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

　　炎热的夏天很快到了尾声，明山上早晚已起了凉意，这昼夜温差一大易筠就总是忍不住咳嗽心里不禁生了去意。言山久看他一咳起来没个完的样子心里不忍，关在藏书阁五日翻阅典籍新出了一个方子。易筠试了药虽稍有好转但心里早已定好了回泽州的计划，同圆圆商量过后特意向言山久讨了药方顺道提了回泽州一事。言山久知他脾性也未做挽留商定归期后就吩咐褚长风带着陈宁准备干粮茶水去了，自己则同易筠夫妇留在房中说了好一会话。

　　归期如期而至，言山久毕竟年迈拄着杖行动不便于是就在那日相见处和他们话了别，又派褚长风送他们坐浮水亭下到了山门处。
　　出了山门褚长风恭恭敬敬把易筠和圆圆扶上了马车，易筠坐稳后朝他挥了挥手：“行之，你回去吧，这里有阿宁。”
　　褚长风向夫妇两人行礼道：“那行之就送到这里了，愿先生夫人一路顺风，身体康健。”
　　圆圆笑着同他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褚长风放下了车帘转头对站在车夫身边的陈宁说：“上去吧，一路小心，记得按时给先生用药。”
　　陈宁笑着点点头却不上车而是绕到车后架子上，取了一个小木箱下来交到了褚长风手里，褚长风接在手里问：“什么？”
　　陈宁摸摸鼻子道：“地方小我就带了这几样，剩下的那些已经托人送到醒之那里了，你回京管他要就是了，风哥那我就走了，后会有期。”说完也不等他回应跳上车去催着车夫上了路。
　　褚长风打开木盒一看正是那日笑笑指出来陈宁所做的木质玩具，拢共三件安安静静躺在盒子里，他合上盖子望着慢慢行去的马车嘴角扬起了一抹笑。

　　“小八，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说话的正是那日藏书阁的管事少年。
　　被唤作小八的孩子用布巾捂着口鼻手里拎着一个馊水桶洋洋得意地说道:“三哥，你交代的事我哪敢不上心，你瞅瞅这桶子里都是前几天府里吃剩的残羹冷炙，哎，你闻闻这味绝对够这小子受的。”
　　“就要这个味，他害褚师兄受了那么重的伤却只被先生打了三下手心，我咽不下这个口气，今天非要整整他才能解气。”
　　“就是就是，先生还不许我们靠近他住的院子，你看他那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我也气不过。”
　　“在府里有先生和褚师兄护着，如今出了府，我看还有谁能帮他。”
　　“不过，三哥你确定这小子不会功夫吗？”
　　“就算他会难道我不会吗？”
　　小八“啪”的拍了自己脑门一下：“你瞧我这笨脑瓜，我们三哥可是言府里除了褚师兄外身手最好的了还会怕他不成。”
　　这厢得了夸奖的少年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朝他们慢慢驶来的马车，就在马车驶过他们所在山头的下方时，稳稳把桶里的污物泼了出去。
　　陈宁坐在车夫右手边正同车夫聊些闲话，余光就瞥到自己右上方有什么东西飞来，左手猛的一推把车夫推下了车，足下一点自己也跳了下去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陈宁虽然做了反应但是推车夫那一下失了先机，身上还是沾了一些秽物，不用凑近闻都差点当场吐了起来。
　　少年和小八在上头把陈宁的糗样看得一清二楚，双双捂着嘴笑得弯了腰，少年一巴掌压下小八的头轻声道：“快蹲下别叫他发现了。”

