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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范闲迈步顺着石阶而上,他这是第二次来这公墓,叶轻眉衣冠冢的地址是庆先生定的,他有点想不起来位置,就只好向上走。
半山腰都上去了,还没找到。
天空雾蒙蒙的,云层很厚,看来叶轻眉没有逗他,自古清明下雨,伞算是拿对了。
范闲这么想着,几层之上有一棵树,他心念一动,从这边朝那边高处走。
他在树下刚站住往这排看去,有几个人正面对着一块石碑。范闲眼尖,看到其中一人坐着轮椅,只有一个人的侧脸对着他,几个人都是正装。
范闲认出来了,那个侧脸对着他的正是庆先生,那坐轮椅那位必是陈萍萍院长了。
犹豫了一下,他没有想与他们见面的想法,把衣服理了理,拿着伞权当过路人再往边缘的下面走了几排。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抱着花束的人,看到那个人,范闲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心里会有“什么东西等待”一样。
滕梓荆抱着一捧花,伫立在石碑前。
范闲眼前一亮,几步走过去站在滕梓荆身边。
“自己来的?”
滕梓荆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着什么,突然身边站了个人把他吓了一跳。
待他看清楚是谁,他长长出了一口气。
“你不也是,你要下山了?”
“不,我还没上去,上面人太多。”范闲这话倒不假但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滕梓荆看了旁边抱着花或者供品变多的人群,信了。
“来看你母亲吧?”
“对,”范闲看着石碑上的字:“想冒味且斗胆问一句,这位是……?”
“我姐姐。”滕梓荆回答得很快,然后他把怀里的花放在石碑前。
“你还有个姐姐?”范闲愣住了,这是他没想到过的情况,“亲姐弟吗?”
“对,这和你的重组家庭确实不一样。”
滕梓荆说完这句话,皱眉顿觉语气重了些,他看了看范闲,范闲与他对视,滕梓荆眼底一抹伤痛被他敏锐捕捉,他毫不在意的一摆手。
“无妨,我陪你一会儿再上去。”
“好。”
两个人沉默地站了不知有多久,直到范闲突然手背一凉。他抬头,下雨了。
范闲撑开伞,这使得两个人站得更近了些。
“十岁,父母车祸去世,房子还在,姐姐想办法从亲戚借钱,供我上学,因为不想寄人篱下,她出去打工,一边打工一边还债,她当时十五。”
“十三岁,还完了亲戚的债,我上初中,她经工友介绍来了京都。”
“十七岁,她工友带回消息,她死了。”
“死……为什么?你十七的时候姐姐才二十二吧!”范闲看着黑白照片上漂亮又温柔笑着的女孩,莫名想起记忆深处那个桌前孤灯深夜等候的滕夫人。
这一世,滕夫人是姐姐了吗?
“公司为了发工人工资欠了高利贷,她被推出去当替罪羊了。”
滕梓荆压着声音说话,范闲听出他有些哽咽。
“cao…凭什么凭什么!!”范闲自己又气又骂,这种事实在没有逻辑性但………
“有人谣传姐姐被老板包养加上高利贷事情败露,老板逃跑,姐姐被群情激愤的人们打死。”
滕梓荆还是那个平平淡淡的语气,范闲听得十分难过。
“所以尽管后来查明真相,人已经不在了,这也是你选刑侦学院的原因吧。”
“尸检报告明确写着姐姐还是个女孩,她清清白白被捅了刀子,”滕梓荆咬牙切齿地说着,范闲看着他,一伸手揽住他的肩膀。
“姐姐不会想你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我知道,就像因为你那件事,过了那么久我本不该耿耿于怀。”
“我不在意啊。”
“范闲,我不能自私。”
下大了,雨声点点打在伞面,落在石碑上洗刷着字迹,那捧花沾了水,更加娇艳欲滴。
范闲感受到滕梓荆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揽着滕梓荆的手臂加了力道,滕梓荆摇头突然笑了笑:
“范闲,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我是个小角色而已。”
“我、的、人、生?”范闲自嘲了一句。
“我那乱七八糟的人生,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上辈子刚刚知道自己是谁时的愤怒和惊慌一瞬间穿越时空再次涌进心里,范闲握着伞的手微微颤抖。
“我是寄养在范家的,庆先生的第四个儿子。”
范闲苦笑看着退了半步的滕梓荆,以至于揽住他的手臂被挣脱开,把伞递向他那边,使得自己大半暴露在雨中。
“被吓到了?”
“……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半晌,滕梓荆才消化明白范闲刚才说的话。
“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滕梓荆注意到自己好端端的,范闲的肩头却全是潮湿痕迹,赶忙把伞接过来反手将人拉进伞下。
“很久以前,所有人都以为我不知道的时候。”
“就一直瞒着?”
