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雍纪事

作者:秦关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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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逢


      春日虽至,但大漠依旧寒意未退。林承元挨家挨户地走访着,在户簿上认真记下他们的田宅数量。
      他知晓了不论战事停休,民生皆多艰;看见了大军压境下,妇孺亦可提枪上马。
      计量好全城田宅数量后,他窝在房中一日未出,给刚登基的陈听宋写了一封长信。
      议事阁内针落可闻,陈听宋看着手边两份奏折,额角青筋跳了下。
      一份是岭东郡团练刘辉弹劾张义殊考上科举后忘本欺压岭东郡内的乡绅士子,而另一份是张义殊弹劾刘辉包庇科举舞弊之犯、结党营私。
      他本以为只是丈量田宅引起的风波,没想到竟还牵扯出了舞弊之事,倒是来得巧。他问道:“舞弊一事大理寺可查出眉目了?”林政从一叠高高的奏折里抽出一份递给他,“今早上交来的,还没来得及处理,大约都在这里了。”
      他接过后粗略浏览了一遍,上面涉事官员少说也有二三十人。
      竟有如此多的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收受贿赂,陈听宋怒从心起,把奏折狠掷在地上,稚嫩的眉眼间依稀可见帝王威严,“涉事者一并按律严惩!贿赂所得全数充公!”
      许云晦劝道:“陛下息怒,以我朝之律,受贿以左右朝中用人者皆处死,子孙三代不得入朝为官。若真摘了那么多人的乌纱帽,那空出的职位便无人了。”
      陈听宋怒火尤盛,闻言不假思索道:“我看朝中也不需要那么多官职,顾卿去拟一份可撤职位来,明日早朝时宣布撤除。剩下的就从各州郡提拔,若还不够,就先由副职代理,今年科举后再任命!就这么定了,不许再置喙!”
      许云晦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林政,可他却好似没看见,赞同道:“这些人妄图左右朝廷用人,其心本就可诛!若留他们,后患必将无穷,陛下做得好!”
      陈齐枫紧跟着点了点头。林政手握重兵,有了他和誉王世子的支持,其余二人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此令一出,朝野大震,四十余名官员被拉落马下,金銮殿内涌入了不少新鲜血液。
      京中歌舞升平庆贺端阳之时,玉门关也悄悄入了夏。近日蛮人频频来犯,规模却不大,只是如同附着在鸡蛋上的苍蝇一般惹人厌烦。
      林承元刚带人打退一波北戎兵士,此时坐于演武场中,拿帕子慢慢擦拭尽剑上血迹。
      何屏凑到他旁边,指着演武场的另一头,稀罕道:“朝中粮饷到了,今年好像格外多呢。”林承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好重的酒气,何哥你又喝酒了......比几月前的那批多了十来车呢。”
      何屏附耳道:“听说陛下抄了好多人的家,嗝,发了一笔大财!”林承元继续擦着剑,挑眉笑说:“我们陛下自然圣明。”何屏饮多了酒,脑袋昏昏沉沉的,“少将军,嗝,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一只白鸽停在木椅旁,脚上绑缚着小信筒。林承元无意再应答他,手指灵活地解开绳子,那里面是阿隽予他的信笺。
      何屏凑得愈发近了,“这上面,嗝,是什么啊?看你每次都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
      林承元将信塞进袖袋里,含混道:“没什么,没什么,里面什么都没有。何哥,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在市集上得了几壶好酒?”
      何屏立即退到一边,打着哈哈,“我哪敢喝酒啊,嗝,少将军,我突然想起来老陆找我有事,我先走了!”
      他走后,林承元好笑地摇了摇头,从袖袋中重新拿出信笺来一遍遍看着,虽然信上的言语一次比一次少,但他依旧爱不释手。
      寒来暑往,转眼间苍梧宫殿前的梅花已开了六遍。
      这日,福安楼内生意依旧十分兴隆。
      “却说那北戎大将岱钦,骁勇善战......”说书人一拍醒木,“......小林将军手持宝剑,翻身上马,与那蛮人大战三百回合......”
      “小林将军年仅十九,却屡立战功,是我辈之楷模!”那书生微微侧身,同旁边那桌的年轻男子搭话,“只可惜我只会舞文弄墨,无法在沙场上报国。”
      年轻男子面容俊秀,只简单地穿着一身白青锦袍,声音如环佩相碰,“文人亦可入朝报国,方式不同而已,兄台不必妄自菲薄。”
      书生笑了下,“对了,小林将军这几日貌似要入京述职呢,听说他长着青面獠牙,也不知真假。”
      年轻男子淡然道:“坊间传闻,不足为信。”
      不过入京之事是真的,他早在奏折上看见过。
      他端起面前的茶水正要喝,眼尾却扫见一个熟悉的面容。瓷杯被重新搁回桌上,他鸦睫轻颤,冷然道:“长岁,回去吧。”
      长岁正听得入迷,闻言有些失落,“主子,咱真的不听了吗?”
