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寄居

　　今天咖啡店的生意并不太好，只有一位老先生让博涅斯为他包了一束向日葵。老先生的左腿似乎有残疾，他拄着拐杖步调有些蹒跚，外面又下过雨，道路有些滑，博涅斯送他的顾客出去，看见对面的服装店的屋棚下站着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妇人，她的脸红红的，脸上露出一点儿憨态可掬的笑容，注视着博涅斯身边的小老头。

　　博涅斯想着今天也许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大概是什么纪念日，需要这样一束阳光绚丽的向日葵来装点。可是他很快听到，那位主顾说道：“周三快乐！”

　　博涅斯闻言先是微讶然后又自嘲般摇摇头，是自己先入为主了，为什么一定要什么纪念日才能送花呢？一对平凡的情侣在随便某个日子买上一束花，正是爱情最平常的样子。他又想到赫梅，赫梅常送他花，各种各样的都有。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花朵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人类用其他生物生殖器官来表达爱意真的很奇怪。但它偏偏太美丽，它教给远古的人类对美的追求和向往，以至于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出现了无数相关的传说故事，它也再未从人类历史中缺席。

　　人们用花束传情，爱意也好歉意也好，这是一种含蓄的表达方式，人们也通常称这种行为为“浪漫”。这么说来，他有一位非常浪漫的爱人。博涅斯回到店里，决定为赫梅准备一束花，桔梗、百合、康乃馨、绣球还有各色玫瑰。这让博涅斯挑花了眼，最后的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如火的红玫瑰，商品名叫作“珍爱”，很大一朵，花瓣不太规则，更像一大团燃烧的火焰。

　　他选了黑色的纱纸包装，满满一束燃烧的火和跳动的心。今天两人约了去看一个画展，博涅斯准备下班看见赫梅发来消息说路上出了车祸，他乘坐的计程车堵在路上了，让博涅斯等他一会儿。博涅斯说那他们直接去画廊会合。

　　那家画廊离博涅斯工作的地方并不遥远，就在隔壁街区，街头有一个吉普赛女郎支一口锅在煮女巫汤，浓烈的红酒和肉桂的香气让博涅斯突然觉得饥肠辘辘。他向那个吉普赛女郎买了一碗汤，一碗热乎乎的汤喝下去，他的心好像都被熨烫得舒舒坦坦了，有一种异样的充实感。那个女郎告诉他，今天他会遇见他命中注定的爱人。博涅斯不甚在意，只是随口问说：“怎样才算命中注定？”

　　“只要她出现在你面前，你就会知道的。全世界将在你眼中黯然失色，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绚丽如朝阳。”

　　博涅斯笑笑没再说话。继续前往和赫梅约定的画廊，他刚要过马路，一辆疾驰的摩托车从他身边飞过，博涅斯一惊，手上的玫瑰花掉到了地上。那辆差点撞到博涅斯的摩托车并没有减速或者停下，轰轰驶向远方，博涅斯叹一口气弯腰拾起地上的玫瑰。玫瑰娇嫩的花瓣跌落在地上被压出了伤痕，博涅斯心疼地抚摸着花朵，然后他直起腰。

　　就看见一个马路对面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士。她好像是瞬间出现在街上的，她穿着那么红的裙子，好像要把博涅斯的眼睛烫出眼泪来，就这一瞬间，博涅斯的脑袋和心全都变得空空如也。他的眼睛也模糊起来，行人街景全都变得模糊灰扑扑的一片，只有那个红色的窈窕身影，越来越红，博涅斯甚至看不清那位女士的五官，只能看见她及腰的金色卷发。但博涅斯无比确信，那一定是一个美人，绝世美人。

　　“女士，冒昧请教您的姓名。”博涅斯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原来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马路对面，那位女士的面前。甚至情不自禁想同她讲话。

　　“苏伊，我叫苏伊。”苏伊朝博涅斯笑笑，她的一双杏眼也笑盈盈地含着一池春水望着博涅斯的眼睛。好一派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您的玫瑰真漂亮。”苏伊又说道。

