黑棋子,那盘看上去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大棋,又盘活过来。
香兰:“翠兰,你看二叔这一妙手,如何啊?”
白鹿七一下被问蒙了,他不会下围棋,但稍微一想,翠兰是香兰的妹妹,香兰会的,翠兰自然也应该会一些,白鹿七赌了一把。
假翠兰:“妙!确实是妙!”
香兰没什么反应,看来白鹿七赌对了。
香兰:“二叔,大军走到哪儿了,您心里估计,或许八九不离十,不过咱问他一问,便知十全真实。”
即使是猪刚鬣本人到场,他也会觉得,他从未认识过——这位与他三年来朝夕相处的娇弱娘子。
只见香兰一抬手,她身后就有一名侍女,呈上来一只红纹海螺。
侍女拿过海螺,放在棋盘一侧。
香兰拿起海螺,问一句:“高才何在?”
高才并不在擒王殿里,而是在行军前线。但香兰的声音没停顿多久,海螺里就响起回答:“回大小姐,大军已经兵临城下,距西门五里处,驻扎主力军,王都城门紧闭,他们应该是先想防守,耗散我们军心,大小姐,我们该……”
海螺里渐渐响起一阵回声,模糊了高才的声音。
高无目:“这是怎的?”
香兰:“红纹海螺原本是刚鬣三年前,婚庆时送我的,说是北海龙宫的传声宝物,只可惜,我从刚鬣那儿学到的法术实在低微,不太会用,这会儿可惜……刚鬣不在此处。”
此话一出,孙悟空心里一惊:“老孙我这一模一样的伪装!竟然被一只凡人给识破了!”
高无目紧张地看着那个假刚鬣,没捏紧手里的棋子。
一颗黑棋掉落在棋盘上,扰乱了两格白棋。
香兰不紧不慢地复位棋子,微侧抬头,望向假翠兰,问了一句:“‘翠兰’,你又是哪位大仙变的?”
白鹿七心里也一惊:“这……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白鹿七与孙悟空相互对视一眼,泄一口气,现了原身,两人要怪只怪,他们伪装不精,不知在什么地方,漏了马脚。
只见原来的绿衣翠兰,忽然变成了一位青袍白衣少年。高无目那侄女婿猪刚鬣,则变成了一只披着虎皮的毛脸猴子。
高无目受了惊吓,慌叫起来:“高随!高随、高随快来!”
假高随闻言,却只是站在那儿,目光呆滞,伫立不动。
香兰:“二叔莫慌,估计此刻,高随已经被解决了。”
高无目左右不见高随前来,才知此话不假,但他如何能不慌呢?
只听香兰安慰一句:“不过也不碍事,我们让这两位仙人帮忙即可。”
高无目见香兰遇事不惊,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心里也就有了底,像是吃了定心丸,整理整理表情,安定下来:“大侄女此话怎讲?”
白鹿七:“等等,这位漂亮姐姐,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们是假的吗?”
香兰放下手中棋子,起身对着白鹿七和孙悟空各敬一礼。
香兰:“小女子香兰见过仙人、神僧。”
白鹿七:“姐姐客气,我叫白鹿七,是妖不是仙。”
香兰:“要分辨神僧变作的刚鬣倒是不难,平日里刚鬣见了我,不是一脸笑吟吟的,就是一脸做贼心虚模样,从来不见,似今日这般面无表情,坦然自若。小女子自然知晓,是昨日几位神僧弄的神通;但要分辨白公子,倒是费些心思,我见白公子变的翠兰,无论是模样、神态,甚至是语气,都与翠兰无异,我差点还当真了,但……”
白鹿七:“但什么?但什么??”
香兰:“但这红纹海螺,原本是刚鬣三年前婚庆时,送与三妹翠兰的,而不是我,但我适才说完,却见你没什么动静,便知也是假。”
孙悟空:“你这娇滴的娘子,心思颇重!忒重!难怪呆猪师弟,见了你心慌,原是这样!”
