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年

　　尚思年先回了报社，向田知路报告了这次昆山的事情，继而把新闻稿投放到报上，出于对李德及家人的保护，她都用了化名，对一些事情也做了取舍，重点在文章中追问了矿场工人处境艰难之原因、未来在商会庇佑下有何改善方案等等。
　　她和宋卓然约好了下午去书馆查阅一年前的报纸，希望能通过这一方式找到那位姑娘。
　　“抱歉，修改新闻稿耽误了一些时间。”
　　尚思年赶到的时候，宋卓然已经查了一会了。
　　“不碍事。”，他冲尚思年一笑，“我找了有关租界岗位招人的报纸，现在才翻了不到十份。”
　　尚思年也加入进来，一时两个人之间只剩沙沙的翻报声。
　　“对了，”宋卓然突然开口，介于在书馆，所以声音很低，“陆厉后来去找你了吗？”他坐在阴影处，神色晦涩难明。
　　他不提的话尚思年都要忘了，她有些可惜，“没，估计他就敷衍敷衍我罢了，不过树大招风，还是离远些为好。”
　　宋卓然眼里回温，“尚记者，我觉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尚思年看着他面前这堆报纸，也低声道，“要不我们直接去商会和法租界打听打听？这也太多了。”
　　宋卓然伸了个懒腰，“慢慢找，总能找到。还是说你事物繁忙，抽不出时间来？”
　　尚思年见他又开始揶揄自己，赶忙拿起报纸，“找，现在我就好好找。”
　　半个时辰后，尚思年揉了揉泛酸的脖子，“你那边有收获吗？”
　　宋卓然喝了口水，“完全没有，这个姑娘不会是为了让雒守正安心，胡诌了职位吧？”
　　尚思年继续低头翻找，“谁知道呢。”
　　忽地，她看到手中报纸的一角登了一则招人启示：法兰西银行急需一名翻译，要求精通英、法、中三国语音，且具备留学经历，薪资面议，每日工作时间7小时，地址中央路36号法兰西银行，联系人：约翰先生。
　　“我好像找到了。”，尚思年把报纸递给宋卓然，“从商会到银行，印证了雒清明日记里的说这位姑娘转行当翻译的事实。”
　　宋卓然细细看了一遍，“终于找到了一个，我们再筛选一下，明天就动身去。”
　　尚思年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这位侦探先生，我是要上班的，所以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如果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再回来也不迟啊。”
　　宋卓然顿了一下，之前的经历让他忘了，尚思年还有职务在身，没有办法时时刻刻和他待在一起。
　　“好，剩下还有十多份报纸，如果人不对的话，我明天再来继续找。”
　　尚思年松了口气，她可不敢继续旷工了，今日已经看着田知路摆着脸，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这个时候再去触他霉头，只怕这个月薪水要折半了。
　　两个人叫了辆车，不消片刻就到了法兰西银行。
　　“我怎么记得你有车？”尚思年想起在振旦大学门口熟悉的身影，那大概是宋卓然了。
　　“嗯？我没有啊，”宋卓然一头雾水，“之前倒是有委托人让司机载我一程的。”
　　尚思年了然，没有再多问什么。
　　两人直接进了银行，虽说进去办业务容易，但要是找职员，却不是一件易事了。
　　尚思年在大堂找到一个看着面善的人，用英语简单交流了一下，表达自己想要找银行翻译的意愿。
　　宋卓然在旁边听着，不知怎的，有种恍惚之感，仿佛这不是银行大厅，而是几年前伦敦的街头。
　　......
　　“在国内学的英语都被拆的七零八落，到了这才知道说得这么随意。”
　　尚思年小声抱怨着学英语时的枯燥，她牵着宋卓然的手，正在选着带回去的礼物。
　　“多说几次就好了，这边的人还算友好。”宋卓然笑得温柔，掌心传递的温度让他心里也暖洋洋的。
　　冬日的伦敦让他们距离更近了，两个人并肩在街头逛着，闲聊间的琐碎平常似乎都闪着光。
　　在一起后尚思年才知道宋卓然温和下的恶劣，宋卓然才发现尚思年平静下的偶然彷徨，但对彼此的坦诚让他们更加亲密起来。
　　.......
