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夜

　　数日后，一个适合猫冬的午后，手机“叮咚”响一声，是郑川逸专门给徐千律设置的短信铃声。

　　徐千律：画好了，来拿！

　　郑川逸从床上翻起身坐起来，回道：现在？

　　徐千律直接一个电话拨过来，“对啊现在，来不来嘛？”

　　郑川逸倒是比徐千律紧张：“你搞什么，怎么能打电话了？”两个人一直秘密交流，几乎没有打过电话。

　　“我妈他们今天有事都出去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不回来。”

　　“你确定？”

　　“能有什么事儿，”徐千律语气听起来懒懒的，“来呗，我都好久没见你了。”

　　“怎么就好久没见了，”郑川逸说着，但已经用脖子夹手机，手用来系鞋带了，“明明前几天才去过。”

　　“我说久就是久，”徐千律说，“再说了每次天都那么黑，谁知道你几个鼻子眼睛啊。”

　　“马上来，罗里吧嗦，”郑川逸说，“天不天黑我都一个鼻子两个眼。”

　　徐千律开心了，“带放晴一起哦。”

　　“知道了，哪次没带它啊，都是跟屁虫。”

　　“哼哼，到了跟我说。”

　　“收到。”

　　郑川逸给放晴带上项圈，挂上遛狗绳，放晴知道穿上它的小铃铛就是要出去玩，兴奋得直蹦。

　　“走咯，去见你的好兄弟。”

　　一出门，放晴无师自通，漫步轻悄地在前领着郑川逸前往徐千律家的方向。

　　像是一直等着他们似的，郑川逸和放晴刚到，正准备给徐千律发短信，徐千律就从窗口出现了，张扬地冲他们挥手。

　　郑川逸仰头冲他笑笑。也是，真的感觉很久没见了。

　　放晴原地蹦跶，汪汪汪地跟徐千律打招呼。

　　郑川逸拨通电话，放在耳边，徐千律连忙看了看手机，也接起电话。

　　“你笑得真傻。”

　　“切，”亲眼见到徐千律，顿时感到他表情都鲜活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郑川逸不错眼地望着楼上，笑道：“能看见你傻傻地笑感觉真好。”

　　徐千律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

　　听筒里是对方的呼吸，目光所及也只有彼此。笑着笑着，徐千律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你想不想看看我的画啊？”

　　“想啊，当然，我不就是来欣赏《放晴王子》这个大作的吗？”

　　徐千律嘿嘿一笑，“那我给你吊下去，等我一下。”

　　“好。”

　　徐千律从他藏东西的地方拿出篮子，放好画之后，篮子便晃晃悠悠地吊了下去。

　　一手把着绳子，一手举着电话，他问：“能让放晴坐这个上来跟我玩会儿吗？”

　　郑川逸赶紧走近去接吊篮，“真变飞狗啊，咱就消停会儿吧。”

　　徐千律乐得不行，眼见郑川逸要够到篮子了，还故意使坏来回荡了荡绳，让郑川逸脱了手。

　　“啧，是不是仗着我现在收拾不了你？”

　　“诶嘿，没错，有本事你坐这个上来呀。”

　　郑川逸一把揪住篮子，“等着，我都给你记着呢。”

　　终于看到《放晴王子》的最终呈现，画面梦幻而童话，困于高阁的千小王子，与楼下痴痴守候的川小王子隔空对望，最后闪着金光的狗仙放晴出现，连接了他们，头上还顶着一个篮子形状的皇冠。

　　“怎么样？”

　　“画得真好。”随后想到什么，郑川逸补充说，“不对，唱歌换的，能不好看吗？”

　　“去你的。”

　　两个一起又乐了半天。

　　徐千律的笑声逐渐弱了下去，声音传到耳边软而轻。他说，“郑川逸，我们会是好结局的吧？”

　　郑川逸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向徐千律，“当然，怎么这么问？你没信心了？”

　　徐千律深吸了口气，“我，我只是不知道会怎么结束，这事到最后会怎么收场。”

　　郑川逸被问住了，沉默片刻，他道：“很难过是不是？”

　　“其实，”徐千律停顿片刻，终于把话说出口，“我妈她们不是出门有事，是去联系精神研究所了。”

　　郑川逸瞳孔猛地一缩。

　　“昨天她打我，问我改不改，我没吭声，早上听到她和我爸说话，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郑川逸努力稳住心神，“徐千律，听我说，现在别的都不重要你知道吗，我要你好好的!!送进去，被关进去就完了!!待会儿他们回来了你认个错，你说你没有喜欢我，说你还是喜欢女生，只是为了气他们才这样。”

　　“不，”徐千律否定郑川逸的提议，“我不会这么说的。”

　　“徐千律，听话，”郑川逸软了语气，“听我的，咱们还有很多方式解决这个问题，你不能进去，不能被送进去。”

