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芳华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姜铁柱的伤势反反复复，每天都会有大夫来为他换药，每天都会有丫鬟喂给他进补的汤药，如此养了近一个月，伤口才终于完全愈合。
　　许伊涵的手指轻抚着他结了疤的皮肤，刚掉了痂的皮肉还嫩得很，“总算是好了，只可惜这疤有些深。”这一道疤经历了这些磨难，确实长得狰狞了些。
　　“没关系，我皮糙肉厚，不碍事，又不像是姑娘家，还怕嫁不出去吗？”
　　许伊涵笑笑，他这一个月倒是养得白胖了些，不像初遇时那样黑瘦，脸颊有了肉也更好看了些。
　　许伊涵鼓起勇气抓住他的手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姜铁柱望着他眨眨眼，却不说话。
　　许伊涵有些期待地望着他，“你还是要走吗？”
　　姜铁柱望着他的眼神有些犹豫，“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许伊涵点点头。
　　姜铁柱低头道：“可是，我不能一直留在你家白吃白喝吧？”
　　许伊涵道：“你可以当我的书童，陪我一起读书，还可以做小厮，陪我一起玩、保护我。”
　　姜铁柱想了想，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终于点点头，“好，你希望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
　　许伊涵捂嘴笑道：“不是说，不做奴才吗？”
　　姜铁柱皱皱眉，辩解道：“那不一样！你救了我一命，我留在你身边，听你的话，这是在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许伊涵开心地点点头，“那以后，你一辈子都要留在我身边，都要听我的话，好不好？”
　　姜铁柱望着他稚嫩却认真的脸，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两个少年打打闹闹走了进来，大的十四五岁，颇为高壮，看起来已经和青年差不多，小的十二三岁，五官和许伊涵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看起来更严肃成熟一些。
　　小的说：“三弟，我们到处找你，原来你又躲在这里陪他。”
　　大的说：“是啊，你带回来的这个孩子，身体终于好了吗？”
　　许伊涵点点头，“他打算留在许家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念书、一起玩了，二哥、三哥，你们可要帮我好好照顾他。”
　　这两个少年正是许伊涵的二哥许伊淞和三哥许伊湉。
　　许伊淞道：“没问题，对了，我们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姜铁柱答道：“我叫姜铁柱。”
　　许伊湉噗嗤笑出来，“这是什么名字啊？怎么如此土气……”
　　许伊淞拉拉他的胳膊，皱眉道：“二弟，你不该随意笑话，寻常百姓家为孩子取名字，都是要这样的才好养活。”
　　姜铁柱嘴上不说话，脸色却尴尬起来，他只是一个逃荒来的流浪儿，有名字已经是不错，又如何能跟他们这些书香世家的公子相比？
　　许伊涵拽拽他的衣服道，“你别难过，既然你决定留在许府了，不如，就取一个新的名字怎么样？”
　　姜铁柱挠挠头，“我没念过书，也不识字，哪里会取名字？”
　　许伊涵歪着头问许伊湉：“三哥，你的学问好，你帮他取一个名字吧！”
　　许伊湉想了想，仔细打量了一番他，见他眉眼清秀、鼻梁高挺、唇红齿白，如此收拾了一番，不再像街头流浪的少年，倒像是和他们一样的公子哥了，“君子应当怀瑾握瑜，不如你就叫姜瑾瑜。”
　　许伊涵问：“铁柱，你觉得怎么样？”
　　姜铁柱却望着他：“你觉得呢？我听你的。”
　　许伊涵想了想，摇了摇头，“瑾瑜过于古板严苛，不太适合你。”他看了看院中夏末的阳光正好，微风和煦，便道：“风日晴和人意好，不如就叫晴风吧。”
　　许伊湉笑道：“这句诗意头倒是好，也适合他，只是不免让人想到那句：暖日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小涵，你要是个女孩子，我都怀疑你是对他动了春心啦！”
　　许伊涵被三哥戳破心事，满脸通红辩解道：“三哥说的这是什么诗？我、我可没听过，你别瞎说！”
　　许伊淞原本就功课不好，更没听过了，只嘚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个弟弟。
　　许伊湉笑着捏捏许伊涵的脸，“好啦好啦，不逗你啦，这名字，不错，那以后铁柱就改名叫晴风吧。”
　　姜铁柱点点头，“好，那我以后，就叫姜晴风。”

