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流沙

作者:生而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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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挨板子


      有个俊仪(开封)隐士叫董养,在国立大学进修,公开上台演讲,“政府兴建讲台,目的何在?每次看到赦书,谋反叛乱的大逆重罪,都可以赦免,独对杀祖父母、杀父母的,却不赦免,因为圣王的法律不容许有这种恶性。但轮到他们自己,既已决定诛杀,为什么还要交给高级官员们讨论?表面文章竟然做到如此地步,天理人情,全被灭绝,大乱将起。”

      在学校教导学生们孝悌,而今摧毁母子天伦竟是公然。

      董猛给贾南风讲这段最近听到的见闻,贾南风大笑,拍手,“说得好!”大家都不敢出声,娘娘这是被气糊涂了吗?“司马家标榜以孝治天下,却公然杀祖父母、杀嫡母……”贾南风重复着。

      那娘娘的意思是……

      “这人现在何处?”
      “具体下落不明。听说是带着他媳妇挑着行礼,去了益州(四川中部及云南),进了深山老林,找不着人了。”
      “哈哈哈!儒生。行吧,敢骂也算是一条好汉。”贾南风好似不经意的问,“欸,杨芷近来如何?”
      “回娘娘,杨芷在金墉城几个宫女伺候着。养尊处优惯了,这生活受不了,每日睁开眼就破口大骂。”
      “还有心气和力气骂人?让她在先帝修的金墉城,就是让她知道思过。看来还是没有尝到孤苦伶仃的滋味!”

      未央宫。深夜。
      贾南风,面无表情,一人酌酒。小小的她半个身子倚在榻几上,更显小小且孤独。
      董猛向贾南风提及潘岳近况的时候,只留我在角落里熏香。这香,距离远一些的时候,会觉得清香袅袅,离得太近了,却熏得人直想流泪。

      “自潘夫人离世后,潘大人没出过府半步。”董猛从袖中拿出一沓纸,呈上,“谁也不见,终日在家一人喝酒吟诗。”

      “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听贾南风念着潘岳写给杨容姬的诗。竟然感觉这偌大的殿堂空旷得心凉。

      它让我难受。这不奇怪。这首诗,千古留名。
      中国历代悼亡诗,前三排名,怎么都能排到潘岳。文字能够名垂千古,不是因为辞藻华丽。千年都能直击心灵,当真是要情真意切,是要痛彻心骨。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此刻,我信了。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讲真,古往今来,有多少传世的悼亡诗,作者提笔写罢,转身早迎新人笑。读者看罢,感动之余,追人的时候甩两句,也是显得有文化般的用了情。

      这种诗,我读得太多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苏轼,对不起了,可我还是得说,始终如一,忠于感情,忠于婚姻。他的妻有王弗,王闰之,王朝云。他对每一位都是深情厚谊。每一位。

      “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陆游,爱唐婉。母亲说影响前途,从母意休妻。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栏曲处,同倚斜阳。”纳兰性德爱卢氏。卢氏死后,再娶良人,后又遇一生所爱,沈宛。

      他们的选择都没有错。人嘛,放下过去包袱,轻装前行,都是明智的。这不耽误他们的深情。
      可是…

      从前,我总说潘岳身上带股子腥气。他太渴望向上爬了。越是才华横溢,留下的文字越是证据。他写的那些赋,是我常私下耻笑他的证据,对权力赤裸裸的渴望,对权贵赤裸裸的跪舔。可我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去看待他?他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那些和我一样站在道德制高点鄙视他的人,来咱们先做到忠于一生所爱,爱家爱老婆,自己先做到了,再来BB。

      贾南风命我给她斟酒。
      看她半眯着双眼,应该是醉了吧。
      “泰始八年二月,我被册封太子妃。最初说好要许给太子的,明明是我妹妹贾午。贾午明眸皓齿,软玉幽香,真真小美人一个。她打小就是照着进宫的路数培养的。可谁又想得到呢?选太子妃比原定设想的早。有一天,他们说她太小,连成人衣服都穿不上。她十二岁,我十五岁。就因为我早生了几年?我俩的命运就这么调转了。贾午嫁给了她自己选的男人。我,嫁给了天命。这宫里,给了我无上荣耀,也圈住了我最好的年华。”