　　博涅斯立马低头看自己怀里的玫瑰，然后递给苏伊，说道：“能被您喜欢，不胜荣幸。”苏伊甜蜜一笑，接过那束玫瑰，她把玫瑰抱在胸前，火红的花朵映衬出她过分白皙美丽的胸脯和脖颈。玫瑰和红裙融在一起，像一团有魔力的火焰要把博涅斯吸进去烧成灰烬。苏伊抬起手，轻轻勾起一缕秀发拢在耳后，露出小巧精致的耳朵，耳垂泛着微微的粉。博涅斯甚至感受到了一丝不算陌生的冲动，他心里升腾出一股占有的欲望，还有一大团一时说不清的感觉，来势汹汹。

　　苏伊问道：“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博涅斯，美丽的女士。”博涅斯赶紧回应到。得到博涅斯的回答，苏伊忽然羞涩一笑：“虽然有些冒昧，但是最近上映的《波滋坦之鹿》听说评价非常好，只可惜我一直没有同伴一起去看，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同去？”

　　博涅斯脑子晕晕乎乎，说不出拒绝的话，立马点头说：“好好好。”

　　到达电影院刚好有一场《波滋坦之鹿》即将开场，博涅斯进去之后发现没什么人，苏伊轻声提醒他记得把手机开免打扰，博涅斯后知后觉般，拿出手机直接关机了。真是奇怪，自从遇见苏伊他就好像对身边的一切都变得迟钝起来，往常他一定会记得把手机声音关掉的，今天却好像直接忘记了有手机这个东西。

　　电影是法国片子，很短，也就一个多小时，从博涅斯的角度看感觉一般，毕竟一场看下来他的脑子里有没留下什么印象。

　　看电影的时候博涅斯同苏伊坐在一起，苏伊身上有一股强烈的夜合花的香味，原本夜合花属于淡香，但是苏伊身上的香好像是提纯过千倍百倍的一般，将博涅斯牢牢拢住。以至于博涅斯感觉自己全身都被浸染了，而他心底的某种印记几乎都要被洗去了……
　　电影结束，博涅斯和苏伊走出电影院，这时，博涅斯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赫梅。

　　赫梅就笔直地站在电影院门口，黑色的大衣上还有雨水的痕迹，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盯着博涅斯，一言不发。“赫梅……”博涅斯下意识想解释什么，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甚至他对赫梅的印象也开始浅淡起来，明明才几个小时，但是他好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赫梅一样。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对峙着，只有身边的苏伊在笑，她笑得太过灿烂，以至于有一种妖异之感。

　　“过来，博涅斯。”

　　到底是赫梅忍不住了，他朝博涅斯招招手。博涅斯犹豫着走向赫梅，赫梅一把搂住他，博涅斯被箍得紧紧的，差点呼吸不过来。“你该给我解释一下，博涅斯。”赫梅很少直接叫博涅斯的名字，更何况用这种严肃气愤的语气，但是博涅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事实上他对看见赫梅之前发生的事已经模糊了，他记不清为什么要来电影院了。“赫梅对不起，但是我好像……记不得了……”

　　赫梅闻言眉头一皱，有那么一秒钟他怀疑过是不是博涅斯想糊弄他才说出这个蹩脚的理由，但是他又仔细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博涅斯，发现他的神情不似作伪。又思考了两秒，赫梅果断默念咒语，博涅斯立马瘫倒在他怀里昏睡过去了。

　　赫梅半抱着博涅斯，眼神直接锁定了苏伊：“什么人敢在我面前动些小手段？”赫梅的眼神像那精钢利爪，狠狠将人抓住使人不能动弹。苏伊却好像感觉不到一般，笑得愈发千娇百媚，她袅袅走到博涅斯背后，朝博涅斯的后颈吹口气：“这可不是‘小’手段，是伊尼摩之树的果实汁液哦。他之前对你有多爱慕，现在遗忘你的速度就会有多快。至于我，会好好做他最爱的人的哈哈哈。”

　　听到伊尼摩之树的时候，赫梅的脸色就变了。爱神芙宁爱恋众河之神，众河之神与普丽娜女神结合，爱神伏在悬崖边昼夜哭泣，最后她的眼泪浇灌出一棵苹果树，她将树上的苹果当作贺礼送给众河之神的新婚礼物，众河之神吃下苹果却对爱神一见钟情完全忘记了新婚的妻子普丽娜女神。最后众河之神抛弃普丽娜女神和爱神在一起，普丽娜女神深感背叛，投入思摩河自尽了。

