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木叶河

作者:胡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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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牵缘


      齐巴子急了。
      “看你总不讲话,是不是心里有事?”他询问道。我的少言寡语,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不信我这小年轻没有心仪的人。
      老江湖眯眼笑出满脸褶子,像块老树皮。要我告诉他,他为我牵线搭桥。“瞧你这细胳膊细腿,千万再别娶个媳妇也跟麻秆似的。老婆要挑肥的,生男娃。呃,幺妹怎样,你俩那热乎,房子不都现成的?”
      他带着醉意似的眯缝着眼,旱烟味扑面而来。出人意料,看似相互最不待见的两人,实际却相反。怎样的有心人啊,先打探“欠”那事不,再关心“憋坏了”,然后撂底牌。像是套路。冬垦,春播,夏锄,秋收,一天天的辛劳叠加季节往复间,不知不觉已三年过去。他开始操心起我的终身大事。
      先前的紧张……哈哈,原来误会了。我缓过神来。
      幺妹?我又何尝不被她吸引,她既漂亮性感,又聪明快活。但她农村人啊,这才是所有知青家长对子女的最大担心。我清楚,在当前城乡二元结构下,幺妹若随我进城,将无口粮供应,这样的家庭,无疑人生黑洞。凡经掂量,谁能不鱼儿咬钩似的哆嗦?
      “呃,先约她去弄柴、打猪草呀,野坡刺巴笼的……笨得屙牛屎!”
      看他的着急相,很容易被人认作个色狼,事实上他绝对是个例外。威镇一方,他却从未有过丁点儿绯闻。就如无敌天下的美国游泳队金牌教练,自己却是只旱鸭子,确属从事纯理论研究。
      “不欠?”裹着黑头布,长脖子侧着脸,他眼中透着戏谑,“这年纪搁咱这,娃都撵鸡了!”
      ——像突然剥光了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一阵眩晕。
      他露出满口大牙,笑声从低渐高,最终像是一只无法吹响的破哨,笑容却如孩童般纯真。我忧虑四顾:还好,块块田里人们亦聊亦铲,突发的几声哑哨,没人在意。不过他虽粗俗得叫人难堪,几近教唆,却让人觉到始终被人关怀着的温暖。
      他突然止笑,偏着脖子歪着脸,两手往下……我斜瞅着他。疝气发作的自我处置,看去够痛苦的。还弄出一溜子叽噜噜的串响。
      这知道啥叫乐极生悲了吧?哼哼。
      他的提议不无道理。想想,尤其是我这样即使被招工单位看中,也无法通过政审的人来说,一切或许才在起点。“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大张旗鼓的宣传,难道仅说说而已?别无选择,我甚至做了最坏打算:一辈子当农民,怎么办?开始为自己的人生兜底。
      是百足虫死而不僵。
      我放下身段,恶补技艺。老会计那学打草鞋。谁家有事抢着去帮忙,以混得一餐饱饭。我还尝试拉大锯。太过剧烈的体能付出,能把好好的人,变成火气十足的公牛,拉锯人间动拳是常事。确实,才拉三两手,我即一头栽倒在锯下。
      但我不气馁。即便用唾液沾指头捉腰间跳蚤的小技巧,也没落下。
      成长悄然无息。不是给集体出肥,年终多少有些“肥料粮”吗?我动起歪心思,把檐沟与猪圈粪坑之间,悄悄抠出条指头细的小沟——增添自己的生存筹码。
      别无选择,“小生产”成了生存的唯一方式。
