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剪西窗烛

作者:钱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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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墙之内不可观海(6)


      临江城内水系众多,蜿蜿蜒蜒地环绕着整座城池。城内民众甚爱放河灯,三天一小放、五天一大放,荷花灯最多,最近还流行鸭子灯,美其名曰“鸳鸯灯”——朱颜心想,这哪里是鸳鸯,放鸳鸯灯起码得放一对啊,这个造型明明就是野鸭子吧!等到了重大节日,还会放龙灯,龙灯精细、巨大,往往要提前几个月跟匠人们定制;并且龙形的灯太大,下不了蜿蜒水系,只得放置在水边的广场上,让来往的人们瞧一瞧摸一摸,图个喜庆。此时五月份,临江城内并没有什么节日,水面上只余得零零散散的荷花灯、鱼灯、鸭子灯,烛光在灯笼内摇曳宛若水面上星光乍起,甚是好看。
      朱颜和刘空楼赏了河灯,行至一座石桥下,忽见对岸那个蓝裙子的姑娘很眼熟——自然眼熟,那是朱华。
      刘空楼问,“过去吗?”
      朱颜又仔细瞧,站在朱华对面的那个冰块脸也很眼熟,便了然道,“算了不去了。刚才不是说那边见着个姑娘很像我?我也去瞧瞧。”

      朱华偶遇旧友周扒皮,很是兴奋,叽叽喳喳着问了一堆后续上课和青竹书院的事,又告诉他如今诸多青竹学子也都在赏县,大家有空一起吃个饭之类,却听闻方士泽现在是在抓人。
      “捉什么人?”
      “钟家报案说遭了贼丢了东西。”
      “那你捉到了吗?”
      “这不正在找?”
      “那你还不赶快去工作呀!还在这跟我磨叽啥?!”
      “……”
      方士泽把身后的一批人往各个方向派去,自己又留了几个打算继续在主路追。却见迎来一个人跑来——
      “初姐姐,你跑什么呀?”朱华发问。
      方士泽也疑惑地盯着这个人。
      韦初见朱华旁边一个冰块脸,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却很快想好措辞,“我……我从那边过来,那边灯笼忽然灭了,整条街都黑,我一害怕就从那跑了过来……到主路才觉得好点……”
      朱华安慰道,“没事的,你看现在人多多啊,不怕啊姐。”
      方士泽见无事,便要带余下的几个人继续追,韦初打算和朱华回家,互相道了别。韦初转身,朱华跑一步挎住她的胳膊,二人连一步路都没迈出,却是听到身后那句——
      “等下。”

      “从何处来?”
      “从……东边白梯巷,就写着白记的那一个……”
      方士泽“啪”地一下将笔扔到桌上,“说实话!”
      ……
      “林嗅嗅不见了,是你做的?”
      “我没有!我就把她放在池塘边,我想着,好歹是他们自己家的地盘,不会出事的……”
      “荒谬!”
      “可是季如湫死了!”
      “所以呢?就为了一个死人,你把活人丢了?”