　　好在飞过来的只是些秽物最多就是恶心人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不过马儿哪里知道这些仍是受了惊吓，仰起脖子哼着气高高抬起前蹄子嘶鸣起来，幸亏车夫反应极快从地上爬起来拉住了缰绳，马儿得了主人安慰很快安静了下来，陈宁连忙跑上前打开车门去看，圆圆正全身战栗闭着双眼被易筠搂在怀里。
　　“祖母别怕，马儿受了点惊吓，这会儿没事了。”陈宁说完自觉退出了车外。车夫安抚好马儿已是满头大汗，边胡乱用衣袖抹着汗珠边解下腰间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转头对陈宁抱了抱拳头：“幸好有你在，多谢阿宁兄弟，你赶紧去换身干净衣服吧。”
　　陈宁笑着摆了摆手，解开腰带把外衣脱了拎在手上，抬着头看向那些秽物的来处，那里草木茂密就算真的有人从他这个角度也看不到什么，可他仍仰起脖子朝那个方向大声喊道：“管事小哥，因我之过连累你受了罚对不住了，这一泼也算解了我一个心结，陈宁在此谢过了，今日一别望君珍重”陈宁喊完朝那方向行了个礼。
　　陈宁被打手板后曾去寻那管事少年，不为别的就怕因自己的冒失连累了他受罚。但几次三番去藏书阁都未再见那少年，自然也没有机会当面说过抱歉，有今天这事算是全了他一桩心事，只是连累圆圆受到惊吓让他有些难受。
　　少年本已解了气，被他这么一说反而糊涂起来，自己何曾受过罚，又何来道歉一说，该道歉也是向褚师兄道歉才是，眼珠子一转把自己所知之事在心里过了一遍心里刚平息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胳臂一甩脚下发力就要冲下山头去，不料被一只手牢牢按住了肩膀。
　　“小八，你拦着我做什么？让我下去和他打过。”
　　“三哥，不是……不是我。”
　　“快放开！”肩上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加重了力道，捏得他生疼。
　　“你要去和谁打过？”少年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头来，发现褚长风一脸怒气看着自己顿时气焰矮了一大截：“褚师兄，这个小子害你受那么重的伤我咽不下这口气。”。
　　褚长风松开手盯着他的双眼认真道：“阿同，药是我拿的，先生罚我理所应当，取药途中受伤是我功夫不济，这其中没有一桩与他有干系。”
　　见褚长风如此护着陈宁阿同来了脾气：“怎么没有干系，信是他寄的吧，医治的也是他易府众人吧，再说你受伤之事哪里是你功夫不济，明明是积日累月的操劳又加上夙夜赶路回府筋疲力竭而致。”
　　“阿同！”
　　“褚师兄，我看你就是护着他，他在府里时你就一直陪在身边，这前脚刚把他送走，就发现我不在府里还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我看你就是打心底里看重他，就算醒之哥来时也不见得你会如此。” 阿同说话本来就急，这会儿带了怒气越说越急，说完就拉着小八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八任阿同扯着自己跟着他往山下疾跑而去，手腕上的皮被磨红了也没吭声。阿同跑着跑着一不留神脚下一绊拖着小八从坡上滚了下去，还好被一颗大树挡住了去势。
　　小八连忙起身查问：“三哥，你没事吧。”
　　阿同也不回答自己坐起来背靠在树上泪如泉涌，小八以为他受了伤当下慌了神也跟着哭了起来。阿同心里难受想借着这机会哭一哭，哪知小八哭得比自己还惨登时收住了眼泪：“是我摔疼了你哭个什么劲”。
　　小八呜咽着道：“三哥到底摔到哪了？快让我看看吧。”说着抹了眼泪就靠了过来。
　　阿同挪动屁股给小八让了个位置：“我们习武之人哪有那么娇弱，摔一下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哭是因为……因为我觉得褚师兄，哎……我书读得少说不出来，你能明白吗？”
　　“三哥这下明白阿祖让你去看管藏书阁的深意了吧，”阿同一听这话呲了牙，小八赶紧见好就收 ：“好，不提这个，你说的我懂一些又不是很懂，你是不是觉得褚哥哥护着陈……那个小子心里不舒服。”
　　阿同被说中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小八见他默认接着说道：“其实三哥对褚哥哥好的时候，我心里也会觉得有些不舒服，可我后来就想明白了，褚哥哥是真的好，我也喜欢他想对他好，不知道我这么说三哥能明白吗？”
　　“没想到你这黄毛小儿还有些脑子，可我也没瞧出来那小子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地方。不过你刚刚叫褚哥哥可是乱了辈分哦。”
　　小八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说：“不乱不乱，阿祖是跟着阿爹叫的，褚哥哥是跟着三哥叫的，各叫各的想必阿祖也不会怪罪于我的。”
　　“就你会讨人喜欢，这言府上下有不喜欢你的吗？”
　　“可小八最喜欢三哥了。”
　　小八说这话不免露出些孩子心性，但阿同知道他本就是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的孩子，所以这话听在耳里还是十分受用，展了笑颜拍拍屁股拉着小八站起来回府去了。

　　陈宁自然没有看到之前那一幕，喊完话就去换了身衣服向车内二人解释了原委，易筠圆圆二人对望一眼什么也没说，这事也就算过去了，车夫牵着马找了条小溪把秽物冲洗干净重新上了路。褚长风站在山顶远远看着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远最终被层层叠叠的绿色挡住了踪迹才转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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