白鹿七:“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会帮你呢?”
香兰:“香兰斗胆……我父亲布施于唐长老,长老也许诺保我高老庄安危。若起义军兵败,国王便会屠戮此处,高老庄当会陷入水深火热。白公子面善,唐长老乃佛家之人,香兰斗胆揣测,你们不会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所以还需两位大能,高抬贵手,帮一帮我们。”
“高老庄全庄上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是民心所向,还是谋略算计——即使是我父亲,他现在也没有任何退路可走——你们看,我父亲坐在那椅子上,一言不发,他其实可以说话,但他没什么话可讲了。”
香兰指着高座上那位老人。
白鹿七:“悟空,你怎么看?”
孙悟空:“这……还得问师父。”
高无目:“唐神僧也来了,人在何处?有请,赶快有请!两位大神请坐!还恕老夫老眼昏花,不识大驾,海涵!海涵!”
高无目有了大侄女给的底气,连忙改头换面,客气成世俗模样,起身对着两人各鞠一躬。
孙悟空:“你这个孙子辈,倒算也有礼貌,嘿!来得及!”
白鹿七:“额……老、老爷爷好!”
孙悟空:“小七,别给他好脸色——这孙子!还不快去把你唐爷爷请进来?他老人家还在外府候驾哩!”
高无目:“是,是——你几个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恭迎唐老爷进来!”
门口的侍卫领了高无目的命令,出去迎接。
“不必了,贫僧不请自来。”唐三藏久久不见孙悟空出来,生怕他害出人命来,于是按捺不住,决意前往,却发现一路上的侍卫们,都倒地不起,大打瞌睡,于是唐三藏变作的假高一带,着几人一路通达,出现在了擒王殿门前。
高无目:“这、这是……”
白鹿七见几人仍然是幻化后的模样,既然已经被识破,也就没必要装了。于是白鹿七挥手,散去致幻术,高无目眼中的唐三藏几人,这才恢复原样——
唐三藏白净的脸蛋一脸慈善,眉清目秀。唐三藏左边的猪刚鬣肥头大耳,长嘴丑恶。
唐三藏右边的公子却高大帅气,俊美异常。而猪刚鬣左边的翠兰小姐,则绿衣翩翩,貌若天仙。
猪刚鬣一进门,打量一番香兰小姐,十分诧异——他的这位娘子,气质竟然如此凌厉,丝毫与向前时的娇弱气质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
猪刚鬣差点就以为,这是野魂借身僭主:“香兰,你、你怎么了?”
香兰:“相公,你抛妻出家,香兰只不过是自力更生罢了。”
香兰说的十分绝情,似乎昨日的哭泣和挽留,只是惺惺作态而已。
这让猪刚鬣一时难以接受,毕竟三年来,日夜相伴的美人,一夜之间似乎就不爱他了,换谁也接受不了——但这却是最好的结果。
唐三藏环视一番殿内场景。
只见高太公稳坐高位,闭目养神,而一盘棋局的两侧,站着一位头带黑巾的老人,以及香兰小姐。
唐三藏察觉到了香兰身上与之前相异的气质,也猜测出这位老人,应该就是高太公的胞弟——高无目。
翠兰进了殿内,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跑到香兰身边,依靠在香兰的肩膀上。香兰安慰着,拍了拍翠兰的背。
唐三藏好眼色,望第二眼便知,香兰和高无目,就是这里的东道主。
唐三藏:“高老爷、高小姐,贫僧有礼了,看来白施主与悟空已经与你们见过面了,这是贫僧的二徒弟,敖烈。”
香兰:“小女子香兰见过唐神僧、敖烈大仙。”
高无目:“神僧们请坐、请坐!”