      陈听宋骤然起身,步伐有些杂乱地走了出去。
      长岁见状,扔下一把茶钱,连忙拖着只跛脚跟了上去。
      “陛下,外面多冷啊,您身子弱,小心着了凉,”长岁给他披上大氅,又塞了个汤媪给他,“来,快拿着暖暖。”
      陈听宋上马车的动作顿了顿,没头没尾地吩咐道:“今日朕不舒服,谁也不见。”
      长岁毕竟跟他许久,一眼就瞧出了他的不对劲来,“陛下,可是方才那故事您不喜欢?”沉闷的声音透过厚厚的车帘传出,“朕没事,就是有点乏了,想歇歇。快回去吧。”
      长岁愈发觉得不对劲,他家陛下每回去过福安楼后都会把政务处理完,像是从不知疲倦为何物,今日这是怎么了?这几日药汁也没断过,张大式更是日日来请平安脉,为何还会不舒服呢?他叹了口气,策马向宫门赶去。
      片刻后,陈听宋踏入殿门,顺手解下大氅正要递给欢荷,目光却不自觉地汇集到了殿中那人身上。
      “阿隽,我回来了。”
      这人方才也在酒楼里,怎么......陈听宋手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身后空荡,他无处可躲。
      他回视着林承元,漂亮的丹凤眼中没有任何起伏,“军务报备一事你去找兵部侍郎便是,朕乏了,你下去吧。”
      林承元愣在原地,对他冷淡的态度明显有些措手不及,“阿隽,我不是为了这事来找你的,我、我回来看你了......”
      陈听宋掀了掀眼皮,“林卿,你逾矩了。”
      回京的路上,林承元攒了许多话想同他讲,想向他描绘边塞的风光,想告诉他自己前几日又打了胜仗,还想向他倾诉自己的思念。
      可当看见记忆中最爱撒娇的孩童突然变成了面前冷淡俊秀的帝王时,他却难得的犹豫了。
      长达六年的时光与八千里路途终是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他苦不堪言。
      他蜷了蜷手指,开口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讷讷站立许久后,他咬咬牙,扯住陈听宋的衣袖,将他紧紧地拥入怀中,“阿隽......我回来了。”
      陈听宋整张脸埋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冷淡的声音变得沉闷,“知道了,放开朕。”
      林承元混迹军营数年,身上染了些痞性,闻言抱得更紧了,“不放。”
      朝臣在他面前都是知礼之人,此时骤然碰到这样不讲理的,陈听宋失措之余生出些愠怒来,原本玉白的肌肤尽染上粉意,“你想闷死朕吗?放开!”
      林承元慌忙松开,仔细检查着他的情况,“抱歉,阿隽,我不是有意的。”
      陈听宋拿那双水润的凤眸瞪他,冷淡的声音颤抖得出奇,“滚!”
      林承元直勾勾地看着那双眼眸,微微侧了侧身子,“我不走,我就赖在这了。”
      陈听宋仍旧气恼他忘却两年之约,“你爱走不走。长岁,将折子拿来。”说罢,他便走到书案前坐下。林承元见状,立即颠颠地凑上去给他磨墨。
      片刻后,长岁端着一小叠奏折进来,“陛下,这些是议事阁诸位大人作出了批示的折子,您过目。对了,奴才把张大人给您的信件放在最上面了。”
      陈听宋点了点头,立即拆开信件翻看,说道:“今秋娄息郡进献了不少贡菊,你让人给义殊送两盆好的去。”
      林承元磨着墨,随口道:“义殊......阿隽似乎颇为看重这位张大人。”
      陈听宋瞥了眼衣袖上沾染的几滴墨汁,“义殊恪尽职守、信守诺言,朕自然看重他。”
      林承元开始给他讲起了自己日日练兵、奋勇退敌。
      陈听宋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继续给张义殊回信。
      阿隽已有四年未给他寄过任何书信,张义殊凭什么能得到那么长的慰问信笺?!等等,四年......林承元突然福至心灵,“阿隽,是我不好,我不该忘记了我们约定好的时间。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了!阿隽,真的,下次我肯定两年就回来。”
      陈听宋继续写着,“不必作出这种无法实现的承诺,边关军务繁忙,朕理解你。好了,不劳你磨墨,林卿回去吧。”
      林承元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此时决不能离开,他接着解释道:“当时蛮人偷袭,我们不得不留下退敌。况且,你已经是皇帝了,我作为你的伴读也不能太差。我就想着多挣点军功,这样回来才配得上站在你旁边。”
      陈听宋笔尖微顿,一滴红墨淌下,瞬间污了纸张。他缓缓眨了眨眼,换了张纸重新誊抄。
      半晌后,他温声开口,“林阿衡,你不必说这些话来哄我。”
      林承元叹了口气,他还是不肯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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