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包袱

　　六十九

　　一大早周瑞就跑进内府气喘吁吁站在我面前说有事禀告。我从没见她这么火烧屁股的焦急模样，笑着调侃道：怎么了？你相公要生了，这么着急？
　　周瑞急赤白脸地说：“大人不要取笑下官了，事情紧急刻不容缓。”
　　“哦？”我肃了一下表情，问，“什么事儿？”
　　“今天一早接到知府令书：说镇军大将军率兵换防途经甘南，让沿路各州县负责招待，万万不能怠慢。”
　　我翻着眼睛想了想：镇军大将军？那不是大皇女么？
　　周瑞忧虑地说：“令书迟了两天才来，算算时间，军队明天就该到了。咱们梧州地处甘南正中，又是粮草重镇，大将军恐怕会在这里作长久逗留。依大人看，要怎么招待才不失周到呢？”周瑞还在喋喋不休，“大皇女虽然是京城之人，但久居南疆，不知道生活习惯什么样？到底是该按北方的习惯来，还是以南方之礼招待呢？”
　　“你干嘛紧张成这样，没见过二品官员啊？”我不耐烦地打断她，心想，你着急什么，我要操心的事儿比你多多了。大皇女一来，我这颗脑袋都在脖子上摇摇晃晃搁不稳当呢。我板着脸训周瑞少见多怪，“本大人原来就是三品官，怎么样？多么温柔可亲平易近人——你跟我相处起来难道没觉得遍体舒畅如沐春风？”
　　周瑞的脸扭曲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声调怪异的“是。”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不高兴道，“让你说句实话就这么为难你？是不是平时说假话说习惯了？”
　　我让周瑞先去通知刘柯，请她快去买百十石优质粮秣和草料，又叫李敬带人去城西肃出一块儿空地做扎营之用。

　　夏青慢吞吞走进来，打着哈欠问：“主子找我？大清早的，什么事啊？”
　　“明天大皇女到梧州，你陪我一块儿去迎接。”
　　“大殿下要来？”夏青立刻变了表情，捂着肚子痛苦地说：“不是我不想去，遗憾的是昨夜睡觉招了风凉到胃，跑肚不止，恐怕……”
　　我看她疼得那么逼真，关切道：“是么？我让颜非——哦，颜非病了。没事儿，我知道药方——三钱砒霜一两石灰，吃一剂就好了。”
　　夏青急切道：“主子我真不能见大殿下啊！”
　　我心说你怎么能不去，我身边就属你跟她最熟，我得留着你随时套话用啊。
　　“在宗学读书的时候夏青不小心冒犯了大殿下被她抽了好几十鞭子——她连主子一块儿抽了，都打破相了主子你不记得了吗？要不是二殿下拦着，她说不定要杀了我呢……”夏青委屈地说，“十年来主子一直都容我避着她的，怎么如今却不体谅我了？”
　　竟然是十年前……
　　我冷着脸，阴恻恻地说：“叫你去你就去，少整这些幺蛾子！丁点屁事儿谁会惦记十年。你要不去，我就让程玉书替你去。”
　　甘南地偏，鲜少有中央的大官来访，所以对国防部副总司令的来访非常重视。虽然人家只是路过打个酱油，知府却下令务必要招待得妥妥儿地，力争让人产生宾至如归的错觉。

