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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变
婉玉一个人对着窗外的明月,晃悠着两条腿,目光发直坐在床榻上,重阳没多久便了进来,也不吭声只是坐在她对面的小凳上看着她,两人半天都没说话,终于还是婉玉开了口,因为她怕看到这样沉默的重阳,若非想起伤心的往事他绝不会如此:“当年的你是什么样子,他们口中的你好像很威风,你大哥是怎么死的?”
重阳说:“我没大哥威风,如果大哥还在的话,我们兄弟也不会弄到如此地步,大哥九岁就跟着爹到处走,最开始是当火头军,有意思的是,我十二岁刚进军营时也是当火头军,大哥那时就告诉我,火头军最好了,能吃饱不用挨饿。
我爹带着他的秦儿在外出征,我娘带着我们总得跟在部队的附近,要不家里总被各方势力伺机报复,我们几乎一直东躲西藏没吃过几顿饱饭,大哥吃得苦最多,那么小就军营家里两头忙活,而我当初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像大哥一样,用两把菜刀杀入敌营,而且来去自如,所以我打仗上阵从来不怕死,就算真有什么事,有大哥在,他会照顾父母撑起这个家。所以提升的也特别快,那时我十三岁便已经是副参军,职位和二哥一样,可那时的子惠是十六岁。后来我先他被提为参军,再后来因为军粮总出问题被爹调到上党做太守,负责军粮供给。
婉玉张着嘴,瞪着杏核眼瞅着重阳,回想小弟现在十三岁正天天逃课再不就是捉弄先生,就算是表哥李成然,当时也只是在他爹身边做一个小厮。
重阳没看婉玉,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十九岁那年,在北方边境爆发了两州十六镇起义,那时的爹还是效力当年的太后皇上一党,我随父兄也参与其中。之后父亲又投靠了当年的权倾朝野的大司空宋载武—也就是后来的宋载文的哥哥,成了镇压起义的功臣,光屠城的州镇就有六个,我就参与的两个,太惨了,可却没有办法,乱世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宋载武镇压起义,拥有重兵,控制了晋阳,想迎立王元充为皇帝。当年的我爹盘算,狡兔死走狗烹,若宋载武真的成事,那刘家离死也不远了,于是与孝仁帝合谋骗宋载武前来,在我爹的军营亲手诛杀了宋载武,其部下全部归入爹的名下,到此我们刘家的势力才得以扩大。
可宋载武是被杀了,其弟宋载文却怀恨在心,起兵青州,暗中联合了梁国,直逼建邺,而我和他的大哥正在寿春,刚刚击退梁军,就被装扮子惠部下的宋家军骗了,大开城门放他们进来,之后他们被宋载文绑在马后拖着来到建邺城外,当时已是二月,我们硬是被拖过凿开的护城河,我是怎么活过来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大哥就死在那。大哥撞到了浮冰,他们根本不理会我们的叫喊,还往前拖,大哥硬是被划开了前胸,死的时候,内脏都漂在护城河里了,那样情景我永远不忘。他就在你身旁,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死去。
后来那大司空宋载文还以我们要挟我爹,并一再命令我爹和他朕合,对付孝仁帝。爹却在此时不想再当叛臣贼子,推辞不去,对我只留了一句话,谁让你是我儿子呢?
我脸上的伤也就是在那段时间留下的,但我还是很幸运,因为不久,原农民起义军葛英帅部20余万人,流入并州、肆州一带,不断造反。朝庭终于便派我爹前来招降了宋载文一众,一同前往镇压。宋载文当然借势便被招安。
从此朝中分立两派,我们刘家与宋家分庭抗礼,形成了相互制约的局面。而如今我们今天还要与宋家联合,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所以宋离也好她的宋家也好,将来若我有得势的一天,我定让她们尽数偿还。
婉玉看着那伤痕,闻着他身上那熟悉的酒气,她知道无论是伤痕还是他的心都是很难复原的。可她还是努力地试着去抚慰那颗难以复原的心。
突然阿姚没通报直接闯进来,说道:“子惠公子让我给你的。说是相爷的意思。”
重阳拆开那信,看完一把抱起她出了屋,一路上又急匆匆地地说:“果然是个不眠之夜,没一个人能睡着的。”
他见婉玉不解地看着他,便说:“刚刚皇上驾崩了。”
婉玉大惊失色:“什么?不可能。圣上昨晚还好好的。怎么可能呢?”
