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笔之剑仙病弱

　　疑问一起，云忘川的想法就如同滔滔江水无法停止，肆意翻腾。

　　人言：“天有三光日月星，人有三宝三丹田。”
　　常说的丹田是脐下下丹田，抱元守归。除此之外还有上、中丹田。
　　两眉间为上丹田，又名玄关窍，一意动，百念生，每次打坐修炼之时都是，在心平气和之后，从容地轻轻放下眼帘，意存玄关，引动全身经脉运行。
　　心为中丹田，膻中之位，居中而持重，推动气血运行，是人的动生之源。
　　三田领全身经脉，引运蕴，缺一不可。

　　云忘川天生心血气虚，借脐下微草书生化之力来补足心力，修得圆满可是难中之至，当他度过九九化一雷火大天劫，就意味着仙台上应该有他云忘川的位置，那他为什么会跌落天阶？
　　这是他一直压在心底，又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之前他以为还是功法的问题，甚至在失而复得煅石后试图更改功法，然而，也许云忘川再次想错了。
　　就算半步登仙，但天资不可改，如果他云忘川要想修得大成，微草书必是稳居下丹田，扶住他心中的。

　　那么出问题的，就应该是玄关了。
　　心不定。

　　一念出，云忘川五感复归，耳边一片空寂，他抬眼，小张哥和那盏在黑暗中照出一片光亮的路灯都已消失，寒风刮过他的脸侧，四周已是大变。
　　问心关，随心而变，看来这个猜测是对的了。

　　现在他作为一道无形的灵体飘在茫茫空中，就像一个旁观者。
　　他心念转动，视线和自身都向下移。

　　眼底是白色的土地连绵披白戴绿的群山，冬雪洋洋洒洒，如鹅毛飘落又覆盖大地。
　　一眼即万里江山的无边广阔，壮丽雄阔。
　　间落其中的是小片小片的城池楼宇或小小的村落，此处是人间王朝。
　　也是他熟悉又陌生的，母亲楚雪衣的国家，他的故乡。

　　随着云忘川看到其中最高最大的楼台金阙的龙形鸱吻，在一片钟声力，他注意到无论是大城小巷，还是村野田间，无数的人们披麻戴孝，不管服制规整还是简单的头系白布，都齐望中宫方向——钟声响起的地方，情绪低沉哀伤。

　　作为灵体，云忘川甚至能够行随意动，只是一念，游移人间。

　　人们的悲伤是一步一步传播的。
　　先是中宫连连敲响金钟。
　　宫人数到27下，都停止了动作，呆呆站着，呆呆望向一个方向。
　　过了会传来哭声，开始不知道哪里的哭声，很轻很细，然后哭声渐大，成了一片。

　　很快金钟声音响彻皇城，穿着棉衣的人们冒着风雪走出屋门，张望。

　　人们看到彼此，互相询问，确定，然后眼泪就从眼眶涌出来，滚烫的泪水留到脸颊边一会就被冻上，但没有人去擦。

　　在府中旬休的官员一愣，有的先是大笑，状若疯子，笑到最后，满面眼泪；
　　有的不敢置信，跑到皇城看白帆高挂，跌坐在雪地里，雪湿了长袍。

　　很快，诸寺观皆捣钟三万下。
　　田地里拿镐头用力地刨着粪堆的农人，虽然全身都在运动，但还是冻得直跺脚，而妇人在旁把丈夫刨下的干掉的粪一块块搬到马车上。
　　连绵的钟声里，他们茫然四顾，然后是里正一家家奔走相告，他们口呼“我皇崩殂”，语声嘶哑。

　　农人和农妇面面相觑，不懂崩殂是什么意思。
　　半响明白过来，农妇跌扑在地，嚎啕大哭；农人眼泪直掉，想说什么，说不出来。
　　锄头掉到了地上，也没人去捡。

　　这种悲伤很快蔓延全国，即便是很远很远的人们，得知消息，都怔怔不能言。

　　云忘川看完，心中好像堵住了一块铅石，沉重而生疼。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言语已经无法担起这个场面的重量，云忘川失去了曾经剑仙的身份，成为一个渺小的人，对之怔忡。
　　能够被人们这么爱戴的人，即便不得长生，也死而无畏了。

　　然而，云忘川又看到，天空中有什么在牵引着他，他定睛一看，人间飘起无数的金色丝线，一缕一缕的都向上汇聚，而云层之上，有人，或者说修行者把这些金丝都汇入自身，再一挥衣袖，施展散发着不详气息的术法。

　　他忙不迭看向那些身上飘出金丝，为帝王身死悲伤不已的人们——

　　白云之下，哭者悲伤的脸一僵，变幻成麻木的脸色，呆滞地口称暴君死得好。

　　无数安居乐业者瞬间变作了房宫、长城、都江大运河的数以百万计的劳役，庞大的工程底下尸骨未掩。
　　楚国粮仓中粮食空掉一半，而白雪埋不住倒在路边的饿殍。

　　山野间。
　　负责碱洗羊毛的士子驾马奔驰，想要呈上造出的第一件羊毛衫，奏告云皇这个冬天南都百姓都穿上温暖的羊毛衣，明年冬天有希望让全国百姓穿上一件御寒。
　　疾驰的马突然慢下来，士子放下挥鞭的手，他下意识去摸羊毛衫，手下一空。
　　“陛下……”

　　路过的寺庙寒钟响个不停，马打了个响鼻。
　　士子怔怔地遥望着皇城的方向，喃喃一句无甚气力的咒骂：“暴君虽死，贻害无穷——”
　　说话的热气在空气中迅速冷却，变成一阵白雾。

　　云忘川见识了一手转换人间，腾挪真假的把戏，愤怒就像岩浆，在他心底不断喷涌。
　　邪修竟敢如此！
　　他冲上云端，举剑便要刺过去，一切就像镜面被刺开，咔咔裂成无数到碎片，什么邪修什么黎民都化为乌有。

　　云忘川怔然，眼前一人，散发着黯淡的金光，他身后闪烁的硕大的金龙浮影。
　　金龙身钉九九八十一根粗钉，油尽灯枯，残余着些微的鳞光。

　　细看这人冕广七寸，长一尺二寸，前圆后方，朱绿裹，玄上，前垂四寸，后垂三寸，系白玉珠十二旒，衣绣日、月、星辰等十二章，纁下玄上，是为着天子衮服。

　　虽看不清面容，但是云忘川猜到对方就是幻境中看到的万民所向的已经死去的帝王。
　　楚皇说：“你浪费了一世。”

　　“你真的只是想要摆脱天生病体，而登上天梯吗？”

　　“如此，你再来一世，也成不了仙。”

　　楚皇的声音飘渺，明明不是怒斥，却像一下又一下的锤头敲在云忘川心头。
　　响鼓不用重锤，云忘川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仙。

　　回答要做什么时的答案是他要成仙？

　　如果为成仙而修仙，天生有缺的云忘川永远也成不了仙。

　　云忘川望向楚皇。

　　金龙双目如星，银光绽破。
　　楚皇也一眼望过来，二人面目赫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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