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妈宝男的妈

　　程野牵着江思的手坐上电梯，就像牵着一个懵懂的孩子。
　　“所以，你觉得自己是从书外面穿越进来的？”
　　江思点点头：“从那次我去幼儿园接乐乐的那天开始。我一觉醒来，就觉得自己穿越进了书里。”
　　程野温柔地问：“是一本什么书？”
　　“叫做《爱上妈宝男》。”
　　“妈宝男，说的是乐乐吗？你穿越进来，变成了乐乐的妈妈？”
　　“对。”
　　江思抬起头，看着屏幕上的数字逐渐升高。
　　电子屏虚弱地闪烁着，微薄的红光映射在电梯壁的镜面，诡异的风声从框架四周响起。
　　金属环绕形成的密闭空间让这个空间里的任何声音都会被感官放大，江思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程野捏紧了江思的手，又问她：“那你觉得，穿越到这个世界前的你，是谁？”
　　江思无力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以为我知道的。今天我回想了一下，才发现其实我好像一直都只是江思。书外世界的我，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叮。
　　电梯到达了13层。
　　镜面的电梯门缓缓打开，住院部暖白色的灯光和消毒水的气味随着大开的电梯门一同涌入。
　　程野又牵着她往外走，却没有直接走进程慕江所在的病房，而站在了楼层边缘的窗户边。
　　两人一同远眺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这个城市属于这个世界，江思不知道，这个世界属不属于她自己。
　　“所以思思，现在你的所认识的全部的自己，都来自于这里，对吗？”
　　“对。”
　　“那么这个世界，就是你生活的世界。”程野替她做出了判断，“根本就没有什么书里、书外的区分。你生于这个世界，长于这个世界，你就是江思，我的妻子，程慕江的母亲。只是…你经历了一些事，让你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我，经历了什么事？”
　　江思抬起眼看向他。她的眼中是自己从未有过的迷茫和渴望。
　　她亟待一个坚定的声音，让漂浮在半空中徘徊的自己落地。

　　程野望向远方。
　　他犹豫又坚决，恐惧又无畏。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去和江思说这些事情，他不知道。
　　每当经历这些时刻他都会想，如果自己当年不曾不学无术早早辍学，而是接受了更高的教育，有更多更广阔的见识，是不是就能更好地应对眼下的这种情况？
　　他如果也懂得哲学，有舌灿莲花的口才，或是拥有理性的逻辑和思维，是不是就能早早地带着江思走出悲痛带来的困境？
　　而非像现在这样，面对江思在遗忘之中的迷茫，只能彷徨无措地盯住远方的高楼。他不确定自己如果说了，江思好不容易有了的笑容，会不会消失。

　　他只能问她：“思思，你为什么会知道平湖路和凉山路的十字路口？”
　　江思：“在那本书里，在程慕江四岁的时候，你在那个路口出了车祸，当场死亡。从此之后程慕江没有了父亲，我一个人抚养他长大。我把他养坏了，把他变成了一个凡事都要依赖着妈妈的妈宝男。”
　　“所以你上次跟我说，来杭州的话，一定要避开那个路口走？”
　　“对。我不想要你死。”
　　程野深深地吸一口气，憋在胸腹，又缓缓释放。
　　有些一直不忍说出口的事，看来也不该再隐瞒。

　　“思思……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和你的父母，在平湖路和凉山路的十字路口出了车祸，当场死在了那里。在四年前，在我们现在的孩子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你的’书里，死在那里的人会是我。那一天，你父母抱着孩子开车出门，却在那里……
　　后来你给新生的孩子，取了与我们第一个孩子一模一样的名字，程慕江。我们重新拥有了乐乐。思思，我读书不多，也不懂心理学，但我猜，大概是因为我们失去过乐乐，所以，在你构想的那本书里，你对重新来到我们身边的乐乐才极尽宠爱吧。
　　后来，你开始精神恍惚，看见什么都哭，甚至尝试自杀。我带你到医院里做过检查，医生告诉我，你得了妄想性障碍，也就是妄想症。但我没读过书，我笨，我不懂，为什么他们会说你正在妄想这个世界，还说你可能会忘了我。不过你从前的症状都很轻微，直到一回你去幼儿园接乐乐，我才发现他们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忘了我。
　　思思，这些就是我们共同经历的。我们一起走过了很多很多年，我明白的，你只是病了，你还是你。你不是穿越进了这个世界。不是。”