　　而那棵苹果树就被众神称为伊尼摩之树，伊尼摩在神语中意为“横刀夺爱”。

　　赫梅抱起博涅斯离开了，不再和苏伊言语。对他来说，知道博涅斯是被下咒了就够了。他摆脱堵车后到画廊门口却迟迟不见博涅斯，发过去的信息没有回复，电话也是无人接听，用精神力探测才知道博涅斯在电影院，同时，他还感知到博涅斯身边有一个陌生的女人。

　　天知道赫梅站在电影院门口那半个多小时差点要掀了这电影院，他从没想过博涅斯会背叛他们的感情。从某种程度来说，赫梅比博涅斯自己更了解他，也许终有一天他们会分开，可能因为不再相爱或者什么的，但绝不可能是因为第三者。博涅斯不会允许自己做那样的事，他会忠于伴侣。

　　赫梅把博涅斯带回酒店，对着房间的天堂鸟打个响指，天堂鸟就变成了一个少年人的模样。“看好他，在我回来之前，别让他醒过来。”

　　少年恭敬地半跪下来：“遵命，吾主。”

　　首先他要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他敢肯定那个女人没有用自己的真实面容，否则他在神山千年不可能毫无印象。能得到伊尼摩果实的人，应该也不会是寂寂无名之人。另外就是要找到伊尼摩果实的解药，也就是说他应该先去寻找爱神。

　　众神平时分散各地，只在泊如日聚集在伊斯莫里神山。泊如日是众神之主——最高神的诞生日，这一天众神集聚在伊斯莫里神山为他庆生，然后在最高神殿进行长达十天的十二神会议，十二神是神界最重要的十二位主神，他们一起商议一些关于神界或者人界一些重要的事情。

　　平时总是很难知道其他神祇的踪迹，最好的方法是去对方的神殿，向神像发愿，毕竟神像附着神祇的本源神力，无论他身处何方，都能立即附身到自己的神像上。

　　博涅斯掐了个隐匿法咒来到了爱神的神庙，爱神神庙人声鼎沸信徒众多，毕竟爱神掌握爱情和生育，赫梅开始庆幸自己没有现身。他来到爱神神像前，割开自己的手掌将血液涂抹在神像的足上，然后虔诚发愿：“赐福众生的爱神芙宁，请怜悯您的信徒，与我相见吧。”

　　很快芙宁的身影从神像中显现出来，她走下祭台，看到赫梅有些惊讶，她问道：“自然之神赫梅度斯，你召唤我所为何事。”

　　赫梅也不和她客套了，马上把博涅斯吃下了伊尼摩果实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芙宁，可是芙宁听完了却长久沉默了。赫梅没时间等她了催促道：“你知道解除伊尼摩果实的方法吗？还有就是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伊尼摩之树被视为背叛之树，却因为诞生于你的悲伤绝望，是你的一半化身难以被毁去，神主命你看护，你却让它被盗，简直不可饶恕！”

　　芙宁长长叹了一口气：“伊尼摩之树是我的一半化身，我可以帮你找到那个偷盗果实的人。至于解除的方法……”

　　芙宁望向远方，眼里也蓄出两汪泪水来：“当年我将果实送给众河之神时确实是知道它的作用，后来众河忘记普丽娜爱上我，我虽高兴却也惶惶不可终日，心虚之下假意劝说众河同我去往无人之境单独生活。可是后来我渐渐发现，众河不但忘记了普丽娜和关于她的记忆，又慢慢忘却了关于其他人的记忆，除了我……除了关于我的一切，这时我才想起来，我在悬崖上哭着说‘真希望众河能忘记所有人，心里只剩下我’我发现这些后心里很害怕，可我不知该怎么办，也没法向别人求助，毕竟我诱惑了众河是众神皆知的事，我也害怕普丽娜的报复。可正在这时，传来了普丽娜投河自尽的消息……众河之神掌管神界人间所有河流，更何况思摩河是众河之神诞生的地方。他当即就感觉到了，他一言不发，只是哭泣，再后来，他就不见了。又过了很久，我在十二神会议上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我和神主研讨的结果是，是因为普丽娜死了。他真正最爱的人死了，这带给他的悲伤足够他突破一切咒术的束缚。”

　　“你愿意付出你的生命吗，赫梅度斯？”芙宁轻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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