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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接下来的沉默让两人都感到了压抑。涟漪偏过头悄悄地注视着清凌。他的脸,侧面看过去,很像座险峻的山峰,令人赞叹却望而却步。至少涟漪是这么想的。他本质上是个冷漠的人,或许压根儿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侧脸过来,正撞上涟漪的目光。涟漪不自然地笑了笑。
他问:“笑什么?”
“你有点像我的一个同学。”
“噢?……哪里像?”
“具体说不清楚,隐隐约约有点像,特别是笑的时候。”涟漪勉强地说。她有点心虚,似乎害怕让对方误会自己有图谋。
“是你的大学同学吗?”他问道。
“嗯……”涟漪神色黯然,似乎不太愿意回答。
可是清凌一意孤行,“是那个……让你伤心的男人。”
涟漪一惊,诧异地瞪着他。“你怎么知道?”
“眼里缓缓流动的哀伤/如蓄满雨水的云彩/在心海里徜徉/美丽而哀愁。这是我写给母亲的诗,怎么样?”清凌越过涟漪的目光,答非所问地说。
“我不懂诗。”
“汉语,你总该听得懂吧。”
涟漪低下头去,手指绞缠在一起,胸脯起起伏伏。
“你脸上写着:别靠近我,我很受伤。”
“啊?”
“你的表情时常在申诉:痛苦,很痛苦……”
“你在讽刺我?”
“没有。我说我看见的。”
“你看见什么?”
“我看见,痛苦从你内心一直向外凝结。最终结节成一具表现痛苦的活雕塑,名字叫着痛苦。”
……
“不能忘了吗?遗忘是人的天性,不需要努力的。”
涟漪垂下眼帘,眼泪像被眼皮拧出来似地滴落在手上。她赶紧用手背揩去泪水。可眼泪不听使唤,一个劲往下流。最近是怎么了,这么多的眼泪。就算二十多年来,加起来的眼泪也没这么多。
清凌有点慌了,“我……怪我……我不该……我只是很想知道……”他把纸巾递给她:“为什么分手?”
涟漪吸了吸鼻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越是想努力压制胸中翻腾的气浪,那股子气就越是横冲直撞,弄得身体不住地颤抖,脸上皱眉弄眼的,煞是辛苦。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缓过气来,像被掏空了似的,有气无力地说:“他爱上了我同宿舍的女孩。他还说我的爱让他窒息,而那女孩又让他着迷。”
清凌轻声道:“都过去了,就放过它吧,从你的心中真正剔除……”
“我也很想让它过去,可……它的开始和结束都不由我。我好不甘心,好痛苦,仿佛心被挖去一半……那种痛楚,怎么说呢,血淋淋的。多年来,它像一个挥之不去的恶魔隐在角落里,当我要忘了时,它就会冷不丁给我来一下……还好,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时的面目变得越来越模糊,要不是遇见你,我甚至连那人的模样也想不起来了。”
“也就是说,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为了找回那个在你心中无法释怀,不曾有机会报复的人吗?”
涟漪愣住了,“我有吗?”她思忖道,“乍见之下,着实吓了一跳。似曾相识的脸勾起尘封的往事:伤心的,开心的,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反正脑袋晕呼呼的。我真有点不知所措了。可待平静下来,你还是你,那个人就是那个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何况即使那个人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又能怎样?”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走出那个角落呢?为什么不能全忘了呢?”
“我想……或许它早成了一个标志,时时提醒我:人生即痛苦。可我还是老期盼着好事降临,老天眷顾我,因为我私底下老是自以为是,认为作为个体的我对世界而言是个特别。我与众不同。实际上……”
“涟漪!”清凌小心地斟酌着。
“什么?”涟漪应了一声,却没有抬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我。”涟漪用手背按了按眼眶,抬起头来。清凌的目光盯入涟漪那泪眼惺忪的眼睛,郑重地说:“我愿意帮你,我可以帮你……但是,但是,你愿意让我……”他的眼睛里涌动着异样的光芒,熠熠生辉,“进入你的视线,成为你的朋友吗? ”声音有些沙哑。
涟漪目光流转,淡然地说:“你……不正在我的视线里,至于朋友……我求之不得呢。”
清凌说:“可是,你却视而不见。”
涟漪那蒙着水雾的目光,在他的眼睛里游荡, “是吗?这话倒像是我想要说的。”她喃喃自语道。
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真的很想帮你。在你的视野里,我很想成为你的安慰,你的依靠,你的港湾,在……某种程度上。”
两人久久地对视着,似乎在无知无觉的世界里狂奔。
涟漪渐感来自心海的晕眩,周身的血液向头部涌动,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类似的话语,似乎在昨天,又好像是遥远的过去,曾在她的天空飘过。原来一直以来,她还是那么渴望它。她迷离的泪光不停地来回在他的眼波里游动,找寻。冲动从身体的最深处腾起:乔庄,她内心不知那个角落在呼喊这个名字,那个曾给过她许多快乐,又深深伤害她的人。为什么要叫他,难道想要唤回那最初爱的感觉?恨也随之不期而至,那搅合在一起的感受叫她如何坦然面对眼前之人。她的眼眶又湿润起来,浑噩之间,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清凌顺势将她搂在怀里。耳鬓厮磨间,涟漪淌落的泪水弄糊了两人的脸。
外面的豪雨依然无休无止,却消失在两个人的世界里。
之后,涟漪才发现,在她的心灵深处,从来也没有停止过思念乔庄,不,应该说从未停止思念爱情。她以为一直以来,她恨它。却原来只是“爱”上面敷的一层黑灰,为了掩已耳目。她所承受的痛苦,全是对它的渴望。现在她又一次扒开了伤口,一阵阵痛彻心腑的快感触电似地闪过,令她战栗不已,也让她过瘾。这以后呢,再一次直面血淋淋伤口的她下一步该做什么呢?等待着它痊愈嘛,可为什么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总也不见完全愈合,到底缺少了什么呢?抑或因为她时常去触碰那伤口,使得旧伤未见好,又添新伤。
莲姐?莲姐的心,莲姐笑容背后的隐痛,现在突然可以了解了。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不知她们母女过得怎样。莲姐,就像一条根本不知流向哪里的地下河,可以湮灭一切试图穿越它的生灵;又像是一个被寂寞蛀空了的千年老怪,不顾一切向四周吸食,以填补空空的身心,哪知越往里填,空洞越大,空洞越大越要填补,恶性循环,毫无止境。对于试图穿透她的目光,放出重重眼帘,使得眼眸中黑雾氤氲;黑漆漆的光亮,反射掉外来的目光,阻断了所有的探寻。她的寂寞是个深不可测的黑洞。但是除了寂寞,她还有什么?要隐藏什么呢?恨吗?恨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吗,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她是女人的一个缩影,我是她身旁的另一则,涟漪哀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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