　　徐千律拽起面前的绳子，一点一点将它拖了回来，“不，我绝对不可能违背自己的内心向他们妥协，在我这里，放弃你永远不可能是我的选项。”

　　看着篮子慢慢升高，变得越来越小，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郑川逸感到自己的无力，他抬起胳膊挡住眼睛。

　　徐千律紧紧盯着他，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没关系，你不要难过，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难过。”

　　“你他妈以为我想看到你难过吗！”

　　徐千律扬起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郑川逸，你居然说脏话。”

　　“我不仅说脏话，我他妈的还想杀人！”郑川逸赌气不再看他，蹲在花坛边，只留给徐千律一团小小的背影，“哪个地儿敢因为这种原因收你，我要他命，全都他妈的该死！”

　　“别这样，你不要这么生气——”

　　安慰的话只开了个头，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徐千律尚未来得及反应，徐畅荣先冲了进来。

　　她一眼看到徐千律拄在耳边的手机以及桌上的篮子，“你还不安生是不是!!!”

　　徐千律连忙把手机往身后藏。

　　“真是猪狗不如，我们替你着急成这样，你还他妈不得安生！”徐畅荣过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然后去抢徐千律的手机。见徐千律不给，迎头又是一巴掌。

　　扇得徐千律眼冒金星，“妈，我求你，求你!!不要抢我东西。”

　　这头的动静，一丝不落传到郑川逸那边。他心里满是怒火，知道徐畅荣曾经可能怎么对徐千律，和亲身经历徐畅荣对待徐千律的样子完全不是同样等级的愤怒。他正要绕去楼梯那边冲上楼，就看见徐千律的窗口飞出来什么东西。

　　手机，连同他们传东西的篮子一齐落在不远的草坪上。

　　楼上徐千律的一声大喊，惊停郑川逸的脚步。

　　“你就是想逼死我！”

　　“你那么想我死吗？”

　　然后郑川逸感觉自己呼吸都吓停了。

　　徐千律跨步上了窗台，坐在窗外的晾衣杆上。晾衣杆是铁制悬空的那种，并不多牢固，上面的徐千律随时可能掉下来。

　　“你别乱动!!!”

　　“我走！！！你跟你妈妈说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徐千律充耳不闻，俯视着还在屋内的徐女士，“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有完没完？”

　　窗外的风有点冷，攥着晾衣杆的手在微微地抖。

　　徐畅荣满脸震惊，“你现在是为了一个男人在跟我要死要活？”

　　徐千律被风吹得愈加冷静，“我不是因为非要跟他在一起才跟您这样，所以别把这恨记到无辜的人身上。”

　　徐畅荣：“你是我儿子，现在因为一个外人这样跟我说话？”

　　“您觉得我们这家算家吗？您觉得咱们仨一直过得什么日子呢，谈得上好吗？您难受，我和我爸也迁就您，迁就您了可是您还不乐意，想要什么呢？我们做到什么程度您才会满意？”

　　“就算今天没有我喜欢男的这件事，也会有我复读之后还是不如您愿填志愿这件事，还会有我不做您期望的工作不和您满意的人结婚这件事。”

　　徐千律问：“我的人生，是您在过吗？”

　　“那我把这人生还给你。”

　　徐畅荣嘴唇颤了颤，脸色颓败却依旧不敢相信徐千律做出的一切，以及那些他说的接近撕破脸的话。

　　“如果是我自己的人生，我非要跟他在一块，非要去念我想念的学校，我只会听从自己的选择！”

　　虽泪流满面，但徐畅荣仍寸步不让，“你威胁我？因为这种恶心不正常的事威胁我？”

　　闻言徐千律心里一疼，淡淡道：“不，不是威胁，我只是想说我受够了。”

　　徐畅荣冷笑一下，随后突然放肆大笑，刺耳而恐怖的声音回荡在屋内。

　　不知多久，大概是笑累了，她停了下来，复又露出不屑的神色，“我是你妈，不论怎样都是为了你好，我今天就告诉你，我绝对不可能同意我的儿子去喜欢一个男人！我已经找好医院了，绝对能治好你这变态毛病。”

　　“我劝你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等会儿满院儿都知道你喜欢男人了，到时候嫌弃你的可不止我一个。”

　　“这种伎俩哄哄别人还行，苦肉计在我这里想都不要想。如果你以为这样能威胁到我，就错了！”

　　徐女士这番话，给徐千律听笑了，笑着笑着觉得又可笑又荒谬。他擦擦眼角，随后缓缓起了身。

　　“到底咱俩，谁该被送去治治？”

　　耳边传来郑川逸“别他妈瞎动”的喊声。看，他妈口中的外人都担心他会掉下去，而他妈却以为他在使用苦肉计。

　　“这样您该满意了吧。”

　　徐千律冲徐女士居高临下了一回，然后他松手，直直落了下去。

　　飞速下落前，他目睹徐女士惊愕的变脸，居然涌起了一丝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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