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病从口入(一)
正午时分,日光融融地照耀着旧都城近郊的大地,道路边的平整的田地整块整块荒着,无人耕种。肥沃的土壤滋养野草。一丛一丛繁茂的枝叶间杂星星点点的野花,错落有致,野趣盎然。可惜丛丛野草之间总有蓬头垢面的妇人蹲在地上翻找能吃的野菜。
大伽和小安牵着马,沿着荒废的田埂,缓步往城门走去。
大伽抬手一指东南方向,似乎有村落:“回城还得有一阵子。那边村子之前是行商歇脚的聚落,近些年少有人往来,有些荒废了,我们过去歇歇脚,讨杯水喝吧。”
田埂边,一直低头挖野菜的小女孩忽然站起身:“那边是鬼庄,你们别去那边!”
大伽脚步不停,摆摆手回头说:“嘿,姑娘,那庄子不叫鬼庄,附近的汉人都唤作南塔营,因为营寨在那塔南边。”
小女孩见两人脚步不停,还是往南塔营那边去了,连忙喊:“那庄子里有吃人的鬼!”
小安皱眉,想要和她理论。
大伽连忙拽住小安坐骑的缰绳,把小安连人带马拽回到田埂上。
“也不怪她误会,去看了就知道,”大伽说,“我来都城前在营里落脚,当时也是吓了一跳。若不是小的时候来过,我真不信那里就是地图上的南塔营。”
穿过荒废的田地,穿过前朝的官路,就到了南塔营。
大约十几二十户间夯土筑成的屋子,疏疏落落地聚在一起。这就是南塔营了。房屋的墙面被风沙砸得坑坑洼洼,露出草秸土坯。看起来确实是荒废已久。
近年来战乱,旧都城附近兵匪横行,十室九空一点也不夸张。更不要说南塔营只是往来行商落脚歇息,勉强形成的小营寨。
村口第一间土屋最为高大,对开的两扇门板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自己吱呀吱呀地在风中晃动。
大伽把马匹拴在门口的石榴树上,推门走了进去。
“也不怪那些中原人害怕,”大伽说,“这塑像确实是有点吓人。”
饶是小安艺高人胆大,但走进这屋子还是被吓了一跳。窄窄的窗户上挂着破败的棉絮,阳光的暖意被隔绝在外,阴影中有一尊两人高的塑像,彩绘斑斑驳驳,露出泥胚。塑像的大半边脑袋不知所踪,只剩下一张嘴,露出半个不知所谓的笑容。
“这是……光明神?”小安犹豫着问。
难怪小姑娘说这里是鬼村,怕就是这鬼雕像闹的。
大伽招招手,说:“来这边。”
“等大伽我赚了钱,一定先把这边修修,”安伽一边走一边说,“不过这样也挺好的,这塑像实在唬人,周围汉人都不敢往这边来。”
绕过塑像,土屋的后院竟然是个宽阔的场院,院正中一口古井,遮雨用的木头小亭已经朽烂,只剩下几根柱子支在四周。
“好在这两日没有下雨,井水应该还能喝。”安伽说着,用井边的草绳拴住皮革囊袋,扔到井下打水。
小安环顾这个杂草丛生的场院。
安伽说:“我小时候来的时候,这边是个大邸店。因为北边有寂没塔和光明坛,行商进城之前,出城之后,都要在这边修整修整。这场院是专门给各家商队堆放货物用的。商队刚刚完成交易,箱笼里面都是好东西,马帮劫匪最喜欢趁着这时候抢东西。商队里的汉子都得排班,整夜整夜睁着眼睛,守着货物才行。”
如今场院却空空如也,只有狐兔飞掠而过。
“你喝吗?”安伽胡乱往嘴里灌了些水,把水囊递给小安。
小安摆摆手:“不用了,我不渴。”
大伽摇摇头,两人一路同行,从清早到现在都是滴水未进,小安还大哭了一场,不可能不渴。她大概还是有些拘谨吧。
“可以带我在这附近转转吗?”小安说,“或许阿娘从前也来过这边。”
大伽忘了刚刚的拘谨,又乐颠颠地介绍起来:“看那边,光马厩就有七八间,当年还是不够用,好些商队都用不起马厩,只能拴在外面树上,经常被蟊贼偷走呢。”
小安不言不语地跟在大伽身后参观,不知道心里想什么。
“有人,噤声!”小安突然顿住脚步。
大伽闻言,话音戛然而止。
小安忽然一个箭步,绕过雕塑,还没到门口,之见一个半人高的小孩,解开了两匹马的缰绳,正奋力拉着马想要把马拉走。
可惜他这拉得实在没有技术。这马是王府借来的军马,并不认主。只要一把豆子,甚至草料就能引走。可这小孩子只懂用力拉缰绳。
石榴树上还趴着一个,藏身在树冠。可惜春日尚浅,树冠并不茂盛,藏不住他泥球似的身体。
小安见状,斜靠在门框上,看这两个孩子。