　　许伊涵拍手叫好，“好！晴风，以后你就与我一起念书，我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好不好？”
　　姜晴风笑着点点头。
　　许伊湉却道：“小涵，虽然你心善让他留下，可毕竟你们还有主仆之分，不可越了规矩，否则爹娘会怪罪他，将他赶走的。”
　　许伊涵迟疑地望着姜晴风，方才许伊湉嘲笑他的名字土气，如今又叫他守规矩，只怕他要不高兴了。
　　姜晴风却望着他道：“你放心，既然我决定留在许家，就会遵守家规。而且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要报答你，即便是……即便是以仆人的身份，我也愿意。”
　　许伊涵很高兴，抱住他道：“谢谢你，晴风。”

　　姜晴风穿上了许府家仆衣服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许家的大喜事——大小姐出嫁。
　　许府上上下下都是热热闹闹的，就连许伊涵也和二哥三哥一起去迎接宾客了。
　　许伊涵一大早就来告诉他了，今天家里会准备很多好吃的，让他自己去厨房吃。姜晴风在院子里溜达的时候就闻到了厨房的香味，他一路溜过去，偷偷进了厨房，厨子和厨娘们都在忙，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躲到了门口不远的桌下，伸手偷了几块肉吃，他又看到了不远处的烧鸡，于是顾不上会不会被人发现，就蹭了过去，刚伸出手要拿那鸡腿，就听到有人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小贼！竟敢在厨房偷吃东西！”
　　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跑进来，狠狠抓住了他的耳朵，“你是哪房的小厮？是新来的吧？看着面生得很，竟然也敢来偷东西吃！真是不知死活！”
　　姜晴风疼得哇哇大叫，惊动了厨房里的其他人，有人多了句嘴：“李管家，这不是小少爷捡回来那个孩子嘛！”
　　李管家继续骂道：“原来是外面进来的野小子，怪不得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姜晴风奋力挣扎着：“我没有偷鸡摸狗，是小少爷让我自己来吃烧鸡的！”
　　“嘿你还嘴硬是吧？看我不打死你！”李管随手抄起厨房的扁担抽在他身上，他疼得四处乱窜，迎面着就扑进了一个火红的怀里。

　　他抬头一看，是一个凤冠霞帔的美人，穿着火红的嫁衣，如天仙一般。美人护住怀里的男孩，嫣然一笑：“李管家，不过是一个孩子饿了，能吃你多少东西？用得着打得这样狠吗？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若是见了血光破了吉利，你担当得起吗？”
　　李管家忙停了下来，弯腰道：“老奴不敢，不敢。”他瞪了一眼姜晴风，又对大小姐赔笑道：“大小姐，这吉时都快到了，您怎么到这来了？”
　　大小姐在厨房转了转，说：“我饿了，来找点东西吃。”
　　李管家很为难，“大小姐，您这马上就要上花轿了，怎么还吃东西……”
　　大小姐瞪了他一眼，“我一大早起来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上，一会哪有力气上花轿？”她说着就撕下了烧鸡的一只腿，咬下了一大块肉吃起来，已经画好的唇红瞬间就晕开了。
　　李管家目瞪口呆，却也不敢批评大小姐，只好尴尬地杵在一边，瞪着躲在她身后黑瘦的小男孩。
　　大小姐自己吃了两口，又撕下了另一只鸡腿递给他：“给你。”
　　姜晴风惊喜地接过鸡腿，舔舔嘴唇说：“谢谢大小姐。”
　　许家大小姐许伊汀向来不拘小节，性子直爽泼辣，偏偏老爷又宠爱得很，没人管的了她。
　　她一个马上要上花轿的新娘子，就这样在厨房和一个小伙计面对面地一人一只鸡腿，这画面实在诡异得很。
　　许伊汀问：“你就是姜晴风？”
　　姜晴风受宠若惊，“大小姐知道我？”
　　“小涵常提起你，以后我不在府里了，你要好好保护他，可别让别人欺负了他，知道吗？”
　　姜铁柱冲她眨眨眼，迷茫地点了点头，他想，自己只是一个刚进府的小厮，如何能像她一个大小姐一样，去保护小少爷呢？
　　几个喜婆很快找到了厨房，一边唠叨着帮她擦手，一边帮她补妆，叽叽喳喳地把她带走了。

