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泪

　　话是两层意思，崇熙自然是心知肚明，可此时他显然更为在意最浅表的那层意思，因为他看着胭脂的眼神中满是关不住的宠爱。
　　崇熙抬头看了眼曲松风，他正站在二楼围栏旁躬身向崇熙行了个礼，笑着示意他醉猫已安抚好，可以拾回去了。崇熙也点头示意，谢他安抚好了这只小猫。
　　“夜深了，我们回府吧？”崇熙温柔问到。
　　胭脂笑着点头，转头看向二楼的曲松风，道：“下回等我想起还有什么妙法我再告诉你。”
　　话落，胭脂回头和崇熙、九易一起离开了，曲松风看着胭脂与崇熙离去的背影，不禁露出了一抹微笑。好雨知时节，前期一场又一场春雨虽说下得人心烦闷，但闻见爱情如雨后花开尽绽芳香，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间。
　　回到辰风楼，九易知情识趣地从外边合上了房门，回到了一楼。胭脂将两坛“不归人”放在桌上，指了指已经拆封了的那坛，看着崇熙问道：“王爷可要尝尝此酒？”崇熙正专注于盯着胭脂，并未回应，胭脂已有些许酒意，双颊泛红，缓缓走到了崇熙面前，双手扶在他膝间，缓缓蹲下，“王爷，胭儿知错了。”
　　崇熙见胭脂如此认错的样子甚是可爱，不禁笑道：“何错之有？”
　　胭脂嘟嘴撒娇道：“你与程夫人单独说话时不应独自离开。”
　　崇熙无奈摇头，可面容含笑，刮了刮胭脂鼻子，道：“你呀，就是沉不住气。”
　　见崇熙言语间并无责怪之意，胭脂笑开了颜，道：“那谁让程夫人回到皇城后就一直对你纠缠不休，她明明已经嫁得良人，却还来纠缠于你。”
　　崇熙长叹口气，道：“她只是有些事未曾想明白，不过我想程风远行事向来端正，她早晚能明白程风远才是她应许下一生之人。”
　　“当时既未许下一生，为何又要匆匆嫁了？”
　　崇熙听着胭脂口中对贺新箬颇有微词，觉得很是好笑，勾起胭脂下巴问到：“如若她当年不匆匆嫁了，你这只猫儿还不翻进醋坛不出来了？”
　　胭脂怔愣了片刻，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脸贴在了崇熙腿上，娇柔道：“反正有王爷在，总会把我捞出来。”
　　崇熙拂着胭脂柔顺发丝，就像是在抚摸着一只小猫般，爱在心间，宠在爱里。
　　“胭儿，皇城近日不太平，以后行事还是要沉稳一些，我总觉得还有事要发生。”
　　听崇熙如是说，胭脂似乎想到了什么，坐直身子，指了指桌上那两坛“不归人”，道：“王爷可知这两坛‘不归人’从何而来吗？”
　　崇熙不解摇头问：“此话何意？”
　　胭脂微笑道：“曲老板说近日来皇城来了些塞外番邦之人，喝不惯‘楼外楼’的酒，便自备了许多‘不归人’。”
　　听着此话，崇熙若有所思，胭脂知道崇熙懂了自己所指为何，可却有些猜不着崇熙此刻略带笑意的神情。
　　“王爷早知道这些番邦人？”胭脂试探性地问。
　　崇熙微微一笑，看着桌上那坛已经开了封的酒坛，不觉感叹这“不归人”连酒香都满是悲壮，喜饮此酒之人想来也是对生命不知敬畏，但胭脂为何也如此喜欢饮此酒呢？
　　“听闻稍早时候五皇兄亲临刑法司，对此案侦破很不满意，当场大发雷霆，亲自下令拘禁了展鹏程一家还动了刑。”
　　“刑法司无凭无据就拘了展鹏程一家还动刑？未免也太武断了。”
　　崇熙轻笑，手指在木轮车的扶手上轻敲了两下，道：“此事就算刑法司不做，五皇兄也会着兵马司动手，若是他日被兵马司破了此案，那刑法司在皇上面前可真是无立足之地了，所以即便无凭无据他们还是按照五皇兄的命令对展家上下动了刑。不过此举虽说武断，但这一动刑还真从展家下人口中套出了消息。”
　　“与番邦人有关？”胭脂猜道。
　　崇熙目光落在了那两坛“不归人”上，道：“展鹏程花了许多银两，托了许多人脉，据说找了几个塞外杀手来为子报仇。”
　　胭脂心中存疑，问到：“如此重要之事，展鹏程为何这般不小心让下人知道了？”
　　“听说是展鹏程与夫人在筹备银两时不小心被这个下人听了一嘴去，展鹏程夫妇为子复仇心切自是用了刑也不会透露半字，但这个下人就没那么听话了，一鞭子下去什么白的黑的全都招了出来。”
　　胭脂恍然大悟，寻思道：“看样子刑法司接下来只要顺藤摸瓜便可查个水落石出。”
　　胭脂话落见崇熙眉头微皱，方才崇熙言时本就有些不经心，似是在思虑别的问题，不禁问道：“王爷可是发现了别的线索？”
　　崇熙看了眼胭脂，这丫头倒是越来越像自己肚中蛔虫了，一点声响都瞒不过她。
　　“若当真是番邦人所为，那么为何进入皇城时城防军毫无察觉？况且六皇兄平定边疆祸乱时日尚短，虽说番邦时有商贾来皇城经商，但未防贼心不改，再次作乱，六皇兄奏请皇上批准，凡是出入皇城的番邦人都会在城防军每个城门的布点处登记造册。不过近一月来一直是梅雨季节，城防军那边未有番邦人出入皇城记录，这些番邦人又是如何毫无痕迹地潜入皇城灭了何曲迁一家后逃之夭夭呢？”