敖烈面无表情入座,忽略了殿里的所有人,但唯独把目光放在了白鹿七身上。而猪刚鬣则更像是被殿里的所有人忽略了,但白鹿七,却唯独把目光放在了猪刚鬣身上。
白鹿七仔细观察了一下猪刚鬣,果然这时候,他一见到香兰,确实是一脸心虚的样子。
唐三藏:“悟空,可与为师说一说,事态进展?”
孙悟空大叹一口气,看来又要大费一番口舌:“师父,事情是——”
白鹿七:“等等,悟空,我来说吧。事情是这样的,刚才……#*……&%!%&%+~!@#^……”
片刻过后,白鹿七从茶几上酌一杯茶水,喝完后,总结一句。
白鹿七:“总之,香兰姐姐想要我们帮她使用这个传音海螺,然后与起义军前线联系,指挥作战。”
香兰补充:“白公子所言甚是。小女子恳请唐神僧,助我们高老庄推翻昏君,还乌斯藏国百姓一计民生!”
高无目:“老夫亦请!”
一老一少,双双对唐三藏深鞠一躬。
唐三藏目光穿透两人,朝上座的高太公看去,虽然高太公已经睁开眼,看着大殿内的一切发生,却什么表示也没有,异常平静且安详。
唐三藏心中自有定夺:“既然海螺是悟能赠与的,那……悟能,你去将它恢复。”
猪刚鬣也不说话,怂着肩,耷拉着两个大耳朵,上前拿起红纹海螺,注入法力。
海螺渐渐响起回音,人声也渐渐清晰起来,那是好几个人,正在营帐里的谋划攻城之事。
“打攻城战,必须一击即溃,否则我们这五万兵,打他十万兵,根本不经打!”
“俺看成!他们都是些精细的胳臂儿,哪儿有我们这些山里汉子耐*!”
“对,只要声势够猛,他们第一波就守不住!如果等到天黑,他们人多,可就对我们不利了!”
“再等等吧,如果猪老爷能来,胜算更大……”
“……”
高无目:“诸位皆在?”
“父亲?!”
“父亲是您吗?”
“是父亲!”
“父亲!”
“主公,是您吗?”
“末将随时听命主公。”
高无目听罢,便知他那四个儿子、高才与起义军统领都在营帐内。
高无目对唐三藏抱拳敬礼后,在原位落座,香兰也敬礼坐下。
高无目:“铁羌,报告情况。”
铁羌就是起义军前线将领:“是。我等派兵已经围困王城,东门南门北门各一万,西门主力军两万,均驻扎城门五里之外。玉兰小姐已经带领四十守卫潜入王城。传声来报,城内主要集结兵力在西门,似乎是想与我等主力军大战,但目前还不知道城内军队集结情况,还请主公定夺。”
高无目:“嗯……香兰,这一步棋,你待看怎么走?”
铁羌:“香兰小姐,末将听令。”
“香兰表姐也在!”
“真好!”
“表姐,我是高文全!”
“高武智!”
香兰:“今日一战,还看诸位。”
营帐内齐声道:“我等愿奋死一战!”
“奋死一战!”“奋死一战!”“奋死一战!”“奋死一战!”“奋死一战!”
香兰:“二叔,围困之势固然浩大,但恐力不从心,若被逐一击破,难再聚起意志。”
高无目:“那依你之言……”
香兰:“我军以五敌十,虽然兵甲不及王军精良,但我们内外皆有民心,可有一战之力。小女……”
香兰示意将棋盘撤下,侍从立马换来一盘空棋盘,香兰抓过一把白棋,一把黑棋,在棋盘上摆布起来。
香兰:“小女有一计,诸位且听。围困之势务必会使笼中之兽奋死一搏,不如留他一条后路,将东门外的一万军队撤走,南门一万军队也撤走。倘若昏君出逃,必然恐惧于我等,那么定然走东门,因为南门方向是我高老庄,东门有官道前往李唐国。届时玉兰带领守卫,埋伏东门,昏君一但出宫,便可活捉他,再不济,一箭也可要他狗命。”
“两万军队皆集结于北门,再从西门营地分出一万五千兵力,秘密绕走山道,与北门三万大军集合,避开城中主力锋芒,全力攻入北门,而西门留守的五千兵力,只要虚张声势,擂鼓呐喊,营造出主力军仍在的假象,届时北门军队只要赶在王军取得西门胜利之前,攻入北门——一旦攻入城门,城内有我们的暗线,假扮成百姓,游街欢呼,里应外合,他们自然军心溃散,不战而胜。”
高无目:“老夫料想,若是将两万西门军队分出的一万五千兵力,驻扎后方,待西门王军主力去援救北门时趁机回攻西门,两两攻城,致使王军分心,可否?”
