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桃

　　一时三刻，红花儿被踩踏过的瓣叶还复了生机。

　　阿曜自作聪明，加之两分兴头上，故作恍然的瞅着金乌：“难怪你早就发觉了它，是怕人揶揄，才故意将它踩在脚下，毒夫啊毒夫，既长于扶桑上，即是手足，你竟歹毒至要将自己的手足拔除。”

　　......

　　“我没你那卑劣。”金乌懒得理她。

　　好一个拔除手足，死胖子。

　　她遂又摆出一副大意义凛然的模样，学人训导的口气：“不过就是铁树开花么，我知你太阳神君好面子，怕人家闲言碎语，可面子值几文钱呢？自己的路，何要在乎他人多嘴儿，不就是开了多花儿么？多是扶桑瞧你一人寂寞，给你生了个伴儿。”

　　金乌自是不屑，倒觉她这一席揣测自以为是了些。
　　“你今日话颇多了些，心情大好？”

　　“倒也不是，我不是向来话多么......”阿曜笑笑。

　　确是阿曜自以为是了些，金乌性子虽傲，面子也薄，可从来端的是一副冷冷清清的脱世之态，不爱与人打交道，沉浸在兀自一隅，将自己唯首是瞻，自己对了也快活，错了也快活，哪里是个在乎世间人言籍籍的性子，好如颗华盖星，孑然一身，还怕旁人来多嘴他扶桑开花？

　　铁树开花，是以树主动了春心。

　　长流之山，白帝少昊居于穷桑，穷桑有巨木名为铁，铁树深青，叶如花绽放，可树不见花。
　　铁树不开花是众人皆知，可五百年前却开了一朵，却是那树蜚廉仙动了春心，蜚廉即蜚蠊，蜚廉不讨喜，在三界处处讨人嫌，难得了泥巴封心，一心修道，将自己蜚蠊一脉修进了仙班。
　　哪知铁树上开了一朵小黄花儿，神仙也爱嚼舌根，别说与他们一个品级的小虫小精，有风言风语来，说他中意山鼠家的大闺女儿，人们奚落这是绝配，生娃儿都得好几箩筐。

　　哪知蜚廉仙真的娶了山鼠精，谣言坐实。

　　故而人们调侃太阳神君，就等扶桑木开花了。

　　“所以......”阿曜将脸凑近了金乌，盯着他的眼，调笑道：“你动了谁的春心？”

　　“不过就是谣传，何必信以为真。”金乌不以为然的冷笑了声。

　　“告诉我嘛，我去找老头要了红线替你系上？”阿曜可是分外的好奇。这个空巢老人脾气怪，好几大万岁的人了，没见朵桃花儿，也不见他喜欢谁人，一大把年纪也没个冲动，别不是憋出了什么毛病来？

　　被这样纠缠着，他生了些愠意，冷冷望着阿曜：“摘了？”

　　见他眸子有星火，阿曜一愣，收了笑意正儿八经的。
　　遂又俯下身来拨弄那朵小花儿，一手杵着下巴，问他：“金乌，给它起个什么名儿呢？好歹人家在这陪你，名不正言不顺的......”

　　少不得要掺杂些挨揍的话，刺棱刺棱的。

　　但出阿曜意料的是，这些个刺棱的话，反倒没有惹得金乌生气。他俨然思索一时，赫然开口：“扶桑。”

　　“扶桑花。”

　　*

　　鸡鸣。

　　彻夜闲谈，不是个个都像阿曜一样是个闲人，她倒是疲倦了就可以窝在树洞里补觉，可金乌仍要强撑着精神头，振翅巡天。

　　只阿曜睡意朦胧间，听得金乌叮嘱声在耳。

　　“你自己的心思，我本不该多加干涉，但我不喜欢你和那太子一齐，也总叫我心慌。若能断，就断了干净。再来，阎摩罗王头疾发作，我代她话来传你去帮她，毋忘。”

　　人间四月繁花满山，阿曜身为鸟雀本就喜爱花儿，尤是那开得大朵儿的芍药，一簇便艳了整个春。蹿入芯里猛吸一口花粉，实在是精神气爽。

　　一团雪白坐在芍药花芯里，挺着个肉墩墩的肚子，嘴巴旁边儿仍是细粉。

　　“舒坦。”

　　在这翘着小脚悠闲着，等着信使来。

　　这不是阎摩罗姐姐的事儿么，阿曜是从不敢怠慢，也是秉持着一颗为人解难的仁爱之心，说办就办。
　　上一趟紫竹林实在费劲儿，那路况难走，纵有顺风推助，可顺风也不是时时有，一路上有什么新鲜也早被阿曜染指过了，实在没甚么好去的，可她自觉人品不凡，最是个高风亮节的小肥啾，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之理，所以想了个给自己偷懒，但也办得成事儿的法子。

