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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眸
沈未央跑进树林,摁亮手电筒,一边逡巡着往里试探,一边喊着许烈的名字。
林翳幽森,光线越来越暗。这里人迹罕至,没有道路可循,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枯叶当中,竖着耳朵期盼能听到许烈的回音。
越走越深,他也越发慌乱。四周全是密密匝匝的树林草木,长得一个样子,单调密集得让人烦躁。他期盼着前方能出现向他走来的人影,又害怕看到许烈此时已经受伤或者遭遇了更大的凶险。
夜幕低垂,他踉踉跄跄地往里走,不知不觉呼喊中已经带上了哭腔。
这些年他把自己逼成了一个就连自己都感觉无趣的人。人生如戏,职场更是名利场,他一前一后失去了两棵庇护他的大树,被迫披上铠甲。眼前的世界是如此无聊,漫漫人生更是没有趣味。许烈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他想过远远躲开,只要许烈快乐就好。但从来没想过,许烈如果出事他会怎样。
沈未央停住脚步,四处环视,眼前黑黢黢的漫无边际,什么都看不清,这种感觉是如此地熟悉,一如爷爷去世的那个夜晚,一如八年前那个阴霾密布的宣判日。
“果然,但凡沾了我的边儿就没好事。”沈未央自厌自弃地想。
忽然,黑暗中他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搂进怀抱,耳边响起戏谑的声音,“你哭什么?”
沈未央仿佛呼吸都停滞了,他死死扒住来人的肩膀,手指直抠进他的肌肉,许烈嘶的一声,却听到沈未央对他嘶吼:“你去哪儿了?啊?”
许烈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觉怀里的人往下瘫软,从他的怀抱中滑落,跪坐在腐叶枯草之中。沈未央手撑着地,无声无息地低垂着头。许烈连忙蹲下又将他抱在怀里,抚慰似的拍抚他的后背,“我没事。”
沈未央头抵着许烈的肩膀,鼻音浓重地低语:“我找了你好久。”
许烈用手抚他的脸,只摸到满手湿润。他撑起沈未央的身体看他的眼睛。阴暗的光线中,他看到沈未央垂着双眸,眼泪无声流淌。
此刻的沈未央卸掉了所有冷漠的伪装,红润的眼角眉梢,紧紧抿住的双唇,都挂着无限的委屈。“我还能怎么做?我怎么做都是错!”他呢喃着许烈听不懂的话。
许烈被吓住了,莫名觉得心疼,“我不是故意吓唬你。刚才在林子里逛的时候,看到这里居然长着石耳,北方特别少见。我就一路走一路采,不知不觉就走得挺深的了。”许烈一边说一边轻轻拍着沈未央的后背。
“刚才看见你的手电光我就往你这里走,本想偷偷地吓唬吓唬你。”许烈没想到沈未央反应这么大,不由得很后悔。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沈未央趴在他肩头,忽然问。
许烈一怔,在自己身上闻了闻,笑道:“是野生的金银花。前面有好大一棵花树,结的金银花比咱们平时见的大很多,特别香。我还揪了一把。”说着就从裤兜里摸出几朵给他看。
沈未央嗯了一声,从他手里拈起几朵,站起身来。“回去吧,外面的人可能等急了。”
两人捡起应急手电筒,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外走。沈未央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许烈,把他给看乐了,“你放心往前走,我跟着你呢,丢不了。”
沈未央“嗯”了一声,不再看他。走了没多时,就见前面有错乱摇曳的手电光,很多人在喊他俩的名字。他们赶紧应了,对方惊喜地喊:“找到了,找到了。”正是文综部的那群同事,听说沈未央和许烈不见了,全都跑进来找。
出了林子,许烈跟大家道谢,就说是迷路了。沈未央站在一旁没有说话。既然他俩都没事,大家就把这当成一个有惊无险的小插曲,嘻嘻哈哈地聊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留在此处露营的人纷纷撑起帐篷。沈未央也带了帐篷,还是电动的,往地上一扔就自动撑起,倒是省了很多事。
许烈和小刘带的是双人帐篷,两人架好帐篷,小刘钻进去很快就睡熟了,许烈躺了半天毫无睡意,钻出帐篷,往河边走去。
河边居然还有几个人在聊天。许烈看到旁边有棵大树,就走过去。不料走近一看,发现沈未央居然也在,正靠着大树望着河水出神。
许烈在他身边坐下,看到他居然拿着罐啤酒在喝,这可是太少见了,笑道:“你倒是挺惬意。胃不疼了?”
沈未央喝了一口,“没事。”又递了一罐给他。
两人靠着树坐着,偶尔聊两句,更多的时候是沉默。河滩上忽然有人放起了烟花,映在河水里分外炫丽。伴随烟花燃烧时簌簌扑扑的声音,隐约传来说笑声。
许烈喝了口啤酒,看着河边这浪漫的景象,忽然笑道:“这景象有点眼熟。你还记得有一年你过生日吗?”
沈未央淡淡地笑,“当然记得,你找了我一天。后来带我去一条野河边放烟花。”
“是啊。不过我那烟花可没这个好看,都是过年放剩下的。那时没什么钱,买烟花都捡最便宜的买。”许烈笑道。
沈未央也笑,“挺好看的。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烟花很漂亮。”
“有第一那就有第二啊。第二次是什么时候?”许烈故意问道。他俩很少聊以前的事,今夜的氛围很好,沈未央难得这么放松。
“第二次是过年那次啊,跟着你们家去郊外看烟花。那次真是赚了,白看了好几个小时。”沈未央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啤酒,把罐子放到一边,靠在树上。他嘿嘿地笑了几声,听上去傻乎乎的。然后打了个哈欠,身子歪过来,靠着许烈的肩头闭上眼睛。
许烈这才发现他居然醉了,原来就一罐啤酒的量,难怪魏明勋说很少看他喝酒。许烈哭笑不得地扶正他,没一秒的工夫又靠了过来,许烈干脆放弃,心想反正也靠不坏随他去吧。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听到沈未央低声问:“许烈,你讨厌我吗?”
