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诗

　　轰的一声

　　那绚丽仙术的爆炸声如若响在他的脑子里，震得他心神不宁。

　　耳边是宁静，无尽的喧嚣消散而去，眼前是那朝思暮想的少女的凄美容颜，所有其他景色人物，都在他眼中化为黑白的衬托，衬托这少女的美丽。

　　终于。。。终于见到了啊。。。

　　缪荫眼含热泪，他想现在就冲出席去，将一切挡路之物都斩为两段，他的心里，在激动地大吼着桑如鸣的名字。无论是面对着死亡，面对着万军齐冲，面对着无数生命在眼前的消逝，他都从未如此激动过。

　　英雄，传奇，侠客，至强。。。

　　所有这些曾经他最在意的都不重要了，此时他的心里，只想上前将那囚住少女的牡丹砍碎，然后将她拥入怀中，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听她哭诉着这些分离的日子，听她将心中的痛苦尽情倾诉出来。

　　接着，再带着少女远离这红尘是非。如自己之前所说，将那双刀换成锄头草屋，几亩良田，寻一僻静之处，从此远离世间纷扰。

　　那曾经让他想逃走的三人幸福小屋，那曾经被他认为是挡住自己变强之路的一方小院，此刻却是他最想回到的地方啊。。。

　　少女也在茫然而急切地环视着四周，她同样心有感应，她朝思暮想的人，那个一身傲气的黑衣身影，就在这茫茫人群之中！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无论发生什么，能让自己再见到那人一面，自己都能含笑死去了。

　　“哈哈哈哈哈，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缪兄一怒为红颜，寒光惊九天，拔刀向仙山，若是为了此等绝色，倒是可以理解了！”

　　身后那农夫的爽朗笑声将缪荫拉回了现实之中。

　　“心爱的人就近在咫尺，而后的路该如何走，兄弟当谨慎了。”不再嬉皮笑脸，那农夫将自己和缪荫的杯子斟满。“为兄好心相劝，还请兄弟三思了。”

　　“每个人年少之时，都是那棱角分明，稍有不慎便会刺伤人的尖石。”

　　“他们心怀大志，一身傲气，但无论这石头多么坚硬，最终却都会被磨成圆润的玉石，被那更强之手，握在手中把玩。”

　　“这就是这个世界残酷的现实啊，无论仙人还是凡人，刀法无双的侠客还是权势滔天的权贵。无人可以逃脱这残酷的铁则。”

　　“你以为他们都是些卑躬屈膝的不知廉耻之人吗？你以为他们都是只为那虚名富贵和苟活于世而弯腰叩首之人吗？”

　　“不错，那种人很多，大千世界，什么样的人没有？但其实更多的人，只是很单纯的，想保护好自己想所珍惜的东西而已啊。”

　　“死在兄弟刀下的柳公可还记得？没那么快忘了吧！面对着上头来的仙人监察使，面对着王城来的皇亲国戚，他同样是丢掉尊严，弯腰叩首，奴颜婢膝，生怕惹了这些贵人的不快，招来灾祸。”

　　“你觉得，这老头子是为了钱财或者虚名吗？还是为了能多活几年？他也有他想守护的，他的磕头下跪和恭敬赔笑，让他的家人们衣食无忧，平安度日。”

　　“也让他治下的无数百姓们能在这乱世中寻得难得的一方桃源，不必担心那匪灾战乱。安心耕种，幸福生活着。”

　　“还是你觉得，他挺直腰身一怒之下，不畏强权，用自己，自己一家满门的性命，自己手下数百视他如君如父的官差们的性命，用那十万百姓的性命，去平息那仙人的怒火更好？”

　　“人活着就是为了妥协啊。。。纵使强如柳暮掌门，天下十四至尊之一，同样要对着那更大更强的仙门，忍气吞声。”

