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

　　周一太阳高照，注定了得热闹一番。
　　廖忱候在台下，他要领的这个奖还得等一会儿，得经过繁杂的流程，台上的滔滔不绝至少也得半小时。

　　廖忱其实有点儿紧张，下意识扫了眼身旁的空位，余枞西从大清早就没见个影，此时的王山正着急地拿着手机拨打着他那不知道修没修好的手机。

　　台上激昂了不到半小时，但也快到了，二十八分钟，剩下两分钟狠狠地谴责着廖忱的种种行为。

　　“上周周五高二二班廖忱同学于午休期间与同学发生争执，霸凌同学，行为恶劣！态度恶劣！不服从管教，我校决定给予他记过处分！”

　　这句话后，上边再说什么廖忱听不清了，因为周边齐刷刷甩来的眼神让他无法淡然。
　　但廖忱还是那副拽样儿，拽脸，毕竟是领奖，得拿出气势来。

　　上边的打抱不平持续了一会儿，底下也吵吵闹闹吁声一片，廖忱被王山提醒着上去领奖时才动了动身。

　　“廖忱！”

　　刚走两步，听见声音，廖忱下意识看了过去。

　　余枞西满头大汗，喘着气跑了过来，十圈都不怎么喘的人看样子累得不轻。
　　停在面前，余枞西将手机滑开放去了廖忱的面前，点开了一个视频。

　　他诧异着看去，余枞西舔舔干涸的唇，气息紊乱着说，“黄力，黄冈的弟弟。”
　　廖忱看到这视频本来就够惊讶了，听余枞西这么一说更惊讶了，转而看向了他，“你怎么认识黄...”
　　“一会儿说。”余枞西向着台上看一眼，“相信我行不行？”

　　廖忱愣愣地看着他。

　　余枞西拉回视线，很认真地盯着廖忱，说，“没必要受这委屈，我还你一个公道。”

　　廖忱突然不知道该去说什么了，好像是第一次有个人站在他身后，然后坚定地对着他说，你只管向前奔跑，向天上看，哪儿都是天空，向后靠，我接住你。

　　廖忱激动地抱住余枞西的脑袋在他的额头上重重亲下一口，转身向着讲台跑去。

　　风在耳边淌着，廖忱三两步跨上台，面对台下轻蔑的眼神突然喘了口气，冷静了很多。
　　他接过话筒，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检讨，展开，再这么盯着，廖忱静了好几秒，迟迟没个动静，脑海里只回荡着余枞西在台下的三言两语。

　　“我是高二二班的廖忱，对于这次事件，我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廖忱顿了顿，“首先，打人是不对的...”
　　他捏紧话筒，好几秒，才再次开口，“但对于霸凌同学不服从管教这些字眼儿我不认同。”

　　廖忱将检讨揉成一团，扬起下巴俯瞰着台下一片乌泱泱，“我从没霸凌过同学，任何一个，不管同学还是老师。”
　　“我不知道哪儿来的流言蜚语，打架？社会人？霸凌？招惹不起？”

　　廖忱慢吞吞地叙述着一切事实，“一些不好的字眼总是能强加在我的头上，因为我的名声，因为我不好的成绩，因为我是差生，因为我的这些标签，在老师的眼里就变成了社会败类？畜生？”
　　“不服从管教？我想问，你们给过我解释的机会吗？你们给过我该有的信任吗？！”

　　话毕，台下一片哗然。

　　廖忱在热闹声里继续着，抱怨着，“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如果连公平对待都做不到的话那还教什么书育什么人？！”
　　他的眼睛扫过一片，和台下的领导擦过视线，声音嘹亮了起来，“试问！如果我坐在一班的教室里，我不叫廖忱，我成绩优异，我家底厚实，我有后台，这件事会被你们拿出来认真地鞭一鞭吗？”

　　廖忱拿舌尖顶了顶腮，“不分青红皂白地结下定论，没有证据，没有前因后果，凭什么？因为我名声差吗？”他指指自己的脸，“还是因为我这张脸，这个人，早已被你们贴上了失败的标签？！”
　　“我是学生，不是犯人！”廖忱吞了吞口水，“这是学校，也不是监狱！这是教我们前途似锦的地方，但在区别对待里我看不见光明！”

　　廖忱静了几秒，这几秒里台下一片掌声。

　　“我检讨，打人的行为固然不正确，但我不接受学校的不公平对待，我从没去主动挑过事，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动手，你们要找的人在精神病院，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廖忱的手指激动地比划着，用力地戳着自己的胸口，“我能站在这，我尊重，尊重所有人！同时，我也希望你们能取下有色眼镜，给我一个尊重！”