香兰:“二叔,此计不可。五千先锋军在西门战场若是兵败溃逃,反而会降低那一万五千将士的士气。以少战多,只得是一鼓作气,一线崩而万军散,若王军留出一两万兵力固守西门,只恐怕两座城门,都只会久攻不下!请二叔三思!”
“妙!妙!声西击北,一鼓作气,侄女大智,有领军之才!老夫依你之计!”高无目拍手称赞。
高无目:“诸将听我号令,文全、高才速速领虎符,分别前往东门南门营地,放弃围城战略,调遣全军赶往北门汇合。”
高文全:“小儿领命!”
高才:“小的领命!”
高无目:“铁羌,你与双成调遣西门一万五千兵力,绕走平崖山道,与北门军队汇师。武智带五千兵留守西门。谋济营造声势,有任何战况,当即向我汇报。”
铁羌:“末将领命!”
高武智:“谨遵父命!”
高谋计:“谨遵父命!”
高双成:“谨遵父命!”
午时三刻,起义军在布米希王城西门开始攻城。
王军整整六万主力,出西门,迎战五千反军。
黑压压的王城大军,出城压境,几乎一击取胜,但战报传来消息,北门遭遇猛烈进攻。
王军将领才知,这一场声东击西,用心险恶,连忙带着六万大军,奔赴北门战场,竟然连一丝兵力都未留下。
只可惜,现在起义军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在北门战场与王军一决胜负。
高谋计:“主公,敌军西门出兵至少五万,西门营地已经失守!四弟他……”
高无目:“这么快?!你带剩余的兵力往南后撤!武智怎么了?”
高谋计:“四弟阵亡了……”
高无目:“生死乃兵家常事,禁止声张!后续再报。”
高谋计:“是。”
香兰闻言,当即没了心思去摆放黑白棋子。这场战事紧急,战况瞬息万变,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香兰起身,将目光投向座椅上闭眸默念经文的唐三藏。
“唐神僧!还望您出手相助!小女子知晓您神通广大,定能救乌斯藏国百姓于昏君之手!”香兰走过去,单膝跪在唐三藏跟前恳求道,“若有您相助,等昏君兵败身死,我等愿将王冠双手奉上,尊您为王!”
唐三藏哪儿能接受,站起身连连拒绝:“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一来,佛家不问兵家事,战争屠戮生灵,无论权力野心,是为私为公,皆顺其自然。贫僧当作壁上观,哪儿有插手之理?二来,更无论王位之事,贫僧一心向佛,高小姐所求,还恕贫僧无法答应。阿弥陀佛……”
香兰见求助唐三藏无望,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猪刚鬣身上,于是又起身,走至猪刚鬣跟前跪下,语气诚恳而冰冷,像是求陌生人一样。
“相公,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香兰求你留下求不得,便决然狠下心,不得不接受你与唐神僧西去,但请你看着这三年来,与我们姐妹三人的感情份上,看在太高府和高老庄的份上,相公,香兰恳求你,去帮他们一帮!”
猪刚鬣想来,这也是他能为高老庄做的最后一件事。猪刚鬣扶起香兰,当即答应下来。
“香兰,老猪这就去!”猪刚鬣对香兰点头,又对唐三藏说,“师父,俺老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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