　　在那场车祸后的漫长岁月里，江思恍恍惚惚，终日以泪洗面，迷茫在晃荡的精神之中。
　　程野在外奔波着生计，在内照顾着年幼的孩子和失常的妻子。
　　他不敢沉迷于失去孩子的悲痛，尽管那种悲痛会如洪水一般在夜里袭来，漫灌了他疲惫又苍老的躯体。他知道，这个家里一定得有个人先走出悲痛。
　　那个人只能是他。
　　在程野最苦的那些年，他靠着与江思的那些甜的回忆支撑起全部的生活。他不能倒下，因为他还要庇护着在苦痛之中沦陷的江思。他企盼着老天爷能够眷顾他可怜的家庭，在这样支离破碎的日子里，能把思思的那些快乐还回来。
　　所以现在的江思遗忘了他，可她重新拥有了快乐，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恩赐。

　　江思认真地听着。
　　程野的话像打开了她回忆的闸门。那些本就属于她的记忆再一次复苏，剪贴、拼凑。混乱在她不清晰的头脑之中，试着联结得完整，却又失败。
　　“那…在我的那本书里，有一个叫做白茗的女孩？”
　　“那是我们第一个孩子的幼儿园同学。你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和我们的孩子一起玩。我们从杭州搬回浣江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江思的头脑一片混乱。因为她相信了太久的东西忽然失去了可信度，她需要重新建立对于世界和自我的认知。
　　面对迷茫，她向他求助：“程野，我有点乱。你能不能从一开始讲起？”
　　“一开始？从我们认识开始？”
　　“嗯。”
　　她与他一同经历的，她也想与他一同承受。
　　他已经一个人走了太久太久，现在，她想回到他的身边。
　　程野转头看向她带着水雾的眼睛。
　　一开始。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久到程野甚至没有想象过自己有朝一日还会与人提起。
　　该从哪里讲起呢，程野不知道……

　　“妈的，路修成这样，知道的说这是大学，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工地。”
　　九月的江南高温不减，入秋前干燥的气候和头顶发疯的太阳都使人崩溃。
　　陈巧一进宿舍的门，把手里的书包往地上一扔。书包里不知装的是电脑还是水杯，金属隔着布料猛烈撞击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江思摘下什么音乐都没放的耳机，看着她笑道：“是于老太太的课更让你崩溃，还是学校里修得七零八散的路？”
　　“不分伯仲吧。尤其是听完那老太太不知所云地讲了两个小时，再走着楼下那条修得像狗屎的路回寝室，谁能不崩溃。水给我喝口？”
　　江思笑着把桌上插着管子的果汁递给她：“路避不开，但老太太的课可是你自己选的，跪着也要上完。”
　　陈巧毫不客气地嘬了一大口。橙汁的鲜甜味缓解了她满肚子的怨言，却也抑制不了她对老太太的不满。
　　“要不是她在制片届说得上话，我肯定节节翘了。”
　　“哎，说真的，老太太虽然课上得一般般，给你们提供的平台确实不错啊。”江思盖上笔记本电脑，“要没有老太太，咱上回拍那片子连投奖的渠道都没有。你就算不喜欢她，表面功夫也得做一做，省得老太太下回有项目不带你。”
　　“知道知道。”

　　陈巧一屁股坐在宿舍中间铺设的瑜伽垫上。
　　这块瑜伽垫名为“瑜伽垫”，其实就是块可以坐可以躺的地毯。宿舍一共四个人，其他两个因为实习已经搬到校外走读了，还住在这里的江思和陈巧则没什么锻炼身体的习惯。白天回寝室来休息，懒得爬上上铺，瑜伽垫就成了身体的归宿。
　　江思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把头戴式耳机套在脖子上，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我剧社开会去了。”
　　“再见，辛勤劳作的江编剧。”
　　“下辈子一定不写剧本。”
　　“那真是人类的一大损失了。对了江编剧，友情提醒你一下，今天楼下那条路真的非常惨不忍睹，我不建议你穿白鞋出去。”
　　“你说得对。”江思赶紧换了双黑色耐脏的鞋子，“好在原先的垃圾施工方终于被学校告走了。我听公选课的一个同学说，新的施工队前几天就到了。希望他们能比前任干活更干净些吧。”
　　“他奶奶的，我们这屁大点的学校就这么几条路，之前那个废物施工队修了一年多还没修完，摆明了就是来骗钱的，学校居然才开始告他们，也不知道校领导脑子是不是被狗啃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