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赈灾
下了马车走进城里,燕临就被其中衰败景象惊住了。
赈灾车队跟着州府官兵走了,刺史就带着燕临一行人往州府去。那刺史十分谨慎地交给各人一副帕子,要他们捂住口鼻,别吸进去病气。燕临道谢:“多谢赵大人。”
一路走去,路上摊满了黄中带黑的淤泥,不时有看不清样子的小虫子在里面蹦着。沿路房屋大部分已经破损,还有力气的青壮年赤着脚踩在淤泥里,企望能在残垣断壁中翻出些有用的东西。
而更多的是被洪水冲垮身心的老人孩子,怏怏躺在路边架子上,一旁的医女戴着面纱给他们喂药,他们的眼里却毫无光彩。
燕临皱了皱眉,问:“赵大人,可知这次发大水的原因?”
赵免低头叹了口气:“我们也不知道,往年这个时候雨是大点,但没想到会在收稻子的时候来洪水,扬州多少老百姓就靠着一亩田吃饭。”
燕临眉头皱得更深了:“现在城里人手还够吗?”
“大多壮年男人还有力气,只是老人孩子和姑娘们都吓得不轻,几户大人家分了地方供大家居住,只是这城……”赵免顿了顿,“不知何时才能重建。”
这时扶北忽然说了一句:“那些乡下人家呢?”
赵免被突然一问,愣了一瞬,然后马上反应过来:“乡下住得没城里密,官府早就派人将他们一一接过来了。”
一路走着,几人就到了一圈大大小小的帐篷前。赵免有些无奈:“官府早就被水冲了大半,现在还在修缮中,辛苦殿下与公子住这里了。”
燕临挥挥手:“无妨,还请赵大人先带我们看看其他情况。”
一天下来,燕临将这里的情况摸了个大概,城区损毁严重,田地也被冲了不少,更重要的是,不少人经过这一次灾难已经被打击得麻木了,赵刺史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当天晚上,燕临就坐在帐篷里,借着不甚亮堂的烛光写信,他想借调一些邻州的官兵和医士来,人多了,做起事业快不少。
夏日的南方有些闷热,燕临袖子和领口都湿透了。
扶北正是这个时候进来,带来了一壶水和一把蒲扇。
他坐在燕临身边,一边给他扇风,一边将水递了过去:“这是路上没喝完的水,等明天水送过来了就好了。”
燕临点点头,正要喝下时,忽然转头看了一眼扶北:“那你呢?你渴吗?”
扶北笑笑,手里动作不停:“我不渴,你忙你的。”
写完信塞进信封之后,燕临仍是担忧着:“不知道这次灾情何时能得控制。”
扶北帮他把东西收好,说:“历年都有洪水灾情,若实在没法子,可以想想往年经验。”
燕临看着他,张了张嘴没说话,好一会儿后才说:“嗯,知道了,你也赶紧去睡吧。”
扶北放好东西,便出了门。
第二日一早,燕临就带着人去堤口修堤去了,扶北带着扬州地图过来时,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扶北沉默片刻,低头看了看手上卷好的图纸,“嗯”了一声,然后退了出去。
突然的暴雨导致河水激增,堤坝也被冲得垮了大半,燕临不懂修缮之事,只好在旁边帮了几手。
大概中午的时候,有人送来了几盒午饭,就是简单的米饭配咸菜,煮得有些仓促,有几口能嚼到生米。
但大家都没说话,默不作声大口大口吞起来。燕临看了一圈,忙了一上午大家都累得说不出话,也跟着闷头吃起来。
吃到一半,燕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叫住前来送饭的男人:“敢问一位姓扶的公子可有去领饭?”
那人想了想,说:“可是那位长得格外俊的扶北公子?”
燕临点点头。
“那位公子挺早就在医馆里帮忙了,他又会抓药又会看病,我来的时候他还在医馆。”
一听这话,燕临就明白,估计扶北一忙起来,又忘记吃饭了。于是他交代那人:“小兄弟帮个忙,回去之后让他先去吃饭,就说是我说的。”
那人连连退了几步,抬手行礼:“小人不敢当,这就去为王爷办事。”
堤坝修缮好,又观测了水量,估计能承载一定水量后,一行人这才回城。
燕临刚踏进城里,就看见了白衣沾了些泥垢的扶北忙碌在人群里。洪水过后常有疫病,城里城外多的是被水泡过的人,调来的医官们看病抓药捣药,忙得坐都没坐过。
扶北懂得一些药理便帮着看病抓药,偶尔看旁边药放凉了还会喂给病人。他身上的白衣下摆已经沾上了泥垢,但扶北并未在意,仍专心蹲下给一个小孩喂药。
刚喂完站起来,扶北药碗还没来得及放下,就感觉身后有股风袭来,他一转头,就看见了燕临有些自责无奈的眼神。
“堤坝已经修好了?”扶北放下碗。
“嗯……”燕临面色不佳,“忙了一天你喝过水吃过饭没有?”
