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事有余

　　打那天开始他们就睡在一个房间，每天同吃同睡，别人看在眼里就总会有点八卦地问几句，陈河就牵着余樾的手大大方方地说他俩在一起了。

　　乐团的人对此接受良好，他们相处时间长了，每天都在一起排练演出，也知道余樾跟陈河很多年前就认识，没有人觉得这是件不正常的事。
　　这似乎是个好兆头，陈河一直悬着的心微微放下来。如果家里人只是在意外界看法而拒绝接受他男人的话，那么他大可以说外界从不会因为这点就对他套上什么不好的滤镜。
　　但后来陈河才知道，这只是个他对宽容的现状而放松警惕、自我安慰的想法。

　　这一轮巡演的最后一场演出之前陈河照例找了个旮旯抽烟，余樾在他不远处开嗓，厚重的羽绒服穿在身上看起来整个人都圆滚滚的。
　　烟抽完，陈河冲远处一直看着他的余樾招了招手，余樾朝他跑过来。

　　昨天刚下过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天地间全是浪漫的白。四周无人，余樾奔跑其间，像个撒欢的小动物一样扑到陈河手边。
　　陈河笑着伸出手扣住余樾的后脑勺，揽着他往回走：“今天演出完了大家一起吃个饭，然后休息一天就回卫城……你今天想——”
　　手机在衣兜里震起来，陈河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是他爸。

　　陈建生有几年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了，在这节骨眼，他不认为陈建生会说什么“儿子演出加油”之类贴心话，于是他索性没看，不想在离演出还剩十五分钟的时候给自己添堵。
　　“怎么了？”余樾好奇地问他。
　　“没什么，”陈河把手机收回去，揽着余樾回后台，“晚上想吃什么？”
　　余樾说都行，过了一会又开始耍赖：“后面没演出了，今天想吃点辣的行不行？”
　　陈河点头：“行，但是回卫城之后我们去做个体检吧？”

　　余樾这阵子让他把作息扳回来了，主要是俩人睡一个房间，余樾不睡他就也跟着熬，熬了两天之后余樾实在受不了他坐在旁边困得磕头却还强打精神跟他说话的模样，慢慢开始尝试早睡了。
　　陈河的控制欲非常强，却鲜少表达，只在行为上约束余樾。其实余樾依旧可以随时喊停，但他还是喜欢被陈河管着。
　　被管也能侧面证明自己正在被爱，余樾总是这么认为。

　　演出结束之后陈河抓空看了一眼手机，陈季明不久之前给他发了条消息：“大伯知道了，这可不是我说的！”
　　陈河回了个问号，陈季明的电话马上就打了过来。
　　“我在大伯那，”陈季明声音压得很低，“家族会议，我爸我妈都在。”
　　陈河皱眉：“怎么回事？”
　　陈季明说：“我不知道谁告诉他的！真不是我啊！我回卫城之后忙得睡觉的时间都快没了！今天下午突然给我打电话回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现在他们正在研究……嗯，大嫂的演出视频。”

　　陈河一边听他说，一边找出演出之前他爸给他发的那条短信。
　　陈建生：演出结束之后不要在外面招摇，尽快回家。
　　陈建生：带上你那个男朋友。

　　陈河头疼得吸了口气：“我刚看见我爸给我发的短信……他们现在是什么态度？”

　　“我也不知道啊，看不出来，”陈季明鬼鬼祟祟的看了聚在沙发上的大人一眼，说，“情绪基本稳定吧，大伯脸色不太好看，但是没发脾气。”
　　陈季明跟他商量：“要不你别回来了，直接回维也纳去吧？冷处理也是处理啊……”
　　陈河揉了揉眉心：“我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回去。”
　　陈季明：“那你要带大嫂回来吗？”
　　陈河想了想，看了远处正在跟闫知语寒暄的余樾，恰好余樾也朝他这看了一眼。
　　余樾笑着招手：“饿啦，去吃饭吗？”
　　陈河冲他点头，然后跟陈季明说：“这个就再说吧，我们商量商量。”

