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有五岁

　　“小茹，学姐跟你说什么了吗？”秋儿松开了牙齿。

　　自那天之后，乐茹常坐秋儿的马车来去，她知道此事累人累己，但每当秋儿走来拉自己上车，她照上不误，就连“这是最后一次的”决心也生不出来。

　　在车厢里，秋儿继续践行从乐茹处听来的吸血修法，哪怕她不论是在魔法导论，还是术式浅析的课上都无甚进步。

　　乐茹将她在课堂上的毫无表现看在眼里，对自己说，那不出奇，就是自己，对魔导学也是大感头疼。然后，她又为自己的献身精神所感动，决定继续为秋儿奉献自己的脖子。高领遮住了口唇印，晚上在浴室里，用热水一泡就不见了。

　　只是，现在秋儿似乎也明白到，尽管万物有灵，修炼的方法也是各修各法，从自己崇拜的人身上吸取一点血气看来用处不大，因此她改变策略，改吮吸为轻咬。对方也似乎并不在意。

　　“嗯？”

　　秋儿靠着她，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小茹你最近每次和学姐见面之后都怪怪的！”

　　“怪？”乐茹笑着说。

　　还有比这个车厢中此刻发生的一切还怪的事吗？

　　“怪！就这么呆呆地坐着，也不说话，可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东西……”

　　“我有这么明显吗？”乐茹装作在整理自己的头发，毫不在意地回应秋儿。

　　“就跟学姐一样。”

　　原来，在秋儿眼中，学姐是这样的吗？

　　那倒是和自己的形象大相径庭。

　　“我和小冰可不一样。”

　　她可是个恶魔啊，不过还是不要把她说秋儿的话说出来，免得引起不和，本来，她们两人就没有多少来往不是？

　　“是吗。”秋儿歪着头，看着乐茹。

　　“对了，娴社怎么样？”

　　“原本是讨论什么日期合适，不过，大家都对夏花会很感兴趣，希望把聚会定在夏花会之后。”

　　“时间不会太迟吗？”

　　“我倒是无所谓，但毕欣和巫安平都说家里会带上她们，男孩子们总不如难得一次的赏花会来得有趣。”

　　“我可是有所谓。”乐茹弹了一下秋儿的脑袋，“秋儿你还没有带我去过你在林荫大道的房子呢！”

　　“诶？因为、我想小茹你不会对这个有兴趣啊……”秋儿别过脸，“你会去王都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乐茹放过秋儿，想了想，“爸爸一向不会带我们去宫里，不过，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卫队，说不定也会带上我吧？”

　　“两者之间有关系吗？”秋儿不解。

　　“是没有什么关系，不过，爸爸的卫队是陛下恩赐的，说不定他还希望陛下能在恩赐一门亲事吧？”

　　乐茹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是突然才想到，自己的计划，只想到了自己，却没有考虑到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尚不知事的弟弟。对啊，先不说爸爸，妈妈是抱了这种心思的，这种心思一旦打动了爸爸——这种事在乐家不少见——付诸行动。到时候，圣旨下来了，谢恩的人却不见了踪影，那么，谢恩成了告罪，这罪又由谁来承担呢……

　　“有哪一位在娴社交了男朋友吗？”乐茹不再执着浮现在脑海中使人不安、恐惧的念头，向秋儿提问。

　　“男朋友？啊——自由恋爱？”秋儿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额头，“有啊……”

　　“偶尔谈一次恋爱，也蛮刺激的。感觉就像有了一件风流韵事。”

　　“不过，就算没有，交个朋友也是不错的。”秋儿评价道，“何况来参加娴社的男孩子出身不算坏，我想，要是小茹你，也许会说，他们有一种贵人没有的趣味。”

　　“真像！”乐茹轻轻地笑起来。

　　尽管是新贵族的女儿，但秋儿也渐渐认可了贵人的格调和风度，说到底，有钱人家变得既富且贵，总比旧贵族保持既贵且富容易得多。

　　但是，乐茹还有东西想问，她想问，那么你呢？

　　但她觉得这句话充满了恶意，便不说出口。

　　刚认识，还不熟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秋儿很少真正说自己的事，总是说家里如何如何，那种浮游于金融和法律的知识，深究起来，肯定也是她爸爸的经验。只能说，她爸爸对女儿像自己妈妈一样，算是知无不言。

　　“陛下找得到配得上小茹你的人吗？”秋儿不像是问话，倒像是叹息。

　　也许，他对般配的理解，和乐茹，和秋儿的理解，都不一样。

　　“就连我的婚事，爸爸都说了，要慎重考虑。”秋儿毫不在乎地说，“我还以为他随便找个真正的贵人将我嫁出去呢！”

　　“一世人的事，也没有错。”乐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小茹，你看我像贵人吗？”

