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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步自封
夜深凄清,不寒而栗。
此时的苏玥就像一个瞻前顾后、胆小如鼠、故步自封的囚徒。
她无法理解,沈沐辰那些违背世俗的“离经叛道”。
无法理解他,加官进爵之时的自毁前程。
无法理解他无视纲常后的“鸠占鹊巢”。
而这其中最令苏玥无法释怀的,便是这一切的起因竟都是因为她——因为她这个有今朝没明日的“痨病鬼”。
如果说,沈沐辰的爱,是离经叛道、孤注一掷的占有;那她的爱,便是顾虑重重、委曲求全后的放手。
在这样复杂的情愫下,早已分不清谁对谁错,亦辩不明谁更爱谁。
但苏玥身处其中,唯一的感觉便是愈发不安,愈发畏惧,愈发惶恐,愈发想要逃离。
最后在清冷的月色中,脆弱怯懦的人,终是对这份爱再一次作出更加残忍的“审判”。
……
待苏玥再次醒来时,院外已天光大亮。
昨天夜里靠坐在床沿酣睡的柳世芝,亦不知所踪。
只剩下一片半掩的帐幔,挡住了大半视野,叫苏玥无法将屋内看全,亦不知晓沈沐辰是否还在外寝。
她独自一人望着今日格外昏暗的帐幔,突然没由来地生了些胆怯。
她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害怕着什么。
或许害怕面对失去,或许害怕面对那双失望的眸子,又或许是害怕面对扭曲的自己。
最后满是忧惧的她,不得不将自己藏匿在半掩昏暗的床幔后。而后就像一个掩在洞穴里的幼兽般,警惕着周围一切的风吹草动。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极为小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响起!
苏玥警惕地望了过去。
不多时,新婢子江儿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半启的床幔之后。
当那婢子与苏玥警惕的视线对上后,连忙吓得跪俯在地,磕磕绊绊解释道:“小——小姐,奴婢并无意冒犯您。是——是姑爷让我进来看看您,是否起了。他说如若——如若起了,他——他就将药送过来。”
一语话落,苏玥久久未言。
因为当她看到诚惶诚恐的江儿时,又自顾自地忆起了芳慧。
芳慧也是相府的家生奴,八岁那年便和芳依,一同被选进潇湘苑服侍苏玥。
苏玥模糊地记得,芳慧见到她的第一眼,同眼前跪地的婢子江儿如出一辙,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明明苏玥比她们俩都还要小上一些,明明苏玥比她们俩都更为病弱,更为一无是处。可她们还是被教化地发自心底地十分畏惧着,那些生而为主,可以随意处置她们的人。
是以,有段时间当苏玥醒来,第一眼对上的便是芳慧,那对既诚惶又诚恐的眸子。
可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地也不知从何时起,芳慧那对眸子里又生出了几分担忧,多了几分暖意,甚至有时候那眸子的主人,还会玩笑着同她说:“小姐,您可算是醒啦!如若再睡下去,延误了喝药的时辰,柳太医可要再给您开几副更苦的方子了。”
……记忆愈发陈旧,愈发模糊起来。
苏玥始终不知记忆中的婢女芳慧,到底是何时,以何种契机才不再惧怕自己;
是以,她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宽慰眼前这个跪地的婢女江儿,才能叫她无需畏惧自己。
最后,苏玥沉思片刻,只得顺着她的话,先叫她起身,去唤柳世芝送药过来。
*
少顷,随着一阵阵急切的脚步声,再次传来,那一直阻碍着苏玥视野的床幔,终是被彻底掀开。
端着药汤的柳世芝,以及不知何时起便站在床幔后面的沈沐辰,就这样全部闯进了琥珀色的杏眸里。
顷刻间,那些被她刻意隐藏的情绪,再一次淹没而来。
她自欺欺人地回避了沈沐辰炽烈的视线,而后逃似地将视线固定在,柳世芝端着地那碗药汤上。
柳世芝“心领神会”地出声:“苏姐姐,我为你侍药?”
闻此,淡粉的薄唇微微轻启,似要说些什么。但马上又似被梗住般,未出一言,只是朝着柳世芝无声摇了摇头。
“那你当如何?”柳世芝不解道。
他原以为今日只需继续配合苏姐姐,像昨夜那般将沈沐辰气走才好。可苏姐姐,这摇头又是何意……难道是他们背着他和好了?还是苏姐姐嫌弃自己喂得没有沈沐辰好?抑或是苏姐姐这活祖宗又想赖着不吃药了?
短短几瞬之间,柳世芝脑海中便自问自答地设想了许多答案……
可柳世芝不知的是,他这句不解的反问,如同拷问般击碎了苏玥最后的不忍、不舍、不甘。
是啊,那又该当如何,苏玥自嘲地叩问着自己。
她就像在一个已经半挂在悬崖边上却不肯放手,苦苦挣扎的人。
可最终的结局又有何不同呢?