      几年养猪实践,我逐渐成为内行。不光谙熟了上市前,一把灶灰给猪美容的把戏,还独创下猪耳滴蜡,根治“打圈”的秘法(撞门啃圈,不安宁)。连赶集过路人,都信赖地跟我唠嗑他牵的猪:嘴尖了点吧,颈子太肉实,怕有点挑食,赶年边能长个百把二三?拿我当兄弟。
      先前哥买回的猪崽卖了,仅比买时多出四块钱。每天起早贪黑割猪草、煮食、扫圈、饲喂,整整半年的辛劳付出,四块钱。平均到每天就2分钱。我也摸清了,养猪靠粮是刚需,没出路。但除此又能从哪弄来一文?因而又买只猪崽养上。
      瞧这已被我治得半聋的小冤家,精料掺少了,你哪怕把食桶送它嘴边,它也偏着头。一副受苦受难的神情,闻都不闻。
      多门技能多条路。即便劳累了一天,我仍熬夜,专心研究一部几十万字的《养蜂学》。并照猫画虎,钉了两只木箱,都箱底留条窄缝,正中还钻两排雕窗般精致的小孔,挂门边。但,我盯着看了三个月,也没见任何蜜蜂。又向有经验人请教,采来几枝乌泡叶,箱里箱外的专心擦。直到箱子发绿发黑,散发出阵阵甜香。
      然而,豪华蜂宅,除吸引了几只好奇的苍蝇外,连只蜜蜂影子都没见。
      ……
      我默默挖土,停下了锄头。心情不佳,幺妹还在喋喋不休。
      警觉地朝远处望望,她又开讲。九队知青谢丽云走后,满村蹭饭的小赵出事了。全没见点风吹草动,就和个獐头鼠目的光棍睡一起,生娃了。城里姑娘,掉价到连结婚证都不用拿。
      没完没了。我保持沉默,但并未消减她的谈兴。
      她说,我得有所准备,要成舅舅了,需准备红包。坐满月席,嫡亲的舅舅坐席首(土家文化中,舅舅的地位并不高)。她狡黠的黑眼眸里,掩饰不住的快活。
      她突然又转了话题:“嗯,说真的,八哥不是酸的吗?要把‘黑丫’煮了,小心半截红让你头上长疙瘩”。
      大概只我在心疼,竹林的八哥明显的越来越少了。雪天我去探看,竹林里捡回几只死的,净骨头,恰被她瞧见。
      可话锋一转,她开始特认真地夸我——打耙的都说,我来后再不见□□乱蹦,田埂好走了;下田再不螺蛳扎脚;哪天要再把蚂蝗都一篓子捞去当面条……胸前一阵乱颤,她笑得再“夸”不下去。就跟在吃辣条一样的爽,大一点的辣条。
      这……这都哪跟哪呀?
      损人还有这么损的!这就是齐巴子首推的淑女,我狠狠瞪她一眼。兄妹俩都没轻没重,不分头脚的下嘴,让人跟掉狼窝里似的。缺德。
      除了蓑衣盖住的后背,前胸、腰裤、鞋子都湿的。风吹着冷。
      饥饿难耐。之前我避开人到刺巴蓬边小解,摘两把红籽放嘴里咀嚼,它们酸酸的带青苹果味。但涩口,满嘴是籽,难以下咽。
      从清晨至傍晚,十几小挖土,我体力消耗已达极限。此时我却似再无感觉。只是头晕,嘴唇麻木不愿说话,却接连打嗝,全身不由自主阵阵颤抖,似将虚脱。而旁人则面色未改,就一人形耐磨器。人们的“三得”功夫之一“饿得”,我才真正领教。
      永远都别看不上他们,要处于他们的境地,你绝对不如;其实他们最聪明,都是着装朴素的生存大师。我知道,除了多识几个字,自己啥都不是,还欠着太多功课。
      垦荒队伍已横贯山顶,冷风强劲,仿佛登临广寒宫。回头望,湿润润的新垦坡地,无边地伸向山下雨雾里去。
      挖,拍,锄响成片。再不见上午的欢悦,甚至交语。
      “瞎子打婆娘,抓到就不放”,是齐巴子的一贯风格。上午的飙歌疯闹,实属例外。看看,仅为向不轨世邻宣示主权的样子活,也不肯放过。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旧社会地主老财都没这毒!
      他瘦得只剩皮包骨了,却命长。恨死他了。
      高树低丛中,鸟儿纵情歌唱。天色渐暗。是雨雾更浓,还是天色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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