“对,我也当我自己不知道,就算没有人用我当棋子去掺和在李承泽和李承乾两个继承人之间,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孩子也在继承人之列,比我们年纪都小。”
“我不想活得那么辛苦。”
两个人面对石碑半晌无语。
“先生,那个少年来了,不过刚才在那边站了一会儿,没过来。”
宫典对着庆先生行礼,然后退到后边去,他啪地打开伞,为前面的人撑着。
“你说,他是知道了什么故意躲我,还是走错地方了?”
庆先生表情困惑而无奈。
陈萍萍身边是影子撑伞,影子大半个身子被雨浇着,四月的风,乍暖还寒,影子立正站着一动不动。
“您实在多虑,您是他的校长,校长在清明节这天来墓地看他母亲,他会怎么想。”
“所以说,这还是我的错咯?”
“属下可没说这话。”
“就你会说。”
庆先生伸手抚上石碑上“叶轻眉”三个字:“当年若不是因为那边实验意外坏|掉你的腿,她可能选的就是你了。”
陈萍萍推着轮椅向前,离石碑近了些。
“您又在说胡话,小姐当初说得清楚,她是文科生,我是学理的。”
“她倒是一挥袖子走了,留下你我二人怀念过去随便争风吃醋。”
庆先生看着陈萍萍憋笑的样子,把手搭在他的轮椅上:“罢了,想笑就笑,今天在轻眉面前,没什么君臣可言。”
“让她说中了,每年清明都会下雨。”陈萍萍长叹一声,“她还总说我们是两只老狐狸,她才是最精的那个。”
“她一直都是。”
庆先生最后看了一眼石碑上叶轻眉的黑白照片,推起轮椅。
“走吧。”
范闲陪着滕梓荆规规矩矩三鞠躬告别了姐姐。两个人再往上到了叶轻眉的石碑前时,已经空无一人。
“因为她在京都走的,他们建了个衣冠冢在这。”
范闲看着石碑前的花束,蹲下来伸手将它立起来。
“他们都走了。”
“他们?”滕梓荆不解其意,然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你……父亲来过了吧。”
“是,刚才看到他们了,我特意躲来着。”范闲站起来,滕梓荆从刚才就一直给他举着伞,他一伸手握住了伞柄。
“总不能一直躲下去。”
“躲着吧,明面上他是校长,是个南庆地区的领导者,我不过是大学里的一个学生,我来看望我母亲天经地义,他来又有什么理由,校长和监察院创始人?还是上司与下属?只有在暗地里,他是父亲,来看妻子,所以我不能在这个地方与他见面。”
范闲一口气说完,拍了拍滕梓荆。
“我们走吧。”
“不多呆一会儿?”
“这都是流于形式,她在我心里。”
滕梓荆因为他的话嘴角上翘。
“看得很开。”
两个人下了山,一看时间刚到中午。
“去我家吧?看看衣服都是潮的,再说这三天放假,老王老高都回家了,宿舍回不回去都行。”范闲试探着问。
滕梓荆想了好一会儿。
“行吧。”
范闲心满意足把人拐回家,一路上雨还没停。范闲在小区里的卖店买了一堆零食,两个人交叉着洗衣服顺便冲了热水澡,滕梓荆看着范闲给他准备的睡衣,突然想起来他几个月前住在范闲这常穿的也是这件。
心里又开始那莫名的悸动。
“你家里人呢?”
滕梓荆抱着一杯范闲刚泡的姜茶,范闲手里也是一杯,两个人挤在一楼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回澹州老家了,保姆阿姨也走了。”
范闲翻着电视,没有一个想看的,灌了一口姜茶把舌头还烫到了。
“啊疼疼疼!!烫!!”
“这么大房子一个人住,空荡荡的……”
滕梓荆看着扇着舌头狂胡乱叫的范闲就是一皱眉。
“等……等我一下!”
范闲放下杯子,噔噔噔噔跑上楼进自己房间,因为下雨房间本就是暗沉沉的,他和滕梓荆的衣服挂在阳台挡住光亮,让屋里更黑了,他从抽屉里找到一个U盘,又跑下楼。
“四月份还挺冷,也没有暖气,你也不怕着凉。”滕梓荆看着范闲光脚在地上跑,顺手砸了个沙发枕过去。
“哎呀莫得事莫得事,让我找一下《流浪地球》哪去了……?”
“《流浪地球》?”滕梓荆看着范闲按着遥控器,屏幕上是各种电影的海报。
“听这名字好像科幻片?”
“没错!我好不容易下载到的!这个看完还有《三体》呢。”
范闲按下播放键,冲着滕梓荆一呲牙,打开一包薯片不管不顾把滕梓荆当靠垫一躺。
滕梓荆看着范闲的发顶,有什么话想说最终没有张口,他将目光转向电视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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