“吃了,不是你叮嘱过的吗。”扶北笑着擦擦额头上的汗,“早知道不带白衣服过来了,一会就脏了。”
“不脏。”
“啊?”燕临忽然冒出一句话,扶北听了一愣,他抬起头,与燕临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神对视。
“你很干净,你不脏。”
吃了简单的晚饭后,一切还在有序进行。从邻州调来的水要马上分去各家各户,倒塌的房子也要趁早拆掉。
郊外空地上,燕临看着熊熊燃起的火光,猩红火舌不时将一些碎片吹上天,火红光影映在脸上,燕临眼中看不出悲喜。
回到街道上,城区空荡了不少,不少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临时住所。
燕临远远看着,手渐渐攥紧。
“怎么不回去?”燕临一转身,扶北正走向自己,“今天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去吧。”
“你怎么不去睡?”
“刚对完送过来的药,我怕之后少了哪样。”
“对了,你怎么会这些?”燕临随口一问。
但此话一出,扶北却沉默了片刻,燕临心里一焖,也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小时候……有的时候会见到一些伤员,我偶尔在旁边看看,就学会了一些。”
很蹩脚的理由,但燕临没再问下去。
“我回去了,你也早点睡。”
吹了蜡烛,燕临躺在床上时,不知怎么,忽然就掀开了靠着床的帘子,月光顿时就洒了进来。
两人并不睡在一个帐篷里,而是隔着一些距离遥遥对望。
燕临看着那边帐篷上不时动一动的人影,才来不过两日,却像瘦了不少。
他一手支着帘子就这么看了许久,也不觉得累,等到那边也灭了烛火才准备歇下。
忽然那边帐篷的窗帘也动了一下,燕临一颗心忽然就提了起来,将要放下帘子的手也堪堪停住。
然而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扶北掀开,燕临一颗心又慢慢,慢慢地降了下去,落回原地时发出咔哒一声。
燕临这时才觉得手有些酸,就放了下去,一边揉手一边想着明天要做什么。
月色溶溶,晚风渐起,吹开帐篷的窗帘。
须臾,一只手伸了出来,扶北将帘子拉了回去。
来扬州的第三日,城区总算清空了之前的残垣,燕临与赵免站在高处,共同与工部派来的主事商量着重建事宜。
田地已然不能再用,只能等土地自己慢慢消化。扶北工作重了不少,随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疫病患者被送来,还有一些人承受不住打击,也被家人送了过来。
扶北看着眼前了无生气不肯喝药的老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外面突然吵闹起来,扶北放下碗,出门便看见一个壮年男子叫嚷着什么,一旁的医士围着他劝告。
扶北走进一听,才听明白他说的些什么。
“你们这些从京城来的,就知道看好戏享受,要你们干嘛?”那男子神奇十分激动。
扶北拉过一人问情况,姑娘面色焦急:“刚送来的老人家就是他的父亲,家里好几块田都遭了殃,老人家想不开,他也跟着闹了。”
扶北点头示意知道后,姑娘就走开抓药去了,他往前走几步,走到那人身边:“这位兄弟可是有什么难处?”
那人停下挣扎,上下打量了两眼扶北,看出他不是扬州人,一肚子火顿时找到了宣泄口。
“你们这些公子哥,都是些娇贵惯了的,要你们来帮忙赈灾,还不如我们自己动手。”
“也不知道你们都在做些什么,三天了,连个房子样子都看不见,吃皇粮的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周围人见他越来越放肆,着急想捂住他的嘴,扶北却摆摆手制止了。
他走到那人面前,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我生在昌黎郡,见过的灾难不比任何人少,赈灾不是车马一到就能完成,不先把人救好,不先把废砖瓦丢掉,怎么能建新房子。”
扶北深呼了一口气:“萧王殿下也没你想象的那么锦衣玉食,他不远万里带来了物资,平常的重活也跟着干,不知道你还想要他怎样办事。”
那人渐渐不说话,但眼眶慢慢变红,像是要滴下眼泪:“你们……你们根本不明白我们过着什么日子,大水冲垮的又不是你家!”
“嗯,我们不明白,所以我会慢慢学会明白。”声音乍起,扶北转过头去,就看见了燕临。
燕临眉心仍是紧蹙,他慢慢走过来:“我知道你们过得难,我会向皇上禀明,免扬州赋税三年。”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连扶北也投去眼神,屋内的老人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皮。
“我知道这场大水是场灾难,没有希望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我想让大家都振作起来,早日重建扬州城。”燕临说话不急不慢,却又震耳欲聋。
赵免率先反应过来,拱手行礼道:“卑职愿为赈灾效力。”然后慢慢地有更多声音出现,无非是“愿意”、“好”。
扶北看着站在人群中央的燕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眉眼越发锋利,身姿越发挺拔。
像是一夜之间长大。
燕临此时回头看了一眼仍愣着的扶北,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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