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同游

　　过了头七，邓先梧还得去走镖，不只为谋生，更是为了能带稀罕物给娟娘。

　　他们喝过饯别酒，便辞别邓先梧了。
　　明玉城不太平，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动官府，他们一行人总是出城与邓先梧会面，再怎么谨慎也很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邓先梧本想给他们磕头道谢的，毕竟一路上奚翎他们助他良多，而他总是不断惹麻烦。
　　几人都把他当成好友对待，自然不敢受此大礼。

　　“看来我走镖也要卖力些，多挣些银两好买东西寄给你们。”邓先梧挠头憨笑道。
　　腾赤云怕拒绝了，他失去走镖的动力，便道：“好，倘若要寄，便寄到总镖局罢，我们非常期待。”
　　腾碧霞叉腰道：“量力而行。”

　　邓先梧看向奚翎和北煜，“你们呢？”
　　“寄到武盟即可。”北煜道。
　　奚翎：“我与他一样。”

　　邓先梧惊讶的看着两人，调侃道：“你们俩，一直住一起？”
　　腾家兄妹：“……”

　　奚翎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坦然道：“现在就住一块啊，以后大约也在一起吧。”说完他向一旁的北煜眨眨眼。

　　北煜胸中情绪翻涌，面上却是一派真诚，“此话当真？我也不想与翎兄分开。”
　　他忽略了心底的喜意，惊疑不定的想，此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居然不惜代价至此。

　　这小子挺上道的嘛。
　　也不知是真是假，那就当做真的看待吧。
　　“当真，只要阿煜不嫌我烦，我想一直跟着阿煜。”奚翎状似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谁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倒想要一直跟着阿煜你们。”
　　怕这话说得太直白露骨，奚翎只得在“你”之后加了“们”。

　　邓先梧松了口气，“原来如此，那我便祝诸位日日聚首，永不离散。”
　　“想开些，邓兄咳咳咳咳咳！”腾赤云拍拍邓先梧的肩膀，正打算说下一句，就被自己拍出的尘土呛到了。
　　邓先梧身上的衣裳，裹了不知多少层泥沙，如今硬邦邦的结成块，被腾赤云这么一拍，便纷纷扬扬的飘散开来。

　　“哈哈哈，这几日都在地上滚，滚成泥人了。”邓先梧干笑道。
　　“咳咳，我想说咳，”腾赤云艰难道，“咱们每年都约去吃酒赏景如何？”
　　邓先梧干涸的眼睛又有水光闪烁，快速喘了两口气，坚定的点头：“好！”

　　几人抱拳行礼后分道扬镳，他们时不时回头望，见邓先梧与木牌站在一起看着他们离去。
　　与前几次不同的是，邓先梧脸上满是释然的笑。
　　他站在淡蓝色的天幕下，身后的野杜鹃花迎着阳光竞相绽放。

　　事情解决了，可他们心里漫上一丝忧愁。
　　奚翎道：“别再想了，咱们还能再见的，倒不如想想接下来咱们要在明玉城里买些什么。”
　　“我先来，我要买扇子和好玉，哦，还要补衣裳。”奚翎顺手拔了根长长的、半人高的芦苇，点了点一脸颓然的腾赤云，“你呢赤云？”
　　“我、我自然也是要买玉的。”腾赤云皱眉想了想，加了一句，“还有独一无二的珠钗首饰。”
　　“哦？你想送给谁？”奚翎好奇问。
　　见腾赤云红着脸支支吾吾嘟囔一声，北煜道：“定是提前为心上人准备的。”

　　奚翎笑着用芦苇穗在他脑袋上点了点，“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有备无患嘛。”
　　他用芦苇拂了腾碧霞的手臂，“碧霞妹妹，你呢？”
　　“看到什么好看的，买下便是。”腾碧霞耸肩，“送给爹娘就好。”
　　“不为自己买些首饰玉佩么？”
　　腾碧霞道：“我很挑剔的，倘若真喜欢就买，没看上便作罢。”