重阳说:“怎么不可能?也许,我现在还在这,过了今天,就见皇上去了。”
婉玉急忙捂上他的嘴说道:“你就不怕忌讳,以后别说这话了。”
重阳大笑:“算了,你要小心点,这阵子怕会很难过,我本想将你送回上党,可你娘怕是会误会……”
婉玉想起了那天她娘的那场闹剧,摇头苦笑。
重阳在马车内紧紧的拥着她,虽然他每次这样都让她窒息,但婉玉已经慢慢适应了,也不觉那么要命的难受。
他放开手,说:“相府若是挨不过这一次,唉!你就自己从后门,我以前带你去过,带着映雪从那走。逃得越远越好。但没办法,暂时只得把你再送回相府,那里有重兵护卫,我和子惠也都会去引兵过来。好在现在,宋贵妃昨晚待寝,皇上驾崩,她为免弑君之罪,已经自杀。宋载文大怒,宋氏一族,现在和我们站在一边。局势也许没我们预计的那么坏。但真的出事了,阿姚会带你走,你到时要听话。我若活着一定会去找你,要乖乖的。别乱跑。”听着他像哄小孩似的唠叨,婉玉突然觉得有种想哭的感觉,而眼泪立刻便不听指挥地掉了下来。
重阳看了,急忙说:“别哭,别哭,没事的,别怕,不过是要改朝换代罢了。太后现在抬出来个刚出生的小儿,硬要让他坐皇帝,可笑,他将当今天下看成什么了,这个乱世本已人心浮动,现在谁会服?她已经完了。”
婉玉一边抹着像桃一样的眼睛,一边吐字不清地说:“是她干的吗?她真的杀亲生儿子吗?”
重阳说:“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任何原因,我想打死宋贵妃也不会冒着炒家灭族的危险去杀皇上,可皇上回宫并不曾去过太后宫,她是怎么做的呢?也许是暗中派人送的东西。总会查出来的。放心吧。”
婉玉突然想到那碗绿豆羹,她曾亲眼看着太后在递给皇上过程中,她的指套曾进过羹里,难道是这样,于是整个人趴在重阳耳边低声告诉他,重阳看了看婉玉说:“的确太后,不但要害皇上,更要害你,若不是你当时没拿住碗,只怕现在你已经在大牢里了。还有相府,他本是想当场毒杀皇上,嫁祸相府。可她没想到绿豆羹中的绿豆本身有解毒的作用,竟使皇上回宫后,才毒发。所以宋贵妃做了替死鬼,这样一来,竟把宋氏一族拉了进来。那毒妇怕是离死不远了。唉!也就是你吧,否则谁会关心一个老太婆的手指头动没动。捉贼捉赃,现在关键是一定要找到那指套。”
婉玉叹道:“也许这就是天意。”
重阳突然一顿,好像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地说道:“真的是天意吗?为什么相府别的不送单单会送绿豆羹,而且分量刚刚可以让皇上回宫就寝,我记得爹曾在宋贵妃身边安插过一个探子。”
婉玉听得心惊肉跳,停了一下,抬头看着重阳直接问道:“你是不是也事先就知道,要不你怎么会把我手捏得愣是揣不住那个碗?”