　　“这可不算是提问呵……”

　　乐茹苦笑着，打定主意，不去看秋儿的眼睛。

　　“我可是知道的。”秋儿小声说，她的脸贴着乐茹的上衣，这样乐茹觉得她和自己有几分像——在不愿意去图书馆那时候。

　　“小姐们都看不起我，我可是知道的，像我这种……暴发户的女儿。”

　　“真是老土的想法啊……而且，秋儿你对舒先生是不是太严厉了……”

　　“是吗？我只是把他心里想的说出来而已。”

　　所以，小冰才说她是嫉妒吗？她看出了秋儿的嫉妒？乐茹不确定，她非不佩服小冰的眼光，但没有理由因为小冰的眼光而否认自己的感情上的直觉。直觉告诉乐茹，秋儿和舒先生，她的爸爸可不同，好比一个人偶，精妙绝伦，与生人无异，因为时间，更具备了通神的人性，人人想要，可一个人得到了她，只想着把她收好藏好，偶尔也会请出来，在眼红的来客面前展现一番，这当然是一种爱。可另一个人却不然，她得到了她，也将其带回家中，却不展览，而是拆卸开她的手手脚脚，还要撬开其头顶骨观察、把玩一番，这难道不也是一种激情。只是这种激情过后，又会如何？

　　乐茹觉得，如果不在秋儿的热情冷淡之前，稳固小冰所谓的“女神崇拜”，她就不得不去考虑这种后果了，不过，人到底不是人偶，远没有那么容易引人厌倦。

　　“爸爸就是这么想的，他从来都不说，但我知道，刚刚当上护林官，他就把红袍准备好了，整天穿着，在家里也不脱下来。”

　　“这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吗？”

　　乐茹完全不认可秋儿的情感，理解，但绝不认可。

　　“当然不是。”秋儿苦闷地说，“但小茹你的态度又不能阻止别人的笑。”

　　“没错，是这样。可说到笑，还有谁比小冰的爸爸承受得更多呢？”

　　“又是学姐……”

　　看来秋儿和小冰是真的互不喜欢，算了，随便吧……

　　“小茹你为什么就不会看不起我呢？”

　　秋儿已经完全靠在自己身上，又开始那一套了，不过这一次是手臂。

　　也随她去了。

　　“嗯……”

　　“小茹明明比谁都大小姐，却一点也没有大小姐脾气，还不会看不起那些贱民，为什么呢？”

　　“他们不过是穷罢了……”

　　“舒先生可不会这么说。不过既然我是他女儿，我也不方便多说什么。”

　　“这样就好，秋儿你如今可是贵人的女儿了，可不能什么都吐露出口，和我在一起时是一回事，可是别的时候——”

　　“别小看我。”

　　她对着乐茹的手臂小小用力，来了一口。

　　就是乐茹自己，也从不会妄想自己有这种宽大，不过，也许是因为爸爸并没有从爷爷手上拿到什么，但凭着虚妄的祖荫和六艺、十力，再加上教育功劳勋章，才拿到了爵位吧？要是乐茹想要一个爵位，除了嫁人，唯一可行的办法，似乎也是继续爸爸还有姐姐的道路，通过剑士六艺和十力测试，惟此而已。

　　乐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平等的人，当然，假定人和人，不分等级，还有职业，都有同样的权利和义务，这种思想基础，作为一种头脑的训练术，说话表达的雄辩术，一种纯论理的训练，还是很有好处的。但把平等和博爱作为生活的规矩，她扪心自问，还是不能接受这种新生的哲学。

　　这些思想，无论是在古人的文字，还是今人的笑谈中都并非常见，但因为发表新奇的论著而名声大噪的学者们，陛下制定年金标准的时候，不也是欣然领受了吗？陛下呢，是只有一个妻子，可每逢秘密会议，大家不也在流传他和哪位夫人共度良宵了吗？他不出席晚上的宫中剧场时，就连卫队那些风流的公子也流露出嫉妒的神情。

　　窗外，不知不觉已经换了景色，低矮的房屋，丛生的杂草和耷拉的野花。天边露出数抹葡萄般的浅灰。

　　“不过，平等也是奇怪，我要是看到小茹你和哪位公子结婚，我可不会看得起他。我会失望的。”

　　“这样一来，对我的风评可不好。”乐茹抚摸着她的头。

　　“放心吧，说不定我根本就不会出席小茹你的婚礼呢！”

　　“秋儿啊，你这样也算是我的朋友吗？”

　　“朋友可不代表欺骗你，说夫妻般配。我可不知道有哪位贵人对得起这句话。”

　　“谢谢，我会认真考虑的。”乐茹笑着点头，毕竟，银行家知道的东西是要比自己一个女学生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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