马儿纹丝不动,树上的小童拼命打手势,示意有人来了。但是偷马的小童却跟马较上了劲,死活不肯松手。
缰绳拉得太紧,再温顺的马儿也急了,前腿离地,眼看就要踹过去。
小安这才出手,箭步上前,拉着小童的后领,向后跃起,躲开了这一马蹄。
“刺啦”一声,这小童黑乎乎粗麻衣服被撕开一个大口,从后脖颈一路裂开到了腋下。
这小童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才发现马主人回来了。当即什么也顾不上,跳起来就跑。
树上的小童却“呲溜”一声从石榴树上滑下来,对小安说:“你把他的衣服撕坏了,你得赔。”
安伽气极,吹胡子瞪眼地说说:“你刚刚在树上都看见了,他偷马差点被马踢了脑袋,是这位姑娘救了他!若不是这位姑娘拉了他一把,他这会儿已经躺在这儿了。”
树上下来的小童眼角余光看见同伴已经跑远了,说:“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转身也一溜烟跑了。
小安忍不住嘴角微微翘起来。让这两个混球小鬼一闹,这荒废的营寨也露出几分生机。
安伽见小安笑了,也不再计较。“附近汉人都说这里闹鬼,估计也就是这两个小混蛋在这里搞的鬼。等过两年,我手里有钱了,一定把这边重新修起来,不能让这两个混蛋乱来。”
小安也解开缰绳,说:“我们赶紧回城吧,春日短,再耽误下去,日头要偏西了。”
##
果然,两人进城时候已经将尽黄昏了。
小安来旧都城已经有数月了,还是第一次进来西市。旧都城有东西两市,西市又叫金市,有不少西域的客商会在附近落脚。前朝旧都城有宵禁,落日就要关闭坊门,东西两市也不例外。
直到前朝末年,董贼进都城,都城的防卫形同虚设。无人管束,宵禁也就没人理会了。新朝进驻旧都城,夜市已成惯例,繁华阜盛不输白日。没有办法,新朝只能取了折中的办法,规定日落后营业只能在西市。
于是西市变成了金市,胡姬酒馆的舞乐到三更天才歇下,早点铺子五更天就揭开蒸笼开门营业了。
“张家饮食店,”安伽一边走一边说,“六十年老字号,最出名的就是烤羊排,正宗敦煌味。我们走。”
小安来到都城一个多月,活动的范围都在涵碧园和禁宫之间,从没来过西市。这里的店面几乎一家挨着一家,旌旗错落斑斓,揽客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小安几乎要看不过来了。
“就是这儿了!”安伽顿住脚步。
伶俐的小二赶忙上前,几乎是夺下两人手中的缰绳:“里面请,里面请!二位是第一次来吧。本店的葡萄酒,三蒸三酿,一定得尝尝。”
这小二看大伽一副胡人打扮,又是风尘仆仆的样子,理所当然地当两人是刚刚进城的胡人。
大伽却熟络地说:“哎,酒就不用了,明日还有事。今日可还有羊排?来三斤。”
小二说:“哎呀,可不巧,做羊的厨子回乡探亲去啦。”
“回乡探亲?”正在往里走的大伽握紧了缰绳,“不是说大厨是从敦煌雇来的,他回敦煌探亲?”
小二被问得愣住了,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没有没有,哪能去敦煌呢。听后厨的人说,好像是孩子病了,要回去看看。”
“没事,尝尝别的也行,我第一次来。”小安不愿意为难人。
安伽迟疑了一下,还是松开了缰绳,让小二把马匹牵走了。
正要进门,安伽一拍后腰,说:“坏了,水囊还挂在马鞍上。得加点水。”
安伽马上抬手招呼小二:“水囊忘在我们马鞍上了,劳驾帮我取来。”
店里的小二和门口牵马的小二不是同一人,店里的小二为难:“咱们只管大堂的事儿,不认识您的马。”
安伽摇摇头:“真是的,我们自己去。”
小安也起身跟上:“请留着这桌。我们去去就回。”
绕过大堂,进来后院。小安弯腰钻进又窄又小的马厩,说:“没找见呀。”马鞍上什么都没有。
“是不是掉在哪里了?”安伽自言自语。
小安低下头,用脚拨弄附近地面上的干草:“地上也没有,大概是掉在路上了。”
忽然小安倒吸了一口气。
安伽在马厩外面大声问:“怎么了,看到水囊了吗?”
小安喊道:“这里,怎么有人藏在干草里。”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