　　姜晴风留在了许府，做小少爷的小厮、随从、书童，每天许家三兄弟听先生讲课，他就站在一旁听，晚上许伊涵就叫他到房里，教他用笔、研磨、写字。他很聪明，写什么字一学就会，进步很快，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但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可以写下千字文了。
　　但是他对读书写字并不很感兴趣，只是因为许伊涵教他学，他便跟着他学了。许伊湉和许伊涵的功课都很好，而许伊淞则是重武轻文，他本就长得人高马大、身体健壮，府上请了练武的师父每日教他功夫，三兄弟有文有武，许老爷倒也颇为满意。
　　姜晴风更喜欢偷看许伊淞练武。但他是仆人，不能和少爷一起学，最多只能站在旁边看。
　　许伊淞正和师父缠斗在一起，师父一边讲解，一边动作，将他摔了个大跟头。
　　许伊淞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道：“师父，您的身手太好了，我和您切磋，毫无反击之力，如何能进步？”
　　师父道：“那二少爷你说应当如何？”
　　他指指站在旁边的姜晴风道：“让他来给我做陪练，这样师父也好在旁指点，不必每次亲身教授了。”
　　师父犹豫了下，点头道：“好吧，既然二少爷开口了，那便依你。”
　　许伊淞招招手，姜晴风兴高采烈地跑过来，“真的吗？我也可以学？”
　　师父摇头道：“二少爷只是让你做陪练，主仆有别，你怎么可以和二少爷一起学武？”
　　许伊淞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话虽如此，可陪练也不能只当肉靶，也要勤加练习，这样才能促使我进步啊！师父你说对吧？”
　　师父无奈，只好点点头，两人一起教。他主要教授的是许伊淞，只是顺带会指导姜晴风一些动作，但他学得很用心，自己揣摩，进步很快。

　　一位美妇人端着托盘走出来，上面放着水果、糕点和凉茶，她将托盘放在院子里凉亭的石桌上，温柔唤道：“袁师傅、淞儿、晴风，过来休息一下吧。”
　　她亲自为师父送上一杯茶，又用手帕擦了擦儿子额头的汗，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问道：“累不累？”
　　“不累。”许伊淞喝了一大口凉茶，用袖子擦了擦嘴，美妇人笑着皱皱眉，“你看看你，总是这样粗鲁，哪里还有一个少爷的样子？”
　　师父却笑道：“姜姨娘，二少爷虽年纪小，却是豪爽憨厚的真性情，倒是像个小男子汉的样子。”
　　姜姨娘看了看身边的姜晴风，拿了一个苹果给他，姜晴风礼貌道谢接过，咔嚓咬出了声响。姜姨娘笑道：“晴风这孩子话不多，长得也讨人喜欢，又是我的本家，有他陪着淞儿练武，也算是缘分。”
　　姜姨娘是许老爷的侧室，原本只是房里的丫鬟，因为相貌出众，又温柔体贴，便被收做侧室，生下了二少爷。她知道自己出身低微，从不与正室夫人争宠，只一心一意守着自己的孩子、服侍老爷。正室夫人的娘家虽说是盐商，却也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之家，她贤良有度、操持家务，对待妾室也算宽容，故而多年来妻妾相处和睦，谨守礼节，从未有过争风吃醋、妒忌害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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