重阳喃喃地反问道:“你都不相信我吗?我告诉你,我当时只知道,太后那么做绝对没安好心,但我真不知道,她会下这种毒手。”说完重阳长叹了一声,婉玉想说些什么,但她知道此时她说什么都没有用。
足足三天,府内才算传出确切的消息。太后完了,重阳和子惠调集了兵马和宋家的兵汇合,刚刚进了建邺城。丞相和大司空携群臣就已经在逼宫。听说现在太后被软禁在萃华宫。刚刚还是贵为太后的女子,一朝失了势,沦为了阶下囚。
相府的人和大司空宋家的人又怎会像皇上那般软禁太后,听说根本未曾给送任何吃的东西。不知那曾经贵不可言的女子是否有过一丝后悔,她的内心深处是否对儿子有那么一丝歉疚。
这天晚上婉玉刚刚睡下,隐隐感到有人进来,这些日子以来婉玉睡得都很轻,很快便睁开眼,多日不见的重阳坐在床边,见婉玉醒了,用那已经粗糙到一定程度的大手擦了擦婉玉的鼻头,看得出来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了。婉玉忙起身替他卸下满是血污的铠甲,可重阳脱下铠甲却又穿了件便服,又为婉玉穿了件厚实的衣衫,接着抱起她就往外走,不明所以的婉玉好奇地问道:“怎么了?出事了吗?有变动吗?太后还有支持者吗?”
重阳说道:“没有,只是今天的场面,你一定要看。”
重阳快马加鞭,非常着急,一路直到晋阳,来到那条婉玉与朝歌来过的太子河。只见河边雾气很大,只远远看到点点火光。
重阳抱着婉玉小心地下马,来到近前才看到,子惠,明华等人全部到场,两人一一见过众人包括宋家的几个重要人物,可惜婉玉连名字也没记住。她注意到这群人全部神情紧张,话也不多,齐齐地望着河中小船,像是等待着什么。远处河上小船灯火摇曳,船上立着两人。随着夜空渐渐地变浅变淡,婉玉终于看清了那是谁,竟是朝歌和双手被绑的太后。
只见太后侧着脸,淡然地看着东方,像是等待欣赏日出。
朝歌在旁边一刻不停地在说着什么,最后竟大笑起来,一把扯过太后衣领,狠狠地说了一句什么话。
太后一直不肯看着他,也不肯开口,当听到这句话时突然转过来死死地盯着他,表情无比绝望,好一会才缓缓说了句什么。
但就是太后的这一句话让朝歌脸上泛起了久违的笑容,那是能让人看得如痴如醉的笑,那个笑容却夹杂着愤怒、伤心、遗憾还太多婉玉没法理解的内容,她全然不懂。
而随后让她大吃一惊的是,朝歌竟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把将太后推入河水中,河中的太后就像与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地挣扎着,朝歌猛然跳入水中,死死地按住太后的头,人的求生本能此时显露无疑,太后拼死地挣扎,婉玉竟也随之感觉到一阵窒息,就好像自已被人勒住脖子,没法透过气来一般,眼看着水中的太后越来越是无力最后直到不动为止,婉玉竟也如她一般直直地倒下去,重阳发觉得不对转过头来,忙抱住婉玉,发觉婉玉脸色发青,好像透不过气,当下毫不犹豫地拉了拉婉玉里三层外三层的袍服衣领,一股冷气真透婉玉胸腔,婉玉随之睁开眼,依旧看向那边。
重阳突然有种后悔的感觉,本来带她看这场面是想让她明白当前的形式,再加上他们不止一次被太后迫害,婉玉就算再宽宏大量也不可能不恨太后,可现在婉玉的状况让他晓得,婉玉还受不了这种场面。
而此时婉玉清楚地看到此刻的朝歌正从河里游上来,一点一点地从水中走上来,那样子就像笑着从地府走出来的厉鬼。
婉玉并没有一点报仇的欣喜,而是觉得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一般地难受,朝歌恍然间看到了她,停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又再次转身离开了。
重阳自言自语道:“这妖妇的所作所为,真是旷古绝今,能沉死在这太子河中,也算是她的造化,却当真是这太子河的不幸。别为这种人难过。”
婉玉却是觉得如果她不曾进宫,也许今天还是那个修为极高的女道士。而她自己呢?如果不是嫁给了重阳,也许她将一辈子呆在龙首山上。
而今天她也真正意识到朝歌有着她所不知道的另一面,那一面是她很难想像的,他心里究竟是藏了多少恨,也许她自己也从来也不知道。
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尖叫道:“混蛋,逆臣,走开!你们放开我。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大魏的太后,她是一朝太后呀!畜生!”突然看到靠在重阳怀的的婉玉,竟疯了一样挣脱那两个拉着她的男人,冲着婉玉撕心裂肺地喊道:“你害死了人,在这里假惺惺的装可怜,你恶不恶心?”