　　南海有鸟，红喙白面，称作水鸽，人们戏称钓鱼郎，也是因着它们拿水鱼厉害，也甚爱食鱼。
　　水鸽常年栖息与南海上，每至仲秋便群群结伴迁徙于东州昆池上饱暖越冬，也是因着东边距太阳神更近些。既是常驻南海，自是会飞至紫竹林中听大士赠经，这便给擅于洞悉的小肥啾发觉了，自是跟它们坐起了小买卖。
　　白鸽常年来往东南，纵使往南的路况如地下有引，总拖得人往下坠难以行路，可它们晓得另辟蹊径可多见顺风，一波推助，来往轻而易举。阿曜一程子要花一个春秋，而它们仲秋起南海，晚秋抵昆池，要快多了。
　　阿曜寻了个托辞，说自己也喜听经静修，就是身子骨弱了些，由东州故里上南海紫竹林去甚累，大伤精气，烦请它们帮个手。常在观音大士身侧受经，自是一样慈悲，悯阿曜孱弱，便答允了。如此，阿曜便把恒螺交给了它们，特意嘱咐了要将善财童子的笛声记在螺腹。
　　当然，也不是白白占人便宜，请人家帮忙便要拿出个诚意来，自不会欺负人家老实。她拿些钱给元元替自己在西海买些鱼虾来作以酬谢——哪像金乌那人品差的，请她去月宫送信，每次都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好似阿曜天生欠他钱，活该给他当孙子。

　　也是看在月儿姐姐的份上，给他几分薄面。

　　不过他怎么会给阎摩罗姐姐带话？
　　阎摩罗王禁于渤海，金乌给她带话，若不前去冥府又怎会知道这么多？

　　心闲了难免拿出些话来咀嚼，金乌并不赞同自己与太子在一处，这事在心本也纠结，可自小给他约束多了，他不乐意的，倒激了她几分逆反之心。就算在一起了，他有什么好心慌的？金乌虽然傲慢了些，可从来也不爱招惹是非，是个独善其身的性子，与那太子井水不犯河水，多是没甚么过节罢？
　　难不成他尚未放下前尘，对太子之位尤有执念。

　　那时她也方才出生，知情不多。只知罪神帝俊陨落，日月神族式微，帝俊幼子金乌被天庭罢黜太子。

　　双尊太子共天，罢黜了东太子，而今独有一位西太子。

　　思索着，摸摸兜里，买了这几筐鱼虾身上也没米了。

　　三界有三界的规矩，六道也有六道流通的钱币，神界、人间、地府、修罗道云耳，都是不一样的钱银，神界多为元宝金条，人间是吊子铜板，地下是由冥府分配的，至于修罗道，是与神同通，几者可互通，就是市值不一，能置换的几多，还得是你腰包里有几多，好比食神有钱，揣着钱肆意周游三界，串哪家门儿，哪家门儿大敞，还得嬉皮笑脸的贴上狗脸来。说白了，有钱到哪儿都过得自在体面。

　　再摸摸兜里，酸......

　　在西海买的鱼虾，他们多爱收凡间钱币，虽为神界可近于人间，他们也喜好乔装游乐于人间。

　　毕竟人间，最是五彩斑斓。

　　神界买的着稀奇的物件儿，却买不着有趣的东西。

　　譬如铜造的鸠车，绘了吉祥瑞兽的纸鸢，还有枕在床褥的竹夫人。
　　提起那竹夫人，阿曜只听人说过，尚未一睹，若不是明儿就要去渤海送恒螺，她得好生转悠着买一个玩儿玩儿。

　　水鸽捎来了螺，几几成群，美滋滋的用喙拾着鱼虾告辞了。

　　瞧它们远去，阿曜一阵百感交集，站在原地上感叹：“真真是人美心善，还颇多智慧。”

　　真真是不得不发自心底的钦佩自己。

　　要是再有钱点儿，不是美哉？

　　凡人有句话在嘴，三十不发，四十不富。她这年纪换算人龄，也是将近二十的姑娘，算来也就约莫十年的人元纪年就三十了......她得好好为生计打拼一番，争取同食神一样衣食享乐尽无愁。

　　夜长枯燥，她没个去处，又没个倦意，便捏着串冰糖葫芦来巷子瓦舍了。

　　横竖跳个舞就能挣钱，她跳得也欢心，多跳多得呗。

　　不过有一点儿，阿曜仍旧十分反感那些个男人瞧她的眼神，还对她吹哨子，着实让她犯呕。可赚的又是那些个人的钱，该如何是好？她得想想，想个周全的法子......想个站着就能把饭吃了的法子。
　　人美心善，颇多智慧的人儿也有江郎才尽的时候，总不能挖人眼睛？挖了眼睛谁还乐意给她扔银子......

　　是摇钱树，那老鸨自是肯为她多劳些神，为她配了副面纱遮掩。

　　老鸨嬉笑奉承：“如此一来，你看不见人家的脸儿，人家看不见你的脸儿，光看你这一身窈窕去了。”

　　？

　　阿曜觉着这话怪怪的，却不知哪里怪，只这面纱戴上遮至鼻尖，座上客的脸庞亦模糊了，看不着那些个令她不适的眼神，确实奏效，不禁叹道：“妙哉妙哉。”

　　实是妙哉，好一招掩耳盗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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