许烈一愣,扭头看他,“当然不会。你为什么这么想?”
沈未央却没有瞧他,慢动作似的拉起许烈的右手,摊开,拇指在他掌心的那道伤疤上轻轻摩挲。他抬起头,醉眼惺忪的眼神明显没对准焦距,看着又茫然,又可爱。
不知为什么,许烈心下忽然一动,抬手摘掉他的眼镜,放到一旁的石头上。
沈未央摘掉眼镜后,气质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无措地看着许烈,浓密的睫毛下,小鹿般的眼睛流露出温顺依赖的神色。
许烈的呼吸忽然紧了,这是他记忆中的沈未央。他原以为这个模样的沈未央已经随岁月消逝,今生再也不会见到。
八年过去,他们都已长大,他满身风尘,而沈未央披上冰冷的铠甲,再见面失望多于期望,距离淹没记忆。但这一刻仿佛时光倒流,他们还是当初在阳光下你追我赶,恣意挥洒青春的白衣少年。沈未央也还是那个在无数翩飞的白色鹳鸟之前,紧靠在他身边,流露出无限依赖的大男孩儿。
许烈着魔般凝视着沈未央温驯的样子。在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前,俯下头吻在沈未央的眼睛上。
沈未央在他俯过头来时,已经阖上双眼。他顺从地靠在许烈的怀里,任他在自己的眉眼间反复摩挲触碰,感觉柔软的嘴唇正轻轻吸吮自己的睫毛。
不知过了多久,沈未央低声咕哝了几声,侧了侧头,脸颊滑到他的颈边。喷吐着淡淡酒气的滚烫嘴唇从他的喉结擦过,头枕在他胸前。
许烈伸臂扶住他的腰,怔忡地看向空无一人的河面。像是困惑于自己刚才那个亲吻,或是困惑于这个亲吻发生得如此自然。
他捡起眼镜揣进衣兜,俯身抱起沈未央往帐篷走去。幸亏刚才沈未央已经把帐篷支好,他把人放进去躺平,又扯过小毯子盖在身上。爬出来,仔细拉上帐篷的门链。
第二天一早,露营的这些人稀稀拉拉地都起来。
他们起床的时候,许烈和小刘已经把昨天烧烤的地方都收拾干净了,设备装车,就连地上的垃圾都捡走了。文综部的这些人计划回村里休整一下,吃过午饭,大巴车会来接。许烈他们就不等了,收拾完准备回城。
沈未央酒已经醒了,洗漱完依旧是那身清冽的气质。听说他们要走了,就过来告个别。“昨天辛苦了,路上开车小心。”
许烈看着他,昨天夜里那一幕诡异地浮现在他脑海。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中午我给你做饭。”
沈未央愣住了,许烈插着手笑,也不催。过了几秒,沈未央扭头把站不远处的袁北野喊了过来,嘱咐他:“我跟许烈的车先回去了。你替我跟碧萝姐说一声。”
袁北野以为他临时有什么事,连忙嗯嗯地应了。
沈未央提起自己的行李上了许烈的小货车。昨天车里因为拉货把座椅都收起来了,许烈先上车扶正一排座椅,沈未央跟在他后面也坐好。
一路上车开得飞快,许烈心怀鬼胎,不知道说什么,又觉得该说点什么。自己正较劲呢,一转头,发现沈未央闭上眼,靠着车窗又睡着了。
回到城里,小刘把他俩放到电视台门口,沈未央取了自己的车拉着许烈一起往家开。路上,许烈正琢磨中午做什么吃,手机响,是林晓杰打过来的。车里很安静,林晓杰的声音挺清晰。
“烈哥,你忙不忙?”
“不忙,说吧。”
“武哥前两天来酒吧找我,我请他喝啤酒。他觉得那口味还挺喜欢,我就找供货商订了两箱,你和武哥一人一箱。你要是今天有空过来就带回去呗。我知道你考驾照了,哈哈哈。”林晓杰挺高兴,他现在跟供货商关系处得不错,这酒是成本价拿的。
“是考了,不过驾照还没到手里。我正好跟一个朋友在一块儿呢,我问问他方便不方便。”许烈看了眼沈未央,见他点点头,就又对林晓杰说:“他说方便。你把酒吧定位发我吧。”
“好嘞。”林晓杰挂了电话,发过去定位。
许烈点开一看,“天梯BAR,名字还挺别致。”他笑道。
很快开到天梯酒吧。后门在一条很窄的小巷子里,前面是死胡同。沈未央的车只开进去一个车身就停下了。许烈下车往里走,就见一个身材清瘦的年轻男子笑着迎上来。
沈未央没下车,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他俩。那个林晓杰看上去很年轻,穿着件休闲款的白衬衫,浅色牛仔裤,显得腰细腿长。许烈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他有些腼腆地笑了。又说了几句,许烈伸手在他头上胡撸了一把。林晓杰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扒拉自己的头发。
沈未央忽然摁了下喇叭,许烈回头看了眼,连忙搬起脚边的两箱啤酒走过来,放进后备箱,坐到副驾驶。林晓杰笑着冲他们摆了摆手,沈未央举手示意了一下,便把车倒出去开走了。
车开走了,林晓杰也转身进了酒吧。他没有注意到,老板休息室的窗帘动了一下。一个男人站在窗帘后,透过茶色墨镜的眼神阴沉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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