　　七十

　　我们里外忙碌了一整天，到亥时才准备就绪。我拖着疲乏的身子晃进卧房，方晋云正背对着门坐在桌边，似乎没听到的动静。我叫了他一声，他才转过头来，起身行了个礼。
　　我见他面色不虞，问道：“有事么？这么晚还在等我。”
　　“大人，这……”他拿着件白色的亵衣给我看，似乎是我的衣服。我眯着眼仔细瞧了瞧，领口沾了一滴暗红的血迹。方晋云观察我的脸色，小心问：“大人身上有什么不舒服么，怎么没听大人提过？”
　　我不记得最近流过血，也没接触过受伤的人啊。我纳闷儿地在身上拍拍摸摸，也没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难不成是我阔别八个月的大姨妈又回来了？
　　方晋云渐渐起了疑惑之色，确认道：“这是血吧？”
　　我接过衣服，若无其事地说：“可能是溅了果汁吧，不碍事。洗洗就干净了。”
　　方晋云不太相信，忧心忡忡地皱着眉头。我摸摸他的脸，突然笑道：“骗你的，是我前天划破了手指不小心弄上去的。”
　　方晋云握住我的手查看，关切道：“怎么弄的？严重么？”
　　我心里微暖，捧着他的脸，柔声说：“不碍事，只是划破了皮，早好了。”
　　他还郑重地教训：“凡事要小心些，你总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嗯嗯，知道了。”我笑着含糊地答应他。可能是准备睡觉又过来找我，方晋云的外套是披着的，现在衣襟敞开，亵衣的领口也松松的，露出精致纤巧的锁骨。我的手慢慢下滑，抚摸他脖颈。方晋云渐渐没了声音，脸偏在一边，眉目温顺。
　　我摩挲着他单薄的肩膀，低声笑道：“你这里有一颗痣呢。写意也有一颗朱砂痣，在左边……”
　　方晋云神色一下子清明起来，满屋旖旎的气氛却瞬间散尽。他蹙着眉头，露出点儿深思的表情。我的手僵在他肩上。见我悻悻地，他立即又恢复和颜悦色，温柔道：“不早了，大人好好休息吧。”轻轻掩上门走了。
　　我独自站着，尴尬地想：这就是一夫多妻的坏处——两个都是现在进行时，一不小心就说错话了。
　　我翻遍了亵衣却再没找到其他痕迹：这当然不是我亲爱的大姨妈，从我穿来后就没见过她了。再说她也不会窜到脖子上，还呈现出这么凌厉的姿势，这么彪悍的身形——这个椭圆形的小血点儿分明是被甩上去的，应该是一整串儿，可能还曾经溅到我脸上……
　　“会是谁的血呢？”我摸着脖子，夜风凉飕飕的刮着。

　　刚到卯时我就醒来了，拖着夏青起床，刘柯已经侯在大门外，夏青一见她就叫道：“司马大人你太夸张了吧，还不到十一月怎么就穿起了狐皮貂帽？这是去迎镇国大将军又不是去接你的小相公，打扮得这么花里胡哨做什么？”
　　刘柯还真是盛装打扮，似乎对这场合十分看重。她搓着手笑呵呵地说：“听闻大将军剽悍神勇，下官早有仰慕之情。今日有幸一见，实在是十分激动，想给大人留个好印象……
　　我以前背过史料，昨天又细细翻看恶补了一番，知道大皇女尊号“和敬”，位居二品。她十六岁就参军，十八岁立下战功，封殄虏护军。之后屡屡立功，二十八岁就居镇军大将军之职。除开身份血统的便利，肯定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也难怪刘柯这些武官都把她当成传说。

　　天还没亮，我们在北风中搓手顿脚，冻得风中凌乱，直等到日上三竿。小吏策马来报，说军队已经靠近。一群人翘首以待，官道上，整齐的队伍浩浩荡荡行来，步履划一，声势雄宏。先行的是步兵，队伍中央骑着新颂宝马的将领渐渐靠近，清一色铁甲铜盔，红缨长戟。为首的人身材魁梧，神情傲然，勒马出队，睥睨众人。
　　我敛袖跪拜，朗声道：“下官梧州知县赵阅麒，恭迎镇军大将军！”

　　大皇女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我，神色倨傲：“起来吧。”
　　她态度这么傲慢，我起身的时候不免多瞧了一眼。她也正上下打量我，脸上像是自得，又有点儿嘲弄，歪着嘴角似笑非笑的。
　　我仰着脸调动五官对着她粲然一笑，大皇女眉毛一抖，笑意僵在脸上，皱了下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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