　　“鲜衣怒马，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从不示弱，绝不妥协，最后携美人归隐山林，不留遗憾，终究只是书中的美好幻想啊。。。正是因为现实总是如此残酷，所以那文人们才会在书中创作出那美丽的桃花源，为这些悲情的英雄们，给他们一个圆满的结局。”

　　“哥哥我痴长几岁，游历九祭各地，与凡人同食同寝，见遍了那世间疾苦，红尘百态。”

　　“相比那卑躬屈膝只为两斗米救命的万千百姓们，相比于那些易子而食的人们，你所依仗的不过是你那天生神力，还有那不死之躯。有如兄弟一般的无双武艺和不死之躯，你觉得哪个凡夫俗子不会一怒之下，拔刀杀了那些横行霸道的恶棍，鱼肉百姓的狗官么？”

　　“把你这一身能力，换给随便一个村中屠户，他们难道做不到吗？你还觉得你有多么伟大吗？”

　　“那不叫伟大，那叫做幼稚啊！懵懵懂懂的孩童，哪管你什么天人贵族，你敢抢他的手中玩具糖果，他便敢一怒之下抓起刀子捅向你。”

　　“行常人所不敢行之路，忍常人所无法忍之事，却并非为了自己，这才是英雄和伟大啊！”

　　“死太容易了，真的太容易了。在这犹如地狱的红尘世间，我曾在海边捕鱼为生，见到那为了一条鱼，便乘着小舟，迎着狂风巨浪而去的老人。尽管他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但他更加知道，若是少了这一条鱼，那可能今晚又要饿死一个孩子。”

　　“我曾在寺庙，跟随僧人们参悟佛法，想断去这七情六欲烦扰之苦。却见到含着泪对着佛像拜了又拜，然后偷走贡品的人们。纵使万千红尘业障诅咒加身，他也想让他的家人活下去。”

　　“我曾见到百里荒无人烟，人们不忍吃掉自己的孩子，便在集市上交换其他人的孩子，当做食物。”

　　“在这地狱般的世间，死之后去的那个地方才是天堂啊。但他们却不敢死去，而是艰难的活着。”

　　“你觉得，艰难求生于这地狱中的哪一个凡人，比你更容易？”

　　“君之双刀啊，是否应该不止拥有那幼稚的怒火呢？不止是兄弟，就连我，走遍那世间后，都对自己这曾经引以为傲的仙人身份，充满了轻蔑，对自己之前的幼稚傲气，充满了悔恨。”

　　“英雄剑上英雄血，英雄脚下白骨堆。”

　　“三尺寒光惊九天，深闺犹等梦里人。”

　　缪荫心中一震，百感交集，眼前又浮现出那佝偻老人拔刀冲向自己的悲壮身影。柳公之后，这已经是第二人看出他的双刀只有那幼稚的怒火了。

　　“这世间的铁则，无人可以打破，纵使仙人也要如此。”

　　“君可见柳升仙山下的无尽轮回花海，如此美丽。”

　　“那君可知，如此广阔的花海，是多少千古以来妄图打破这世间铁则的，英雄豪杰们的鲜血才能浇灌而出啊？”

　　“越美丽的花之下，埋藏着越悲伤的尸体。越参天的大树，他的根茎就要插入那越加黑暗的地底。”

　　“走遍这天下，这各个仙门中心高于天，不知人间疾苦的天骄们，我已经见了太多，太多了。。。与君手中双刀相比，不值一提。”

　　“英雄惜英雄，君之前途无可限量。兄弟我话多了一些，只是不忍这世间的年轻英雄豪杰又少一个，山下的轮回花又多了一朵。”

　　“为兄肺腑之言，言以至此，之后兄弟的路再如何走，绝不再劝！”

　　话毕，那农夫举起手中酒杯，诚挚的目光直视着缪荫的双眼，这回他没有耍任何招数，就是那么直直地看着他，让他看见自己赤诚磊落的心。

　　这推心置腹的一席话同样在缪荫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看着对方那诚恳的双眼，心中不由得同样起了英雄惜英雄的感觉。