最后只余一句轻声的低喃,彻底撕毁了苏玥所有摇摆不定的逃避,亦刺穿了沈沐辰所有装聋作哑的伪装。
“世芝,有外人在潇湘苑,我不方便服药。还是先请他离开吧~”
这一次,苏玥找到了这世间最锋芒的利刃——她绑架了沈沐辰最爱之人,用她的身体来胁迫着他离开,胁迫他放手。
而最终的结果,亦可想而知。
沈沐辰向“这世间最恶毒的绑匪”妥协了,低沉沙哑的嗓音,久违地在这方小小的内寝之中,再次响起:“待我离开后,你一定要乖乖吃药,好吗?”
可那个“绑匪”,绑着她至爱之人的绑匪,并没有回复他,甚至未给予他一个眼神。
他们之间,好像不知何时真得生了道无法僭越的鸿沟。
沈沐辰深深地望了一眼蜷卧在塌上,闭眸不语的苏玥。
而后,他步履沉重的向外走去。
至此,他好似终是变成一个丢盔卸甲的败兵,不仅失了来处,亦没了归处。
……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后,蜷缩在塌上,忍了许久的苏玥才终是有了反应。
只见,她先是用锦被蒙住了自己的头,而后犹如幼兽般的哽咽声,缓缓地从锦被之下透了出来。
昨日她说了那么多的决绝之言,做了那么多伤他之事,都未能将他彻底赶离潇湘苑。
可今日苏玥只是一句,‘他在,她便不服药’的威胁,便直接叫他缴械投降。
苏玥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沈沐辰最怕的不是他自己受伤,而是害怕她有任何的闪失。
一阵酸楚涌上心头,苏玥在锦被下,哭了许久许久。
久到一旁的柳世芝认为,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窒息而亡时,才赶紧上前,提起袖子,微微用力,轻而易举地将那蒙着的锦被,从病弱的苏玥手上抢走。
锦被外的凉气,猝不及防地打向苏玥,直直地将她逼出了三声哭嗝——
亦将柳世芝极力忍住的笑,悉数惹了出来,“噗~哈哈哈哈啊哈哈。”
闻此,尚挂着泪珠的杏眸,满是不可置信的望向柳世芝。
柳世芝赶紧收住笑。
他发誓他真得不是故意的。
当他听到苏姐姐第一声哭嗝的时候,已经尽力在忍住不笑了。可苏姐姐竟然不带停地,连打了三声哭嗝,他实在是忍不住,他还从未见过有人边哭边打嗝的。尤其是苏姐姐打完哭嗝后,还懵住了几瞬,真真是十分好笑!!!
但在苏玥“和善的逼视下”,他又不能直说,只得撒了个善良的谎言:“苏姐姐,你别误会啊。我方才不是在笑你,我只不过是,不小心点到了自己的笑穴。真得,笑穴就在这儿,不信的话,我再点——哈哈哈——再点——哈哈哈”
苏玥实在是不想听他再胡扯下去,亦不想看见他,遂直接侧身背对着他。
她真的从未见过,如此没有眼色,招人嫌的人。
而且即便苏玥背对着,也得不到片刻清净,马上便又听他在身后,小声念叨道着:“苏姐姐,要不然你先趁热将药给喝了,喝完再继续哭?”
苏玥真得严重怀疑柳世芝是在故意气她,一点都不想再理会柳世芝。
可柳世芝绝不是那种你不理我,我便不说话的人,只听他继续喋喋不休道:
“我知道你难过,不想同我说话。可这药一旦凉了可就少了一半功效,而且这凉了的药更苦,更加难以入口。”
“还有你是不知道这药可贵了,你莫不是又想浪费一碗,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你们相府有这闲钱拿来扔,还不如直接给我花了去。”
“哎,你这祖宗,怎么如何都说不通。你才刚从那人贩手里被救回来没几日,你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你这亏空病弱的身体一旦再出现什么状况,不仅会抹黑我妙手回春的医术,也会让那些真正在意你的人跟着你难过啊。还有你想想,这些日子——”
他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苏玥已经起身抬眸,示意柳世芝,将药碗拿过来。
柳世芝赶忙递过去,“这就对了嘛!还算你有些良心,是不是被我的三粗不烂之舌感动了?”
苏玥轻轻摇了摇头,而后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是因为我不想让在意的人难过,方才他临走时嘱我……”
“嗯?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柳世芝疑惑道。
苏玥并未再回他,只是似责罚自己般,不断啜饮着“苦意深重”的药汤。
唯留柳世芝一人抓耳挠腮:“苏姐姐,快回答我啊。你这话只说一半,令我很是难受!”
“苏姐姐!好姐姐——”
最后伴着柳世芝的聒噪,苏玥终于将那碗苦涩的汤药悉数饮尽。
而后她立刻顶着满身满心的苦意,想要将“聒噪的”柳世芝驱离出房。
柳世芝:“别赶我走啊,你既心情不好,我再陪你说说话。在这情爱方面我也算是你的前辈,被我开导几番,或许就会好受些。”
“出去,我想休息。”
“要不我先给你讲几个笑话?”
“出去~”
“那——那我真得走了,你可别一会后悔,又想找我陪你说话,我真走了,真得要走啰——你可别挽留我,我真得走啦。”
柳世芝在一步三回头中,离开了内寝。
而塌上的苏玥也终是吐了口浊气。
她终于可以卸下所有伪装,独自一人藏在昏暗的角落里,舔舐着新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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