　　“不错，买的就是眼缘嘛。”奚翎评价道，而后将芦苇穗抚上北煜胸口。
　　不用多说一句，北煜便道：“帮翎兄画扇子，买玉，淘矿。”

　　奚翎听罢，心满意足的笑了，芦苇穗多在北煜胸口扫几下。

　　北煜欲伸手抓住，那毛茸茸的穗子便舞动着飞向前方，转了个圈儿回到始作俑者脑后。
　　啧，花样真多。
　　他冲奚翎挑了挑眉。

　　奚翎将芦苇搭在肩上，眯眼回笑。
　　逗这小兄弟，真好玩儿。

　　入了城，大家先回镖栈放东西，再去管事推荐的酒楼吃午膳。
　　饭后大家轻松惬意的去街上逛逛。

　　明玉城专门开设了一条玉石市场，这条街道两旁开的店铺，不是卖成型玉饰，便是未经雕琢的璞玉。
　　奚翎紧跟北煜，腾家兄妹倒是各自行动，只因哥哥看得上的，妹妹觉得款式一般，二人意见不和便分头逛。

　　两人慢慢悠悠的闲逛，他们很久没有如此悠闲了。
　　奚翎精挑细选了造型别致的貔貅镇纸和菱龙玉佩，师傅闲在谷中，平日里最爱作画，送镇纸极为适合，而玉佩轻便，就送给外出奔波的师兄了。

　　“阿煜，咱们去逛矿石店铺吧。”奚翎提着连个木匣子道。
　　北煜正对半人高的玉石啧啧称奇，闻言回头看了匣子一眼，“翎兄就买这些？”

　　奚翎以为北煜不满他买了师傅师兄的份儿，抬眼直视他，“阿煜喜欢佩玉么？”
　　“不喜欢。”北煜跨出门槛，“我只是想问，翎兄不为自己买一件？”

　　奚翎用手指勾了勾沉甸甸的武盟牌子，“带着扇子我都嫌沉，更别提这牌子和玉佩了。”
　　“阿煜，这牌子可以换成轻一些的铁料吗，挂在腰间坠得慌，腰带都要被它扯下来了。”他小小的抱怨一下。

　　“我倒觉得这牌子蛮轻的，是翎兄腰太细了，挂不住。”
　　奚翎不满的瞥了北煜一眼，低头解开细绳。
　　北煜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只见奚翎三下五除二将牌子取下，放在手心递给他。
　　“翎兄这是何意？”北煜挑眉。
　　奚翎眨了眨眼，“既然阿煜说轻，那放你身上好了，反正咱俩一直在一块儿。”

　　“……”北煜默了两息，无奈道：“好，來罢，翎兄自己系。”
　　奚翎在他腰间比了比，“放在同一处还是两边呢。”
　　“都行。”

　　“那我便随意了。”
　　奚翎伸出一指挑北煜黑色腰带，一手带着绳子穿过腰带，手指灵巧的打了个活结。
　　北煜忍耐腰间痒意，垂下眼戏谑道：“我的手可不如翎兄灵巧，这个结我解不开。”
　　“没问题，系和解都包在我身上。”奚翎大功告成拍了拍手，凑上去小声问:“作为回礼，日后我帮阿煜穿脱衣裳可好？”
　　“小事一桩，翎兄不必如此。”北煜心如擂鼓仍面不改色道：“帮我解腰带就好。”

　　奚翎笑着应下。
　　就知道你不敢，想要我当贴身小厮伺候，还早着呢。

　　两人往前走一段，绕过弯便瞧见前方一家店铺前围着许多人。
　　原本两人是不爱看热闹的，可从人群里传出了腾碧霞的声音。
　　奚翎和北煜连忙钻了个空进去，只见人群中央，两方人马正在对峙。
　　其中一方便是腾家兄妹与翠儿祖孙四人，另一方是一个穿金戴银的胖妇人，她昂首挺胸站在玉器店门口，后面则缩着一个中年男子。