　　晚上睡觉之前，陈河把短信给余樾看了，又把陈季明的话原封不动给余樾复述了一遍。余樾刚补完笔记，掀开被子的一角，又顺手关上了床头柜的小灯。
　　屋里只剩进门处的顶灯亮着，柔软又昏暗的光线铺满整间屋子。余樾顺着这点光线钻进被子里，陈河往他身边缩了缩：“明天回去吗？”
　　“行啊，”余樾一只手习惯性的放在陈河背上，另一只手则拿起手机，“改几点？”
　　陈河长出了一口气：“明天下午吧，上午多睡会……你先回你自己家。”
　　“嗯，”余樾一边刷手机，一边节奏规律地拍陈河的背，“但是我不跟你一起回去是不是不太礼貌？”
　　陈河无奈的笑了起来：“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回去之后能不能被礼貌的对待……”
　　余樾跟着他笑了两声，最后嘱咐他：“那你别跟叔叔吵架，有什么问题好好沟通。”

　　提到亲爹，陈河有点烦躁的翻了个身，姿势从侧躺变成平躺，思绪在顷刻间乱成一团。
　　知父莫若子，他打心眼里知道陈建生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沟通这个词，他时刻在孩子面前保持自己作为家长的威严——尽管现在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他的威慑力已经没有那么强大了。
　　常年累积出来的否定和讽刺让陈河有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对自己的准确认知，讨好父亲变成人生里的终极目标。他对陈建生百依百顺，除了性向问题没有让步之外，其他地方都能让人觉得陈河是个出类拔萃的好儿子。
　　可就是这个他没让步的性向问题……

　　陈河烦躁地叹了口气，余樾听见后劝他：“别焦虑，总能谈妥的，谈不妥就慢慢谈。”
　　“谈了这么多年了，要是能妥早就妥了。他一般都不会听我说话，把自己的想法跟要求传达完了就不说了……”陈河说着，苦笑了一声，“提起他我就有点烦。”
　　余樾想了想，说：“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家？我们两个人的事，你自己一个人去说也说不明白。”
　　“快别了，”陈河抹了把脸，“本来就不怎么待见我，我再带个不合他心意的对象去他脸上显摆……算了，我自己去跟他说，就算再怎么样，他也不会玩那套把我关在家里没收所有电子设备的套路。”
　　余樾笑起来：“要是真那样，我就去你家楼下等你，你在阳台上往下看就能看见我。”
　　陈河也笑了，侧头看着他：“当代罗密欧与朱丽叶？但我感觉他态度有点软化了，上次回家的时候他也给我台阶下了，只不过我没接。”

　　“所以你们是父子啊，一样固执，”余樾把手覆在他脸上轻轻摩挲，“别担心，总会有办法啊……万一你现在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呢。”
　　陈河爱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往好处想的特质，沉默地捉住他的手，攥进掌心，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们最后在机场分开，陈季明隔着老远喊陈河“大哥”，走近了又欠嗖嗖喊余樾“大嫂”。
　　余樾已经习惯了，点点头，又看见他脖子上不伦不类的围巾：“又是限量款？”
　　“那可不，”陈季明显摆似的晃了一下，转身看着陈河，“走啊，回家上刑去。”
　　陈河拍了他一下：“别胡说八道。”
　　陈季明嘿嘿笑了两声，跟余樾立下军令状：“大嫂放心，我肯定把人全须全尾给你带回来。哎对了，明天晚上记得去我家啊，赵姨听说你们回来高兴坏了，跟我打听了好几天你们几点到家，我说明天叫他们过来吃饭，赵姨今天就忙着准备了。”
　　“叫赵姨别太辛苦，”余樾说，“我们明天过去，我叫上杨博文？”
　　陈季明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但还是说：“行。”

　　三人各回各家，余建宇一早听到余樾要回来的消息，自己张罗了一大桌子菜。
　　余樾刚进家门就被一种久违的、呛人的烟火气劈头盖脸地砸了一身。余建宇端着一盘菜放到桌子上，看见门口的余樾，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欢天喜地的笑起来：“这么早？”
　　“啊，”余樾看到桌上居然还有个蛋糕，瞬间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还买蛋糕……”

　　“给你补过生……”余建宇想了想，大概觉得生日推迟过这件事在说法上不怎么吉利，话拐了个弯，“庆祝你顺利演出结束！”
　　余樾盯着蛋糕顶端那排用果酱写的“生日快乐”，没忍住笑出了声：“行。”

　　余建宇似乎不再喝酒了，家里也被仔仔细细地收拾过，原先看起来像个出租房的屋子渐渐多了点人气。
　　一切都好像正在变好，他一边吃饭却一边想起陈河来，不知道他在家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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