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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佳彤安静走在晓晨身旁。他们之间的距离,又一次恢复到十厘米。可是在佳彤的心中,那只有一只拳头的宽度的距离,已经超越了千山万水。
晓晨说,校工永远那么尽职,倘若流几片落叶在小路,踩上去沙沙作响,是会很浪漫的。
佳彤浅浅笑一下,没有说话。
晓晨说,佳彤,你有心事。
佳彤叹气说,在你面前好像很难掩饰自己。
他们已经走到僻静处,这里并没有路灯,只有初升的月亮照射出的浅淡光线。斜斜向上方望去,柳晓晨的眼睛似比天际的星星还要明朗。佳彤不禁又有一阵莫名的心悸。
晓晨说,倘若我当初没有选择打球,现在就能日日同你在校内漫步了。
我一直记得你送我的那盒磁带,《青春无悔》。佳彤说。
现在,我依旧不会后悔。晓晨笃定地说。
佳彤说,我知道。
晓晨停住了步子站在佳彤面前,他说,佳彤,我清楚你一直是懂我的。
佳彤抬起头,深深注视晓晨的眼睛,然后,她说,所以,我想要送礼物给你。面容与表情是一式地平静,仿佛在叙述“一加一等于二”这样的事实。柳晓晨有些恍惚,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女孩几时变得这样地冷静?而她的冷静中,甚至还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如是,那简直不是冷静了,更像是……冷漠。
佳彤自口袋中拿出一直握着的东西。原来,是那只小小锦盒,昏暗的光线下,它是黑色的。
打开锦盒,一枚银戒,一串手链,寂静躺在其中。佳彤拿起那枚银戒,把它放在晓晨手中。凉的。晓晨看到这份多年前的馈赠还被佳彤很好地保存着,忽然有些感动。可是佳彤的表情与语气却不是叙述这穿越了多年相思,他掌心间的凉意也便愈加地明显。
佳彤说,你看,这枚戒指只是银质,所以它注定会氧化,变得暗淡无光,可是你送我的白金手链却有强大的力量抵御氧气的侵蚀。这就像我们,我一直站在原地,而已,早已翱翔在高远的天空。
晓晨两道浓眉紧紧皱在一起,他握紧那枚银戒,想对佳彤说些什么,可是佳彤却没有让他开口的意思,她自顾自地说下去。
在事业与我之间,你选择了事业。当事业有成的时候你觉得你可以拥有其他的东西了,于是你又来找我。可是柳晓晨,你为什么确信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呢?
若不是佳彤的语气是这样地平静无澜,晓晨一定会以为她在发怒。
佳彤说,我确是站在原地无异,可是柳晓晨,你已经离开太远。对我来说——
她平静的表情忽然有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亦是把视线自手中的锦盒移至晓晨的眼睛。
我的人生多半会像我们大院里的哥哥姐姐那样,有一份得体的工作,有一辆合乎身份的小车子。每天上班下班,周末许是会开着车子同朋友自驾游。到了一定的年龄,便会结婚,对象是与自己门当户对的人。结婚两年后,会有一个孩子,之后的生活重心,便是那小小宁馨儿。你看,这样地平淡,与你的人生已经分属两个世界。
晓晨艰难地张口,他说,佳彤,我承认我是自私了,可是我也只是想尽自己的努力给予你最好的生活。还记得吗,我说过要带你环游世界。
佳彤微笑说,柳晓晨,那只是梦想而已,并不是理想。
不,是理想。
旅行所需要的,无非是金钱与时间两样。金钱对你来说已是唾手可得,可是时间呢?
等我退役,自会有大把时间,到时我们可以走遍五湖四海。
佳彤收敛了笑容正色看着晓晨,说,柳晓晨,你刚刚还说我是懂你的。正是因为我懂你,才更知道你有多热爱自己从事的运动。所以,即使你退役了,依然不会舍弃它吧?
晓晨重重叹气,颓丧地低下了头。耳畔,佳彤轻柔的声音传来,犀利得好似一把剑。她说,那枚戒指还是还给你,从此,它就只是一枚戒指而已。你的庆祝方式很帅,或许应该更换一枚同你身份匹配的高贵材质的戒指。至于这串手链,就留给我做个纪念吧。也许很多年后我的孩子会在抽屉里把它翻出来,然后仰起小脸问我,妈妈,这是什么?到时候,我会微笑告诉他,是妈妈的朋友送的,这位朋友,可是一位伟大的运动家呢。
晓晨忽然抬起头,深深望着佳彤的眼睛,他说,佳彤,之前的一切算我错了好不好。现在,我想告诉你,我……
佳彤伸手捂住他的嘴巴,那炽热的半句话被生生堵住。她闭着眼睛轻声地说,柳晓晨,不要说,求求你,什么都不要说。我们现在这样,多好。
晓晨握住佳彤的手,他知道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原来擦肩而过,就真的是永远的错过。
晓晨伸出手臂,轻轻环住佳彤的身体,小心翼翼如同拥抱易碎的水晶。佳彤的脸贴着他的胸膛,鼻端满是属于他的少年气息,那样地清澈自然。
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拥抱,但在那时,两个人都认定了那是最后的一次,因此都抱得那样地决绝。那些并没有说出的话全然融化在拥抱中,沉淀下来,变成永不会忘怀的忧伤。
夜幕愈来愈低沉,晓晨终于松开手臂,他对佳彤说,再见。
佳彤微笑说,再见。
再见,再见。这简单的两个字仿佛凝聚了千钧重量,听起来会这样地让人伤感,亚在晓晨的心头,把过去与未来亘隔。于他而言,这是前所未有的打击。
已经回到公寓,晓晨却觉得回去的并不是完整的自己,而是一具失掉了心脏的躯壳。轻轻地,有敲门声传来,他恍惚着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郑恺。
怎么回来得这样早,不是请过假的?郑恺笑着问。
晓晨低头在床沿坐下。
没什么事情,就回来了。
郑恺倚在门上,没有进房间,他依旧笑着,嘴角斜斜地上扬。
明天不必训练,要不要我替你给教练请假,一起出去喝点酒?
