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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东风
“会困住你的从不是想不想,而是能不能。”叶放倏然抬手,在半空虚抓了一把,转头对她说:“天涯何处……早已回不去了,你眼前所见的每一粒飞灰,皆可能是它。”
都说世间最难莫过于感同身受,可花千树明明从未见过天涯何处,心上却莫名有种家园遭毁的抽痛,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叶放的目光投进她眼底,被那抹浓烈的哀伤惊了一跳。
经他一问,花千树才回过神来,却不知应当做何解释,只干巴巴道:“原来神仙也会有无可奈何之时。”
“自然,”叶放觑她一眼,似是觉着她对于神仙无所不能的误解有几分可笑:“世间但凡有灵有生息者,皆有自己的艰难苦痛与身不由己。”
“是么?我觉得还好啊。”花千树踮起脚尖,让自己的脸离他的更近些,两根食指拉动唇角,扯出个大大的笑脸来逗他开心:“时时随心,事事顺意,人人可亲!”
叶放瞧她良久,眸中当真颇给面子地划过一抹笑意,朝树上逡巡一圈,挑了个红果子给她,浅浅勾唇:“如此甚好,这个奖你。往后若日日欢喜,则日日有奖。”
十日后。
叶放带花千树来到了传说中可堪布阵的“清净地”——青玉庵,庵里住着十来名女尼,皆是心明念净的空门中人。
花千树初至时,呆立槛外迟迟迈不进步子,唯恐自个儿一身浊世俗息玷污了人家的地界。幸而各位师太蔼然可亲,花千树又惯是个爱说笑的,不过几个时辰便已同大家熟络起来。
……
霁月如今虽丢了许多见识,可身在千秋雪的千年里却着实听了不少故事,叶放讲到此处,她已能大致猜出后头结局:无非是二人在青玉庵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唯一与众不同些的,当属叶放的神仙身份,花千树死后,他独自辗转人界多年,死前仍念着重游故地,也算令人唏嘘。
有些故事,身在其中者惊心动魄,频频反刍;传进旁听者耳里却只觉平平无奇、不过尔尔。
但叶放却并未依照她的猜测继续往下讲,而是先抛出来个问题:“二位平生可羡慕过谁?”
“或许吧,没怎么想过,但我觉着……”羲泽往霁月那边瞥了眼,天色渐晚,她的身形已能显现出来。他轻笑了笑,缓缓启唇:“当下的我应该挺值得羡慕的。”
霁月等着故事后续,无心答叶放问话,方才便未开口。听完羲泽此言,心下不由调侃:这小子生活幸福感还挺强!
羲泽睨着她一副事不关己的看戏姿态,不由摇头低笑,转过头继续专心赶车。
叶放隔着车帐瞧不见二人不在同一频道的互动,见无人再讲话,便自己接上:“我自幼孤高自傲,从不屑艳羡旁人,如今却是真真嫉妒那诸葛孔明,凭什么他能巧用东风借来利箭……而我与她之间,却始终隔了那一夜东风的机缘。”
“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结局是灯火阑珊处流芳百世的蓦然重逢,而失了一夜东风,输掉几分时运,却只能以千年蹉跎告终。
有的结局,开头便已注定,只恨不自知。
到达青玉庵后的第一个满月夜,静谧无风;
第二个满月夜,北风阵烈;
第三个,东风细细,法阵难成;
第四个、第五个……叶放和花千树来此已有岁余,却始终未等到合适的日子。
花千树喜欢这儿,日日以欢喜顺遂跟叶放兑红果子,有时还讨价还价地多拿几个,并不将身上未除净的气息视为隐忧。叶放却心思重些,时时惦记此事,心头始终罩着层阴霾。
为此,花千树常出言宽慰他:“神仙哥哥,都说‘术业有专攻’,这东风也不是你一个持芳使能攒眉攒出来的,对不对?不如我们先开心着,‘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日后的事到时再说好了,保不齐哪个满月夜东风就来了呢,那你这好些日子不就白愁了?”
但事实上,及至冥灵们寻上门来,东风都迟迟未至。时运不济时,不速之客总较机缘来得更早些。
夏秋之交是合垣收棉花的时节,花千树一介逍遥闲人,常去帮附近农户的忙。
那是七月半的午时,岁中月中日中,一切皆处在极盛之时。
叶放端立湛湛蓝穹之下,郁郁碧草之间,滚滚浮华之外,正眸中含笑,凝睇着田间花千树忙前忙后的明黄色倩影,只觉唯至清至净之地、至纯至善之人,才能育出这等洁白柔软的物什。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叶放难得尽展了眉眼,兀自喃喃道:“或许,如你所言,及时行乐也没什么不好。”
手背忽感一阵麻痒,叶放低头去瞧,见是只细脚蜘蛛,才刚解开的眉头不由又拧了下。都说这玩意儿,早报喜,晚报财,不早不晚恐报祸事。
事实证明,俗语之所以能被口口相传,确因其有几分道理。
下一刻,叶放鼻间即萦上一缕鬼气,他双目半眯环视一周,却未见任何异样。视线所及并无冥灵出没,他又不可能出错,所以……远得看不见的地方,究竟来了多少冥兵?
他再度深吸口气,确认不过几息光景,鼻间鬼气已愈浓几分,面色立时一变,目光沉沉地看向花千树。
与此同时,棉花田里的花千树也倏然抬头,唇角笑意尚未来得及尽收,眸中光彩却已然黯淡下来,不失悲哀又带点释然地跟他对望了一眼。
船到桥头了,怎么直?
还能直么?
……
讲到这儿,叶放难掩自嘲地扯扯唇角:“我一介小小持芳使,对付零星几只小鬼尚可,却断没有武神的能耐,抵御不了大批冥兵。”
他这话一出,羲泽跟霁月都安静起来,二人各怀各的心事。
昏暗的光线里,羲泽面色凝重,眼底倒映着暮色的沉。他两条长眉往中间拢紧,心下暗忖:仙界在上,俯瞰人间,人界任何异动,仙君们都应当是知情的。既如此,当年冥兵何等猖狂,一路追着叶放他们到了合垣,为何竟无一位仙君出面管上一管?
霁月暂想不到这一层,只听叶放提及“武神”二字,蓦地忆起另一桩事来。说来惭愧,记得当日她初至系州城,便在茶馆偶然领教了自己的轶闻,说书先生口中她的绯闻相好——那叫什么“承战神君”的,似乎刚巧就是个武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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