她一面说,一面伸手猛力去推那护着婉玉的重阳,重阳根本不想和她一般见识,更何况他真不想再吓着婉玉,如此被她一推,抱着婉玉便让开了。
婉玉此时才看清,这正是升平公主绛玉。
一个头戴红缨顶冠,身穿黄色底绣白云纹的骑士袍服,腰间一条镶金的云纹腰带,使人一见便知此人是出身门极高,受了良好教育的翩翩公子。
只见那人两眼更是精光闪闪,盯着绛玉,仿佛是在看着一个猎物。
只见他把箭架在强弓上,拉弓的手还捏着另两枝箭,笔直地端坐在马背上。
弓弦急响两下,两箭奇准无比地直插绛玉的两肋。
绛玉咬牙忍受两肋的剧痛,凝视着远处波光粼粼的太子河水,好像知道那是她最后的归处一般。怔怔的瞧了半天,柔声说道:“皇兄啊,你在哪里?他们都是坏人,绛玉好想你呀!绛玉好想下辈子再遇到你,那时绛玉不再是你的妹妹。”说着突然看向婉玉。又开口说着:“李婉玉,我讨厌你不假,但我知道这里只有你能帮我,帮我给我皇兄带句话,告诉他,绛玉不后悔,只是来生绛玉不想陷哥哥不义。”
婉玉扶着重阳,努力地站起来心想:“她怕是伤心过度,有些神智失常了。”此时那名门男子骑马又上几步,婉玉厉声对重阳说道:“带我走,我不想看下去了,别让我看下去了。”
重阳冲着名门公子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清会意,走到两人身畔,轻轻说道:“我也不是不尽人情,只是今天不得已充当侩子手,咱们尽量商量怎地给她们好些安葬才是。”
婉玉皱了眉头,向重阳摇了摇头。重阳抱起婉玉上马随即离开。
婉玉听到身周众人齐声欢呼,婉玉知道绛玉已经完了,想她临死前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凄凉、惶恐,心下难受便又往重阳怀里钻了钻,重阳轻拂着婉玉,说道:“成王败寇,今天的事怪不得谁,只是宋环和朝歌是按原定计划,嗜杀如此人物,两家都得出面,否则谁也不想一家独自担下如此罪名。”
婉玉突然想到什么脱口而出问道:“绛玉临死还不忘他皇兄,他皇兄会放过这些人?”
重阳说道:“虽说三皇子继位的可能性很大,但那又怎么样?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这个事实已经改变不了了。凭他一人,无力回天。”
婉玉抬头看天,她想知道天到底是什么,建邺的天仿佛就是刘宋两家的。其他人都无力回天了。
至此,大魏王朝彻底变了天,三皇子果然没多久便即位成了摆设。朝中被大司空宋氏家族和丞相刘氏家族控制得像个铁桶,任哪个保皇派都不敢妄动。
令人想不通的是丞相竟主动地在这时让了权,在秘密处死了太后的第十天,司空宋载文被封为太原王,成了真正的摄政王。而丞相依旧是丞相,宋刘两家因丞相的让权而关系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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