晓晨依旧低着头,没有回答。
郑恺走到他身旁,揉乱他的头发说,你也到了该喝点小酒的年纪了。
晓晨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说,好啊。
夜已经不浅,萸城的街道却如同白昼般灯火通明,这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郑恺的车子停妥,晓晨才发现这是他别墅的地下停车场。
我还以为你会带我去酒吧。
郑恺笑说,那样的话,被记者拍到,肯定会骂我腐蚀年轻后辈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说着又挑眉问,你当真不怕我带坏你?
晓晨终于笑了,他说,郑哥,我知道你襟怀坦荡。
郑恺忽然靠近晓晨的面孔,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问他,你确定?
晓晨认真点一下头,当然。
郑恺揉揉他的头发起身说,好了,下车吧。
晓晨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郑恺的别墅,在他开门的时候,晓晨问,这样晚,会不会打扰叔叔阿姨的睡眠。
他们已经回平江。郑恺说着推开门,然后打开灯。
那瞬间照射出的明亮的灯光刺得晓晨眼睛发疼。郑恺自酒柜拿出一瓶红酒说,这是我的珍藏。晓晨说,那还是继续珍藏吧,我不懂酒,不要浪费。郑恺低声说,给你喝就不是浪费,再说,第一次喝酒必定要喝好酒,日后才不会为着那些乱七八糟的酒贪杯。晓晨喃喃地说,可是我现在只想喝醉。郑恺走近,拍着他的肩膀说,傻小子,你当真以为喝醉了就什么都忘了吗?
晓晨抬头看着郑恺说,郑哥,你知道吗,《汉书》里面说,酒是“天之美禄”。今天,我想尝尝这美禄的味道。
郑恺带些无奈地摇头笑说,你这个小孩啊,总是这样文绉绉。可惜我不是聂小倩,不然真可以演一出《倩女幽魂》了。
那晚,晓晨喝了许多酒,酸、涩、甜、辣、苦各种味道混杂着凝在舌尖,胃中,亦会有一团膨胀的热,终于,他醉了。可纵是醉了头脑仍是清醒的,他并没有忘记一切,反倒有些事情变得愈加清晰明澈,如同冰山浮出水面。原来《汉书》是骗人的,还是最懂得酒的谪仙人说得对。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可是,到底应不应“明朝散发弄扁舟呢”?
晓晨觉得自己的头已经晕眩的不能抬起,但他仍用力看着郑恺的面孔。郑恺并没有喝太多酒,依旧是冷静而严肃的。当然,此刻他的严肃中仍似平素,隐约透出对自己的温情。晓晨明白,他是把自己当真朋友的。
郑哥,晓晨说,你说世界上到底什么最重要?是荣誉金钱,还是亲情友情和爱情?他的舌头已经麻木,发出的声音是含混的。
郑恺轻轻抚开晓晨散落在额头的碎发,然后说,我想,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吧。
晓晨的眼皮已经没有力气完全睁开,睫毛懒懒地垂下来,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思维仍是流畅的。他说,小时候我以为寰宇运动会是我的终点,可是当我真的得到了那枚金牌之后,我就知道,原来那只是一个更高的起点而已。而且披在我肩上的那面国旗告诉我,我的人生理想,应该还有更高层次的内容。
郑恺拥抱住晓晨,说,这是迟到的拥抱,祝贺你在寰宇运动会上的胜利。
晓晨呓语般地说,这是我今天的第二个拥抱。然后他轻轻地笑了,说,郑哥,都说“高处不胜寒”,可是我想,在我为着更高的目标而奋斗的时候,是不会忘记那些琐碎的温暖的。我是一个贪婪的人。
我不会放弃她。
这句话,晓晨并没有告诉郑恺,他只是在自己心中默默地说着。然后,便在酒精的作用下睡去。
第二日,晓晨用了很大力气才挣扎着起床,那张宽大的双人床上,郑恺躺在另一侧,仍在睡着。他起身拉开窗帘,炫目的阳光很快充满装饰华贵的卧室。郑恺揉着眼睛坐起来。
晓晨转头对郑恺笑,满身皆是阳光。他说,郑哥,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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