　　“谢兄长教诲。”缪荫举起酒杯重重一碰。

　　是啊。。。他在心里想道。自己的膝盖，自己的尊严，难道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自己命不足惜，他随时可以抛弃他这不知父母是谁，不知为何而来的生命。

　　但是桑如鸣呢？

　　他迷茫地看着远处花中瘫坐着的凄美少女。

　　自己。。。真的可以用她的生命，去换那站着的死亡吗？自己，可曾问过，她真的需要什么吗？

　　自己有这个权力吗？

　　只需要低个头，只需要低一下头，告诉仙门自己愿意臣服。以自己的能力，便□□华富贵一生，从此桑如鸣也锦衣玉食，再也没有任何烦忧。

　　唉。。。

　　自己究竟该如何选择呢。。。

　　他迷茫的看着膝上的双刀，他曾以为人生很简单，便是成为那至强者，而那变强之路便是拿着这双刀不断挑战更强，不断杀下去。

　　直到杀得前路上再也没有人，或是自己被那更强者杀掉。

　　曾经在那让他和桑如鸣都为之沉迷的小说中，唱书人的故事中，皆是如此。简单，粗暴，快意。

　　那些最后成为最强之人的主角们，无一不是傲气冲天之辈，遇到欺压？杀！不公？杀！侮辱？杀！轻蔑？杀！遇到更强的敌手？杀杀杀！

　　杀完强的，他背后就会跳出更老更强的，但老天总是眷顾着他们，无论什么样的绝境，他们都能绝处逢生。只要一路杀下去，杀到最后自己就杀成了最强，傲视天下群雄，身边满是美人相伴，和臣服于自己强大的朋友们。

　　哪知。。。现实中的至强之路还未踏出几步，便是快让他再也拿不起刀了。

　　人世间的情感纠缠，他的双刀怎么都斩不断。也比任何敌人都要恐怖强大。

　　身边的农夫不再关注他，而是望着那前方，举杯独饮，双目澄澈，留下缪荫一人，陷入无尽的纠结沉思之中。

　　每个人都有他们要为之选择的道路，这路没有回头的可能。一旦选定，就只能走下去了，前方是荣华富贵，还是刀剑加身，都只能咬着牙去承受。

　　无人可免。

　　所以那越来越多的人，便会驻足原地，在此度过一生。因为相比生死不知的前路，还是安宁的原路最适合他们。

　　唯有那大毅力，心怀大志之辈，才会咬着牙做出选择，毅然迎向未知，迎向死亡，或是迎向辉煌。

　　走向死亡的人，被人遗忘。走向辉煌的人，他们的英雄事迹被身后的人看在眼里，流传下去。

　　难能可贵的是，能有曾经走过类似道路的人，告知那迷惘的赶路人，两条不同的路都会发生什么。

　　如缪荫这般天生异力，身怀绝技之人，这乱世始终不会饶过他的，无论他如何躲避，那乱火都将找到他，将他吞噬进这纷争乱世之中。

　　天生不同，是他的幸运，亦是他的悲哀。他永远无法和凡人一样，安心的驻足在原地，享受余生，他注定要在那路上不停走下去，不断的艰难抉择下去。

　　选对了，便是光芒万丈。选错了，便是自己，或者身边人的性命。

　　周围的喧嚣，欢笑，被晚风再次送入缪荫的耳中。将他原本就烦忧不堪的心，搅得更加乱成一团。

　　再一次，他觉得成为人竟然这么痛苦，这么多烦恼。

　　若是可能，当那个长着胡子的大叔再问他是否要学剑之时，他一定会当场摇头拒绝。

　　就让自己还是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山中野兽，糊涂的活着，糊涂的死去吧。

　　他犹如陷入喧嚣之海的孤独之火，与周围格格不入。皱着眉头斟满酒杯，一口接一口地灌入喉中，味道他早已不在意了，只是追求着，那片刻的糊涂和微晕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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