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

作者:Clov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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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5 章


      “若是没猜错,你我大抵是附在了我自己身上,对吧?”江愍轻声说道。
      “没有什么躯壳比那时的你自己更合适了,这层溯洄的主人,隐形的旁观者,与你共生的我,更巧的是,把你塞回你自己的躯壳里,你没法乱跑,一举两得不是吗?”
      “你说得对。”
      江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那双手细看竟是无一处完好,苍白的指尖溢着寒气,霜印深深勒进皮肉里。
      他已耗弱至此,铃使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铃使的做法挑不出错。
      对他而言,眼下最稳妥的办法的确是“拖”字诀——最需要忌惮的江愍就在眼前,即便只有原本力量的十之一二,不出什么大的变数也足以拖到三炷香完全燃尽。
      可明知棋子或许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处境却还要放任自流,是笃定棋子不会暴起掀翻整盘棋局么?
      的确笃定。
      铃使轻佻的笑容下是缜密的盘算。
      因为江愍方才走错了一步路。
      隔绝了景行出手的可能,阻止了他改写业已发生的过去,的确保证了他的清醒,却也限制了他破局的手段。
      他总是这样,擅自就替别人做好了决定。
      他的前路,是你亲手堵死的啊。
      不会挣扎的猎物,总令人倍感索然无味。
      不过......
      他偏头看了眼那魂香。
      看来,棋子似乎有些自己的想法。
      你会给我惊喜吗?
      溯洄里。
      江愍在听课,景行百无聊赖地坐在檐角。
      起了阵风,远处的树梢轻轻摇曳着,枯叶欲掉不掉的样子。
      他似乎突然来了兴致,驱动着灵力一点一点磨掉了枯叶与枝干脆弱的关联。
      明明只是一挥手的事,他却好像付出了无尽的耐心。
      枯叶被卷到了风中,还未及落地便突然被巨力摧毁,碎成了齑粉。
      碎裂的瞬间,是景行隐约显露着戾气的脸。
      但那细微的表情转瞬即逝,就连江愍都没有注意到。
      他又把兴致转移到了小江愍面前的书上。
      可是这回,即便他用了十成十的功力,书本依旧岿然不动。
      果然。
      他对和江愍有一丝一毫相关的东西施加不了任何影响。
      那和江愍无关的呢?
      他攥紧了左手,沉思良久。
      江愍默默地看着他,手里捏着那只剔透的蝴蝶。
      水镜中,景行的目光不知飘向了何处,自言自语一样开口道:“我现在盯着你看的时间久了,就会开始忘记我是谁,我要做什么,整个人都恨不得黏在你身上,想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怎么办呢?”
      “要是你能听见就好了,你听得见吧?你能听得见就好好听我说啊。”
      “杀了那个不会说人话的铃使能终结这一切吗?他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他用着你的腔调,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像你,听得我真是难受。”
      他笑了笑,那是个有些无奈的笑容。
      “我知道,你看着很好说话,骨子里比谁都强硬,把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之前也不问声愿不愿意,这毛病还是改改吧。”
      “你有没有话想对我说?能出去的话,就从头慢慢讲给我听吧,掐头去尾模棱两可,我会生气的。”
      “这是在留遗言吗?”铃使漫不经心地笑。
      江愍默默攥紧了手。
      有血珠从他掌心渗出来。
      “说句人话吧,”他终于站起身来,言语之中终于不再是那股漠然的冰冷,“别再用我的声音拿腔捏调了。”
      “不行哦,”那声音依旧缠绕着他,“利用完了就弃之如敝履可不是君子之道,你这么做,我会很难过的。”
      江愍侧身避开,表情称得上嫌恶。
      “我说过了,你挣脱不了我,”铃使不再用江愍的声音说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怪的腔调,让人想起雨天阴暗墙角下生出的青苔,“永远也别想挣开。”
      “何必表现得如此偏执,”江愍轻笑一声,“你觊觎景行那具躯壳总不会是因为他长得漂亮,不过就是想借着他身上生铃的庇护不受反噬地除掉我罢了。”
      “你执意要这么想的话,我也无能为力。”铃使笑着摇头。
      季琛总是这样,总会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他。
      又是一片沉默,对峙于他们而言几乎是常态。
      无法出手,无法挣脱,如同立于镜前,永远会映出的另一面自己。
      而景行是能打碎这面镜子的利器。
      景行有自己要做的事。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究竟在哪,出生之地的记忆太过模糊,他只能凭着一星半点的印象摸索。
      他想做的事很离奇。
      但应对眼前难解的局面,好像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景行离开了江家。
      随着他离熟悉的场景越来越远,水镜黯了下来。
      彻底看不到他了。
      “他走出了你记忆的范围,”铃使难得不笑,“我的好戏跑了,真让人难过。”
      他们是透过过去江愍的眼睛观察这一切,景行显然去了一个那时候的江愍从未接触过的地方。
      “难道不是正合你意?”江愍的眼里滑过一抹厉色,银光顷刻从指尖倾泻而出,凝成光刃尖啸着要刺入铃使的心口。
      铃使迅速闪身,浓重的水雾转瞬吞没了清亮的光芒,两者湮灭产生的余波震得二人俱是一退。
      而铃使竟也不恼,“我只是想和他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我这可是在为你担心,想把他拉回眼皮子底下罢了,”铃使转脸便情真意切,“毕竟你又要保他又要想着怎么对付我,一心二用想想都觉得伤神。”
      “自知者明。”
      “我倒是好奇......”