      朱华在西厢房等得很焦急。她和韦初本来都要回家了,却被方士泽叫住,又问了韦初几句韦初却一概不答,便把韦初带到了这个地方——她环顾四周,不过是最最普通的一家民宅,院子里连地砖都没铺,一大群大老爷们齐刷刷进来直捣得这院子黄土漫天——是方家在临江城的临时驻点,怕是还不敢跟安心门明着抢生意,只租了几个民宅暂用。
      话说,韦初被方士泽叫进去蛮久了……方士泽带韦初来,她大概能想到是在怀疑韦初,可是理由呢?证据呢?怎么偏偏韦初一转身,他就……
      正想着,方士泽回来了。他把韦初安置在条件最好的朝南的主屋,又带上一把锁,拿着几张纸回了西厢房。西厢房的门大敞着,朱华和几个方家的人都在等他。方士泽坐定,问她,“韦初是你姐?”
      “嗯,堂姐。”
      “钟家遭的贼就是她。钟家的孩子丢了,也跟她脱不了关系。”
      “韦初怎么可能是贼呢?你这是污蔑!”
      方士泽也不看她,将那几张纸铺开在桌子上,帮她缕原因,“韦初本就和季如湫相识,她认得去季如湫住宅的路。季如湫去世后,仆人将房间打扫完又撒上浮金粉、浮银粉,日久天长,灰尘盖住了这些粉末,人在白天进屋眼睛是看不出灰尘和浮金粉的区别的。但是韦初坐在了季如湫房间的凳子上,凳子上的灰尘和浮金粉都到了她的衣服,浮金粉到了晚上是会发光的——所以当时她转身跟你走,发光的浮金粉和浮银粉很明显,我就知道是她。”
      “浮金粉、浮银粉是什么东西?没听过啊!”
      “此前我也没听过。是前来报案的仆人说的,咱们没听过的东西出现在钟家也很正常。”
      “钟家的孩子丢了又是怎么回事?”
      “韦初去带着一个孩子去的钟家西宅,仆人报案后我们直接去了西宅季如湫的住处,她就在那时从那逃了,孩子不知所踪。”
      正说到失踪的林嗅嗅,钟雨歇便来到了方家暂时的住所。她一得到消息就派了钟家所有能动的人出去找,因此表面上看她并不十分焦急。她踮着脚一步一步走过这原始的院子,左手提着裙摆,右手捏住鼻子防止更多的土尘进入口鼻——方家的一众大老爷们站在没关门的西厢房,看一个看脸只有十八岁的女人这样嫌弃着进来,忽然有了一丝愧疚之情。当然了,方士泽这种人是不会有的,他不仅不会为没铺地砖给众人造成的不便而愧疚,还会反而责怪钟雨歇没有捐钱——捐钱了不就有地砖了?
      方士泽见到钟雨歇的第一句话就是,“贼捉到了,你应当认识,叫韦初,是季如湫的朋友。”
      “嗅嗅呢?”
      “还在找。”
      “韦初我认得,可是她去季如湫的房里偷什么?”
      “她说,怀疑你们合谋害死了她,想去寻找证据。”
      钟雨歇哑然失笑,“我们为什么要害她?再说,要找证据不早找,这都两个月过去了,有个猫儿狗儿的也都不见了。”
      “这她倒是有个合理的解释,年后去外地走亲戚,前段时间刚回来。”
      钟雨歇叹口气,“有什么话找我就好了呀,还要这样搞——害得嗅嗅也不见了。”
      “你要去见她吗?”
      “可以吗?”
      “可以。”
      “那好,我去同她解释。总不能让她一直把杀人的帽子扣在我头上。”
      “对了,你们家的浮金粉很好用啊。”
      “什么东西?”
      “浮金粉、浮银粉。”
      钟雨歇摇摇头,“没听过。”
      方士泽一愣。又细细地问了几句,才觉出那个报案的双包子头侍女可疑。从时间上看,她报案的时候韦初还在季如湫房里,那么她既然知道韦初偷东西,为什么不当面去质问她、找其他的人一起去抓住她,反而跑出钟家来报案?当初报案的时候就觉得她可疑,只是她离去得匆忙,他又急着派人去找孩子,一时顾不上多想。现在看来,那个双包子头实在太可疑了——方士泽又问了许多人,没人听过浮金粉这东西,虽然在韦初衣服上看到了,可是也没人曾见过这玩意,那么浮金粉很可能是包子头自己放的。她在钟家遇到了带着林嗅嗅的韦初,跟二人聊了几句,就悄悄去季如湫的房间布置好浮金粉,然后等韦初如她所愿去找证据,包子头一边掳走小姑娘,一边前来方家报案。
      终于把全部思路缕清,也命人把韦初从上了锁的房间放出来。
      夜已经深了,朱华连打好几个哈欠,再止住最后一个打了一半的哈欠,扑上去抱住被放出来的韦初,“初姐姐!”
      钟雨歇道,“当初在灵堂上你问我那些话,我没听出你话里的责问,才闹出今天这场闹剧。如湫的死我也很痛心,她生得那么好看,我们家来了这样一个美人,我也脸上有光啊。她夫君和公婆相继去世,孩子也不行了,想来是实在生无可恋,一时病重才走的。我说病逝,没有骗你。”
      韦初不语。她怀里还藏着那本小小的话本子,她谁都没有说,打算把这本书留着,等来年祭日的时候去她墓前烧掉。
      钟雨歇又道,“嗅嗅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不怪你,只是还望你配合方先生把那个侍女的画像画出来,我好照着找。嗅嗅你是知道的,她没有自理能力,我怕她没被照顾好……”

      与此同时。
      在临江城一处小小的宅子里,一个双包子头的女子正坐着磨药。她把旁边的干叶子放进小药杵里,细细地磨。她旁边站着一个很好看的人,身量很高,正在试图跟她搭话。
      “师姐……”
      包子头又放两片叶子进去,“你瞧,我研磨技术是不是有长进?”
      “师姐。”
      包子头把一罐子干叶子都倒进去,又问,“今天这叶子质量真好。”
      “师姐!你明知那个姑娘不是小偷,你为何要……”
      不待他说完,包子头忽然变脸,起身将药罐和药杵齐齐甩到地上。
      男子蹲下身去捡陶罐的碎片。碎片不能留,她习惯赤脚,会扎到她的。
      包子头忽然又嘻嘻笑,“好玩嘛!临江城这么多人,我都跟她们玩,多好玩呀!”
      男子不答话。
      包子头走到他身边,也蹲下身去,委屈巴巴地看着他,“阿泉……”
      他看向她,眼睛里满是悲伤。他说,“师姐,把孩子送回去吧。”
      她“嗯”了一身,又牵起阿泉的手拂上自己的脸,眼睛里闪着泪光。
      “我今天许了愿的。阿泉,我会实现愿望的。”

      韦初到最后也不理解为什么季如湫在那时写袁澹的名字。
      她把这个故事讲给朱颜和朱华听,朱颜却说她懂。那两个字是毫无希望的笔触、那是为自己构建了一个梦境中的世界、与当前世界完全隔绝的、幻想中的美好世界。
      她不能写任何一个认识的人的名字,那会毁掉她的梦想世界。季如湫不能写父母,不能写叔婶,不能写钱沁,不能写韦初,不能写任何一个现实中存在的人,笔触有神力,写了便只会把她再次拉回现实的泥沼。袁澹是虚构的,不曾存在于她的生活中,不曾见过他的脸,不曾与他对过话,是理想中的人物,她可以随意将他揉捏成自己梦的形状。
      那才是季如湫对自己的生活有掌控力的时光。
      韦初又想起事了后钟雨歇对自己说的话。
      钟雨歇问她,是不是有许多的媒人这两年上门提亲?她说是。钟雨歇又说,倘若有人说的是钟家的儿子,还希望她拒绝掉。
      为什么?
      因为,一入了高墙,再也观不到外面的海了。

      高墙之内,再难观海。
      (高墙之内不可观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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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高墙之内不可观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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