      “一尺布,尚可缝。一斗黍,尚可舀。兄弟二人,不相容。”她哼着,“你听过这个歌谣吗?说的就是先帝和齐王。”

      “父亲娶了两任老婆。他的第一任妻子是曹魏大臣后来的中书令李丰之女李婉。李丰收买宦官,意图诛杀司马师被反杀。父亲休妻后娶了我母亲,曹魏骠骑将军郭淮的侄女。西晋代魏,先帝大赦天下,她母女流放边地14年后才回到洛阳。世人说父亲精于算计,他把与李氏的女儿贾荃,嫁给了齐王司马攸,几年后,把我嫁给了太子。这是双保险。无论这场争斗是什么结局,父亲怎样都立于不败之地。”她幽幽地眼睛翻着狼一样的光,看着让人心里发毛。“人人都说父亲深见异宠,禄赐常优于群臣。他们懂什么啊?”

      “什么叫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前呼后拥花团锦簇?嗣位之争,山涛、裴秀、甚至是父亲对先帝算得上是有大恩吧,可是先帝一句话,即可斥出中枢不用。父亲在朝从容任职、褒贬在己,可惜,世事哪能如人意?李婉和贾荃,这对蠢女人,怎么就是看不透,齐王司马攸先皇子嗣、武帝皇弟,刚刚获得宗王封号,结婚即结势,怎么会娶赦免回来的贰臣之后?礼法治国,迎娶王妃无名分,一个母被父休、入不了宗嗣的女子,是有多美若天仙,齐王司马攸是发了大多的失心疯逆天下之大不讳非她不娶?”
      “为了爱情?你可信?”她大笑后冷冷道,“司马攸看中的是当时父亲的权位、政治资源和能量。可笑的是那俩蠢女人还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可是所谓权臣,皇上给你,你就是权臣,不给,你啥也不是。先帝怎么能容忍父亲的改换门庭?对父亲先是重用、然后制衡,后是逐出。本是首功之臣的父亲,就这么被裹挟进了这场争斗里。

      泰始七年,武帝诏以车骑将军贾充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你看过我案几上的舆图吧?秦凉二州不同于荆州,自古秦凉雍一体,仅都督秦凉二州,一旦生变,地处偏远的秦凉之地,战不能、守不能,如同死地。军情不过是幌子,驱逐才是真实意图。父亲此去必死无疑。

      可笑的是,父亲凶多吉少计无所从之时,他那蠢女儿贾荃不顾王妃之尊,跑来仗前当众跪求,要求接回她母亲李婉,以正名分,认祖归宗。

      那年京师大雪,平地二尺,大军不得发。老天爷给了父亲时机。贾公之女选为太子妃。这个太子妃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是贾充的女儿。于是,我被选中了。一女嫁叔,一女嫁侄,从头到尾,就不是父亲的左右迎合的双保险,是不得不的求生之计。成为太子妃之父的贾充,不复秦凉,升任司空,领兵如故,但登上公位,大权在握。
      我是他绝地反击的关键一棋。我是个好女儿吧?

      齐王病了想去崇阳陵守陵,直到病死,先帝都不准。再来看看,而今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是个什么下场。哼,谁又关心,过气的齐王妃是什么下场?”

      “君吟倚树立,我醉倚云眠。”她一饮而尽,示意我填满,“多美好。本来可以多美好。”

      我默默的想,你爱他,他爱她,此事古难全。

      “他们都与我渐行渐远了,而我却留在这未央宫里自称本宫。”

      痛苦地闭上眼睛。
      半晌,突然问,“杀容姬的为什么一定是我?!”

      吓我一跳,酒溢出来了。
      “你们不就是这么想的吗?!”她厉声道,“敢想不敢认?!”
      我抬眼看着这个突然暴怒的女人,敢做不敢当?!