      话音未落,剧烈的声响突然在耳边炸开,细碎的冰晶迎面飞来,在脸颊上擦出血痕。
      水镜碎了。
      这下不仅铃使,就连江愍俱是一愣。
      江愍几乎是飞身扑向魂香,定睛的瞬间心下一沉。
      魂香灭了。
      尽管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但揭晓的瞬间他还是慌了神。
      景行方才那反常的表现,某种意义上的确如铃使所说,他在交代遗言。
      铃使对景行说话的习惯一无所知,但是江愍却一清二楚。
      景行刚刚的那些话,咬字十分奇怪。
      他的每句话,重音都落在了开头。
      “从头慢慢和我说吧,掐头去尾模棱两可我会生气的。”
      怕他注意不到,甚至还状似无意地又补上了一句。
      这是个藏头,一个令人心惊的藏头。
      “我要杀我。”
      江愍的眼眶发红。
      刺破了手掌的蝴蝶还告诉了他一句断断续续的话音。
      “三三,别担心。”
      与此同时,他们身处的空间也在迅速地崩裂,江愍只觉脚下一空,随即整个人都在迅速下坠。
      “真是小瞧你了......”耳畔,铃使的声音断断续续。
      再然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
      河水逆流,草木倒悬,不远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映着光。
      景行慢慢地向前挪着脚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低头看向指尖。
      干干净净,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但胸口那剧烈的幻痛牢牢攫住了他的心神,他掉到这里多久,这股痛楚就持续了多久。
      他大概知道这幻痛从何而来。
      他杀了他自己,在那个破败的渔村。
      长剑贯穿胸膛,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溯洄有自己的意识,但似乎不太聪明,他杀死了过去的自己,后续的一切都因他的缺位无法发生,整个幻境的根基必然就会受到极大的动摇。
      情况未必就比之前好上多少,甚至会更糟。
      但现在的局面绝对不是那不说人话的铃使想看到的,还是他赚了。
      “富贵险中求......”景行在树梢下坐下来,“但是真疼啊......”
      想不通江愍是怎么做到随便伸手给自己手上来一刀眼都不带眨的。
      江愍......
      你在哪里呢?
      预料到眼下的局面了吗?
      他摸出了那只蝴蝶。
      不出预料,他什么也没听到,看来这小玩意儿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痛楚在逐渐减轻,他总算能定下神来打量四周。
      他所在之处,应该是溯洄裂出的一片罅隙。景象虽然怪诞,却能看出熟悉的影子。
      比如他倚着的这棵巨树,虽然倒着长,但还是不难看出是江愍幼时院子里那棵。
      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溯洄居然只是把他团吧团吧塞到了这处鬼地方,是笃定他出不去,还是无力制裁他?前者有点麻烦,他希望是后者。
      这么作都死不了,体质特殊就是能为所欲为啊。
      歇够了,他向着反光的那处走去。
      反光的东西是面水镜,而水镜边,躺着一个人。
      这是......
      “季琛!”景行几乎是拔腿冲过去。
      不是林渝的脸,这是前世的江愍。
      这大概就是此前一直缺位的那个江愍。
      只不过现在不太正常罢了。
      眼前这个人事不知的江愍似乎只是力竭晕过去了,景行松了口气,放下了他的手腕。
      虽然知道多半是无用功,景行还是抓住了他的手试图给他输点灵力。
      “江愍?江季琛?三三?三三......”景行一边输灵力一边换着花样喊他的名字。
      或许是灵力起了作用,抑或是他实在太吵,江愍的眉头蹙起,随后悠悠醒转。
      “你醒啦?”景行伸手想扶他一把,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去。
      他伸出去的手悬在了空中,倒也不觉得尴尬,笑笑收了回去。
      最担心的事还是要发生了。
      “你是何人?”江愍坐了起来。
      果然不认识他。
      “我是……”
      “景行”二字堪堪停在了舌尖,好像又什么外力阻隔一般,他说不出自己的名字。
      他既亲手杀了那个孩子,那么“景行”也就应该不复存在。
      江愍在等他的下文,他能感受到白绫后的审视,但那视线并没有正对着他,估计是顾及到了还要装瞎。
      江愍这层小溯洄的时间截到刚捡到他的时候,那也就是说……
      “绥宁,景绥宁。”
      这下终于能说出来了。
      不能说名,但是十几年后取的字却可以,这溯洄还真是......迂腐。
      “景绥宁?”他循着声音转过头来,“是个好名字。”
      做戏做足全套,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景行唇角微勾。
      “我也这么觉得,除了听起来有点像姑娘家以外无可挑剔——话说回来你怎么躺这儿了,之前发生了什么还记得吗?”