　　“兄弟牛逼！”台下三三两两地欢呼了起来，场面一时间有些不受控，“讲得好！我挺你！”

　　廖忱余光扫见有几个老师慌忙地跑了上来，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整个校园里，“我是高二二班的廖忱！不是个多大的角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
　　话还没说完，廖忱就被几个男老师合力拽了下去，他有满肚子苦水要吐，扯回话筒艰难地说出了最后一句，“我不接受学校的不公平对待！”

　　廖忱被扯下去时场面顿时又热闹了起来，底下一大片欢声，各班老师也乱了手脚，着急地组织着学生回教室。
　　廖忱被推搡着，耳边乱糟糟的，他的目光慌乱地找寻着，至于在找什么，他也不清楚，就是莫名地心慌，在看见余枞西的身影后才松了口气。

　　他逆着杂乱的人群跑了过来，着急地扒开一层层人群，冬天的暖阳耀在他的发尖和浅瞳里，就像黎明的曙光。
　　此时此刻，廖忱的耳边已听不见吵声，只有呼啸的风声和眼前的这个人，再清晰开来，是有力的字音。

　　“廖忱！”

　　周边乱成一团，余枞西那张毫无波动的脸终于有了点儿颜色，将像个犯人被压下来的廖忱扯了过去，这场闹剧没歇下一口气，王山和一群老师紧跟了过来。

　　杂乱的人群里，廖忱的耳边再安静下来后是在王山的办公桌前。
　　他一拍桌，发出一道大动静，怒气肉眼可见，从脸蹿到了脖子。

　　王山愤怒地去看一旁的余枞西，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大吼了一声，“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他没吭声，下巴依旧提着，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廖忱看一眼，上前一步挡在了余枞西的面前，“跟他没关系，我...”

　　啪！

　　话硬生生地被打断，廖忱的脸上顿时火辣辣一片。
　　王山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气得全身发颤。
　　“…”

　　这一声仿佛有回音，绕在廖忱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而周边，办公的老师都频频打量。
　　这样了有一会儿，一道没什么感情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根据我国《未成年人保护法》第13条第2款规定，学校应当关心爱护学生，对品行有缺点，学习困难的学生耐心教育，不得歧视。”

　　余枞西吐字清晰，声音嘹亮，仿佛专为说过这一个办公室的老师听。王山将目光投去了余枞西的脸上。

　　他一点儿怯场的意思也没有，就这么冷冷地直视着他，“第15条规定，学校，幼儿园的教职员应当尊重未成年人的人格尊严，不得对未成年学生和儿童实施体罚，变相体罚或者有其他侮辱人格尊严的行为。”
　　不止周边一愣一愣的，连廖忱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当学生，守本分，为人师表，更应守本分，歧视，辱骂，暴力，不应该出自你的嘴里手里。”
　　“我相信廖忱，他从没主动挑事，闹事，当一个学生，虽说成绩差，但他守住了本分，当班干部，他也认真完成了任务。”

　　余枞西从兜里摸出手机来，他划拉几下，点开视频放去了王山的面前，“好坏得有理，凡事讲个证据。”

　　王山眯着眼睛看了过去，手机里声响和谩骂在办公室里清晰，回荡在了每一个的耳膜里。

　　“我劝你他妈的别多管闲事！”
　　“我操！你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

　　手机在一个摇晃的画面里结束了，余枞西收回了手机，他低着脑袋划拉几下，“证据有了，我希望你也能还他一个公道。”

　　王山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足足愣了好几秒才有下一步动作。
　　他朝两人摆摆手，气势瞬间掉下去一大半，目光躲躲闪闪的，就是不敢放去廖忱和余枞西的脸上。

　　“行了我知道。”他说着已摸出了手机，转而坐去了椅子上，拨通了一通了电话，脸皱一起，手指焦躁地叩打着木桌，“你们先回去，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廖忱去看余枞西，他也正巧看过来，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刚踏进班级门槛，视线齐刷刷丢了过来，廖忱迎接的是成片的讨论声。
　　他若无其事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铃声已经拉了一遍，老师姗姗来迟，进来时目光也朝廖忱的方向顿了一秒。

　　上课三分钟，周向晓丢了张纸团过来。
　　廖忱无聊扒开看了看。

　　—帅惨了廖哥！！

　　他顿了顿，偏头去看余枞西。
　　他低头认真着，感受到视线先开了口，“感动的话一会儿再说，事情还没解决。”

　　廖忱瞬间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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