      “她那人淡如菊的性子,我很羡慕。”她说,“我若是男人,我也爱她”。

      那个漫长的夜晚,危难之时,那个柔软的女人,拉着王衍月,说,我从小军营长大,看惯生死,你们走,我来挡。她月华素袍,持剑的模样,很飒爽。
      多么明媚美好的女子。

      “容姬死时,你在她身边啊。她临死前,说了什么?”
      衍月早就说给她听的,还想再听一遍?我没有犹豫,话冲口而出,“回娘娘。她说,她这一生没什么遗憾,很幸福,谢谢潘安仁。”

      看着她脸色,就此暗淡下去,悲伤逆流成河,对吗?不知心恨谁,是吗?她死了,也不代表你可以得到。
      我看着这个被击败的女人。你瞧,贾南风,这世上有很多东西,费尽心机,其实也得不到。你能猜中这个结局吗?你本心是想把这个男人留在身边,可用了最蠢的办法,把他推得更远。
      而最好笑,感情这东西,没有先礼后兵,没有先来后到,没有谁强谁弱,根本不跟你讲道理,是你的,就是你的,怎么也溜不掉。不是你的,即便是挡在你前面的杨容姬死了,你也不能走进他心里的那个位置。

      想得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我看着她。
      她悲伤地看着我。

      她直直看着我,那能吞没我的悲伤,如潮水。徐徐开口,“绿珠,给你讲个故事。
      汉武帝时,大农令颜异,在一次会客的时候,客人谈论新令的不便之处,颜异微动嘴唇,没有回应。张汤对武帝说颜异嘴巴动了,自然是有话想说,有话想说而不说,那想说的一定是坏话。身为九卿之一,对国家法令有不同意见,不向皇上反映,而腹诽。
      你知道颜异的结局吗?”

      结束上次的处分期,刚刚也没过多久。果然,伴君如伴虎。

      “你知道有一种罪,叫腹诽吧?口不言而心非议之。其罪当诛。”她喝着酒,看着我,像看着一只老鼠。她摇摇头,“你不能死。你死,石季伦会不会跟本宫反目,拿不太准,毕竟女人如衣服。但衍月肯定会跟本宫翻脸。你运气不错,她是本宫珍视的人,本宫舍不得她难受。”

      “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刚刚还沉浸在爱而不得的痛苦中的女人,顷刻间,就覆手为雨。过程反转太快。
      这是我演技不好的代价。

      二十?可以。
      这二十板子下去,估计绿珠的小身板铁定是扛不住了。
      快点结束这一局,也行。

      第一板子拍下来。汗就出来了。真肉身,实在是不抗打。钻心疼。眼泪不受控制,直接飙出来。是倔强让我一声不吭。就是牙咬碎了,也不会喊一声。绝不会喊一声,给你贾南风听。
      虎落平阳被犬欺。
      七,八,九,十……
      也在数着绿珠的生命倒计时。
      忍忍,就是下一个轮回了。

      “停手!快停手!别打了!娘娘懿旨,绿珠姑娘既然知道错了,后面十板子就不用打了。”迷迷糊糊间听到陈舞慌慌张张大喊。
      她伏在我身旁,用手帕给我擦脸,“嘴角怎么这么多血?”

      我下意识别过脸,再挨几板子,绿珠就可以死定了。
      来这么早干嘛,这十板子算是白挨了。

      有人背起我。我是不是下半身被打烂了,不然怎么会碰一下剧痛。我能感觉到血顺着裤管继续流。
      一个熟悉的味道。
      闭着眼睛,都知道是谁。不由咧嘴想笑,“怎么哪都有你啊?”
      背着我的人,没有说话。倒是旁边的人抢白,“你还有力气说笑?你运气是多好,幸亏石大人今夜当差,不然你小命就没了。”
      难怪,我说在剧情最张力十足的时候,董猛怎么突然没了,原来见事不好,跑到紫光殿帮我搬救兵去了。
      行,关键时刻,也算是这段时间酒没白喝,这个酒友没白交。

      “我没事,”趴在他的背上,“我没事。我没事。”
      他始终不说话。
      他的沉默让我些许不安。我伸手去胡乱摸他冰冷的脸,黑暗中,一点温热。
      是,流泪了吗?

      到殿门口,“大人,您不方便再……把她交给我吧。”董猛止住他。
      后面,还是得我自己扛。
      “绿珠,对不起。”终于肯说话了。

      除了对不起,你还能不能说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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