　　“宋卓然？”
　　直到听到尚思年的声音，他才恍如梦醒。
　　尚思年冲他挥挥手 ，“这位先生要带我们去找那位翻译小姐？”
　　他两步走到尚思年身边，“好。”
　　“刚刚想什么这么入神？”尚思年难得见宋卓然脸上有失落的神色。
　　他笑笑，“没什么，就在想，你英语说的还这么好。”
　　尚思年愣住，她自然知道宋卓然指的是在伦敦的过往，而这却是她最不愿提起的。
　　气氛有些尴尬，好在那位领路的法国小哥出声缓解了一下，“Wendy小姐，有人找你！”
　　话音落下没多久，办公室就有人推门而出，还是用的法语应答，“有什么事？”
　　声音温柔，职业裙包裹着玲珑有致的线条，脸上虽有些淡淡的疲惫，但难掩干练和漂亮。
　　不过这人，他们再熟悉不过。
　　“尚思年，宋卓然？”
　　“冯婉茹？”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过，重逢竟不期而至。
　　法兰西银行附件的咖啡厅，尚思年和宋卓然坐在冯婉茹对面，谁能想到一直寻找的这位办公室小妹竟然是两人旧友。
　　“没想到你们两个还在一起......张悦之和纪川行怎么样了，我光收到了他们的订婚帖，也没时间去亲眼看看。”
　　相比过往，冯婉茹多了分世故，但依旧聪明漂亮。
　　宋卓然没有否认二人的关系，只回答了冯婉茹的问题：“他们两人孩子北京，最近就快结婚了。”
　　尚思年看了眼宋卓然，开口解释，“我们已经分开了，这次是凑巧才碰到了一起。”
　　宋卓然张了张嘴，却只是嗯了一声，表示附和。
　　冯婉茹眉毛轻扬，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你们来找我做什么？不会只为叙旧吧？”
　　终于切入他们想聊的话题，宋卓然拿出日记，“你认识雒清明吧。”
　　听到他的话，冯婉茹瞳孔一缩，手指颤了颤，“你怎么会知道他？”
　　看她的反应，想必和雒清明渊源颇深，宋卓然想了想，还是把昆山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后，冯婉茹脸色已经没有一点血色，她别过头，“抱歉。”虽然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尚思年低了低头，没有多说什么，她身为局外人，听到原委都不免难过，何况在雒清明的日记中，他们应当很交好。
　　“让你们见笑了，”冯婉茹收拾好心情，但声音还是沙哑和哽咽，“没想到几个月前我们就见过最后一面了。”
　　尚思年想安慰她，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坐到了冯婉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冯婉茹抬头笑了笑，“我是因为他进的商会，没想到却先他一步离职，早知道应该多陪陪他的。”
　　宋卓然和雒清明相处了一段时间，心中也不免感伤，但现在还有重要的事，所以他说：“这是他留给我的，我们根据这上边的内容，才找到了你。”
　　冯婉茹接过日记，她轻轻拂过封皮，眼中都是珍惜和痛心，“他最后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宋卓然想到当时的情景，“他只来得及说一声伯父伯母的事。”
　　冯婉茹也在意料之中，“他们身体还好吗？”
　　宋卓然：“我嘱咐他们离开了，现在应该不在昆山了。”
　　冯婉茹叹了一口气，“离开也好，他都不在了，也没什么值得留恋。”
　　“他还给我手心写了字。”宋卓然沾水，在桌上写下一个数字3。
　　“这是谐音吗？”尚思年猜测。
　　宋卓然：“不知是不是没有写完，我只感受到了这个。”
　　冯婉茹想了一会，“他最后写的，必定不是什么小角色，我猜可能是说孙山。”提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极低，但尚思年和宋卓然听得很清楚。
　　尚思年不禁吸了口气，“他和商会联系确实很密切，但我以为他只是背后的依仗角色，难道还参与过具体的事情吗？”
　　宋卓然歪头，“未必，说不定是说蔡家那位，他名字里也有和三有关的。”
　　蔡光磊，现任商会会长。
　　尚思年思索了一会，“这些都是掌握商会机要的人，之前雒清明能与他们直接交涉吗？”
　　冯婉茹摇头，“不，他在财务部，而我属于办公室，他的直属上司应该是财务部长韩三平，说到这里，尚思年，你和副会长什么关系？兄妹？”
　　尚思年本也不想瞒着她，于是直接坦白：“他是我大哥，但我娘是二房，所以关系一般，商会的事我几乎没碰过。”
　　冯婉茹心里早有猜测，现在听她说了也没有多意外。
　　宋卓然将桌子上的水痕拂去，“你手上掌握着什么证据？”
　　尚思年听到这话，心里也凝重了一些，虽说他们是朋友，但如今涉及商会，也无法确认是否能够信任彼此。
　　冯婉茹语气也严肃起来，“既然你都能拿到守正的东西，目前我能够信任的人只有你们了，我手里有办公室主任陈诸的证据，他和慈善会勾结多年，手里贪了不少钱。”她停顿了一下，俯下身低声：“他的上峰必然有问题，但我找不到，找不到任何他与其他人联络的痕迹，所以虽然只拿到他的证据，我也还是离开了。”
　　尚思年提出疑问：“既然你有关键性证据，为什么不直接指认他？”
　　冯婉茹叹口气，“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这么做了。”她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怀念，“他是我和守正的挚友，当时直接向会长检举了陈诸，但没有用，当时我.......我们都太懦弱了，没有站出来一起，所以最终也和他分道扬镳。”
　　“所以这次要想扳倒陈诸，靠我手里的证据是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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