　　胖妇人叉腰道：“我相公早把她休了。相公心善，知道你们老幼没有进项，月月给你们送银钱，可你们倒好，花的大手大脚，如今用光了还上门讨要，当我是钱庄吗！”
　　翠儿眼睛肿的像红李子，哭着摇头，“没有、没有，爹没有休掉娘呜呜呜……”
　　“逆子、逆子，居然背着我做这等事，”翠儿爷爷捂着心口艰难喘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逆子怎么敢私自和离？”
　　中年男子道：“人都死了，还占着正妻之位作甚，不如给炘娘这个名分。”
　　“那你为何不接我们入城？而且几个月都不来看我们，也不寄些银钱过来，我们祖孙俩扣扣搜搜四处挖野菜找野果吃，瞧瞧翠儿都瘦成什么样了，我这把老骨头可以不吃不喝，但翠儿可是你亲生女儿啊！”
　　“翠儿不归我管，归她娘管。”中年男子振振有词，“再不济，去他娘的娘家啊。”

　　翠儿爷爷抖着瘦如枯枝的手指着中年男子，“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逆子！”
　　胖妇人往前走一步，挽起袖子瞪眼道：“嘿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我相公入赘我家，已经算不上是你的儿了！你别不识好歹，再纠缠我家相公，我就让你们还了那几个月给你们的银两！”
　　胖妇人伸出蜡烛般粗壮的手指隔空戳了戳祖孙俩，腾赤云与腾碧霞挡在他们身前，生怕这个身宽体胖的妇人一巴掌把瘦弱的祖孙俩打到地上。
　　他们的身子骨可遭不住她这一击。

　　围观的百姓听到这等事，嘘声一片，看着男子的目光带了些鄙夷。
　　男子埋下头，缩着肩膀，像一条夹着尾巴的狗。

　　“入、入赘？”翠儿爷爷听到这两个字，两眼一翻，气晕过去。
　　翠儿连忙用细瘦的身体撑起同样瘦骨嶙峋的爷爷，差点一头栽倒在地，被赶上前的奚翎与北煜及时扶住，将老人家缓缓平放在地上。
　　“爷爷、爷爷，呜呜呜，大侠快救救我爷爷吧。”翠儿还小，不知道爷爷只是气晕过去，她还以为爷爷被气到一命呜呼。

　　奚翎展开手臂疏散围观人群，“各位朋友请让一让路。”
　　而北煜蹲在老人旁边，用拇指掐他人中穴。

　　“哈，可别死在我店门口，晦气！”胖妇人翻了个白眼道。
　　躲在她背后的男子露出了一丝不忍，但很快便挪开目光。

　　腾碧霞忍无可忍，柳眉倒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胖妇人得意的嘴脸，“你怎么如此恶毒，你相公纵使是入赘进去的，也抹不掉他是这位老人家的亲生骨头这个事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说断就断！”
　　“关你这黄毛丫头什么事，你又是谁？”
　　胖妇人不甘示弱也伸出食指指着腾碧霞，被腾赤云用剑鞘压到一边。
　　他挺起胸膛：“我们是翠儿妹妹的朋友，特意来此给她撑腰。”

　　“我最讨厌有人指着我！”
　　胖妇人皱着眉头，反手抓住剑鞘往回拉，腾赤云立刻往回扯，两人一人握着一边剑鞘，拔河似的拼起了力气。

　　这胖妇人的力气有些大，居然能与快要成年的腾赤云打成平手。
　　胖妇人见状，抬起肥腿踹向腾赤云。

　　快要踢中腾赤云时，被暗风剑鞘尖抵住，北煜手上再加点力，胖妇人一条腿站不稳，转了半圈后仰面倒在地上！
　　还顺便把一直龟缩在她背后的倒插门压在身下。

　　围成一圈的百姓嘘声一片，甚至还有人暗暗鼓掌叫好。
　　看着两人灰头土脸的模样，奚翎朝北煜扬起了笑脸，并眨眨右眼无声开口：阿煜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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