      “景公子认识我?”江愍不答反问。
      “当然认识,”景行瞥了一眼他袖间的反光,伸手摁住他缩在袖子里的手,“别害怕,我对你没什么威胁,我是来帮你的……”
      他的指尖一凉,刺骨的寒意瞬间沿着手臂向上攀咬,顷刻爬满了全身,几乎不给他半点反应的机会,叫嚣着要将他撕扯殆尽!
      冰凉的掌心覆在了伸出的那只手上,景行本能地想要把手抽出来,明明是很轻的力道,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一般,怎么都抬不起来。
      “你说,要帮我?”江愍依旧面无表情,语调却又透着一丝诡异的温柔,“你想怎么帮?”
      话音落下,景行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记忆此刻仿若有形的书卷任人翻阅,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得他头痛欲裂。
      陌生的怒火在他心头燃起,无法压抑,无法控制,渐成燎原之势。
      不行。
      不可以。
      你……
      “不——得——放肆!!!”
      怒意攫取了心神,暴虐的灵力涌向动弹不得的手,尖啸着袭向始作俑者,纠缠,湮灭,不死不休!
      可……这是江愍。
      这是江愍。
      眼中一线清明闪过,暴走的灵力顿收,景行的指尖堪堪停在他的胸前。
      围绕周身的冰霰登时静止,随后破碎,分裂成星星点点的微尘。
      漫长的一瞬。
      江愍猛地呛出一口血来,开始不住地呛咳。
      景行险些一口气倒不上来噎死。
      他方才悬崖勒马,现在浑身上下气劲乱走没一处对劲的,可眼前这祖宗一副比他还半死不活的样是要闹哪出啊。
      还有刚才那股莫名其妙的敌意……
      眼前发红,景行伸手一揩,是刺目的血色。
      “都给我气得七窍流血了……”他低声喃喃道。
      江愍那仿佛能把命都咳没了的呛咳终于停了。
      “你没事吧祖宗?”景行伸手扶他。
      “怎么会……”
      “什么?”景行没听清。
      “为什么停手?”犹疑只有一瞬,他含混转了话音。
      “……贱的,”他半点没好气,“现在没疑心了吧?”
      “我窥探了你的记忆。”江愍言简意赅,看不出有半点歉意。
      “想知道什么你可以直接问。”景行半点没好气。
      “记忆不会说谎。”
      说白了就是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景行还想说什么,又觉得多说无益,几句话就能相信他的是三哥,不是眼前的江愍。
      “可我什么也看不见。”江愍自顾自说道。
      难道是因为溯洄在这时候又把他算成了不存在的人?景行皱眉。
      “你知道原因吗?”景行问道。
      知道。
      只不过难以置信罢了。
      “大抵是我自己失控吧。”江愍答道。
      足够简洁,足够敷衍。
      景行气笑了。
      “所以为什么收手?”江愍冷不丁问道,“留着一个居心叵测的麻烦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这到底有什么好纠结的?景行默默抚额。
      我怎么可能对你下手啊。
      只是可惜说出来了估计眼前这位也不会信。
      “因为给我起名字的那个人不希望我这么做,”景行叹了口气,“况且留着你有用,我能少走一段弯路,满意了吗?”
      看样子是满意了。
      他大概很怕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善意,这样明晃晃的相互利用反而更让他安心。
      景行默默想道。
      “那你为什么撤手?”他反问道,“你那冰碴子在那一掌近身之前就可以把我扎成筛子,为什么撤开?”
      “和你一样的理由。”
      江愍站了起来。
      这真是个奇怪的人。
      关切不是假的,语气的熟稔也是装不出来的,明明毫无印象,却给人一种相识已久的错觉。
      我应该认识你吗?
      无缘无故的善意和无缘无故的恶意总牵扯着无穷无尽的麻烦,前者较后者更甚。
      他怕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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