　　胭脂见这些事情看似一团乱麻，却又理不出个头绪，道：“难怪王爷方才会说皇城近日里不太平了，”说着，胭脂叹了口气，“眼看着雨季结束，初夏阳光正好，没想到又被这事扫了心情，真是。”
　　胭脂无意间补上一句，却给了崇熙些微启示，令他想起了前几日崇纪来到七王府一事，虽说这两件事目前看来毫无关联，但崇熙依稀觉得崇纪在谋划些什么。
　　“若我没记错，下月初便是三皇兄五十寿宴，遍邀皇城名门望族、达官贵人。”崇熙道。
　　话落，胭脂看向崇熙，二人相视一眼，这些天来困扰着皇城的谜底似乎即将浮出水面了。
　　翌日，崇熙来到了千澜阁，他自小便甚喜读书，不只因书中有黄金屋与颜如玉，更因书中自有大千世界、万般玲珑。崇熙推着木轮车移动在书架前，他相中了高处一本书卷，可因坐在木轮车上而无法取到。
　　就在此时，一对修长的手从高处抽出了那本书卷，然后恭敬地交于了崇熙，同时行礼道：“苏子木见过七王爷。”
　　崇熙接过书，看着苏子木露出了笑容，回道：“苏大人无需多礼。”
　　苏子木站直身子，此人身材修长，相貌斯文，他供职于千澜阁，整日与书为伴，整理典籍，誊抄书册，一看便是博学文雅之人。崇熙每每来此千澜阁都会与苏子木探讨一番，国学诗词，历史旧事，但凡书中所记载他俩总能聊到一块，在这浮躁皇城中难得一对书友。
　　“许久不见七王爷来此阅书了。”苏子木道。
　　崇熙拿起手中那册书卷，道：“近日府中事多无暇来此，也是许久未与苏大人一叙了。”
　　苏子木沉思片刻，推着崇熙来到了另一排书架前停下，抽出角落里一本书卷恭敬地递交给崇熙。
　　“近日下官翻阅此书觉得颇有意思。”
　　崇熙接过书看了看书名，道：“天下事？”
　　苏子木颔首道：“不错，此书名为《天下事》，记述了几百年来朝代兴旺更迭间天下之事。”
　　崇熙听得此名，心生感慨，道：“天下事，少年心。分明点点深。”
　　苏子木却道：“天下事，可知矣。”说着，苏子木指了指崇熙手中那卷书册，“记得有一段记载了北苍曾有一乱，乱者之首乃是国主亲弟，多年苦心经营只为逼宫篡位。虽说此乱被镇，祸首伏法，但却闹得北苍人心惶惶，杯弓蛇影了许多年。特别是北苍国主，被自己亲弟背叛，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乱面上看似平息，实则伤了国本。北苍国主担心旧事重演，多年来宁枉勿纵，不知多少无辜之人被其视为其弟同党被剿杀。长年累月下来，北苍外强中干，国脉微如缕，到最后终究还是逃不过一场家国遗恨。”
　　崇熙看了眼手中那卷《天下事》若有所思，苏子木却继续说到：“有言道‘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但凡显于其表之事，必定有迹可循，依然有迹可循又何足畏惧？”
　　崇熙听着苏子木所言似是茅塞顿开，心中被堵住的困惑似乎找到了一条阳关大道。
　　许久，崇熙微笑，抬头道：“果然是道尽天下事，多谢苏大人荐书，本王回府后必会好生研读。”
　　苏子木抱拳躬身道：“王爷不必客气，不过下官近日研读另一书时倒是遇了些疑难。”
　　“喔？苏大人学识渊博，竟然还有难倒苏大人的疑问？”
　　苏子木笑道：“书中有这么几句话，下官不解，不知七王爷可有兴趣思研一番？”
　　“本王洗耳恭听。”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或跃在渊，无咎。飞龙在天，亢龙有悔。”
　　崇熙思考了一番后看向苏子木，千澜阁中片刻沉默，接着崇熙笑道：“果真是难题，本王回府后定要好生钻研一番，下回来时再与苏大人研讨。”
　　苏子木浅笑，崇熙与苏子木又聊了聊其它书册，时至中午方才离开了千澜阁。九易推着崇熙回府，进入辰风楼后，崇熙交给了九易一枚围棋黑子，九易见着黑子有些惊讶。
　　崇熙命道：“带着这枚黑子去找他，然后带些话给他。”九易点头，凑近了崇熙，崇熙在他耳边轻言道，“夕惕若厉，漠北黄沙，防往来过客。”
　　九易神色有些微变化，但还是立马向后一步躬身抱拳道：“是，属下马上去办！”
　　话落，九易离开了辰风楼，与端茶进来的胭脂擦肩而过，见九易神色有异，崇熙似乎也是心事重重，不必细问也猜到今日在千澜阁应是有所获了。再细一打量，崇熙神色并无太多沉重，想来事虽繁杂却应尽在其掌控中，于是胭脂便知情识趣地将茶端放在崇熙身边，陪他陷入了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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