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骨

　　唐晓滢打了个寒颤，她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这也许是一个针对他们的局。
　　他们为什么会来徐家镇？梁瑾、刘婧、王渊是被徐育杰骗来的，徐育杰则是得到了徐芬在徐家镇的线索，前来了结陈年旧怨。
　　那么，是谁告诉他徐芬下落的呢？
　　她在祠堂问过徐育杰这个问题，徐育杰不肯说。
　　唐晓滢的消息来源是崔小七，崔小七没理由给她假消息。也正因为是崔小七，唐晓滢才毫不怀疑消息的真实性，千里迢迢赶赴徐家镇。
　　但是她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崔小七是从哪得到这个消息的？
　　崔小七每天都要上学，不可能亲眼见到徐芬，这个消息必然是别人告诉他的。
　　徐芬既然是被人豢养的，那么能够精确把握徐芬行踪的，只可能是养鬼人！
　　唐晓滢浑身颤抖。
　　她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她以为是徐芬归来，才导致松林出现变故。现在看来，洼地也好，迷障也罢，都和徐芬没有关系。徐芬要是有底牌，不可能被靳川轻易击败。而且怨气消除后，松林也并没有恢复原样。
　　她弄错了因果关系。
　　徐芬归来不是这一系列变故的因，他们才是。
　　所有这一切，都是冲着他们来的。养鬼人在松林布下致命的陷阱，再以徐芬为诱饵，吸引他们这些外乡人来松林。
　　唐晓滢的大脑高速运转，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养鬼人精心设计这个局，究竟想得到什么？
　　难道是想害死他们，炼制成新的厉鬼？
　　“姐姐，姐姐！”小男孩发出急促的低呼，摇晃唐晓滢的肩膀。
　　唐晓滢回过神来，疑惑地看向小男孩。
　　小男孩神色略有些惊慌，盯着松林某处，说：“好像有什么东西朝我们过来了！”
　　唐晓滢心中一紧：“是野兽还是......”
　　她还没说完就意识到绝不可能是野兽，这附近的野兽已经全都被洼地活埋了。
　　“姐姐快跑，不是野兽！”小男孩大喊，“我能感觉到很重的怨气！他们是阴魂！”
　　身上没来由的一阵发冷，唐晓滢不禁紧了紧衣服。松林里似乎气温骤降，阴风阵阵。她随即意识到，小男孩口中的阴魂，已经来了。
　　松林各个方向都出现荧荧鬼火，不断向她逼近。她粗略一数，足足有□□处。唯物主义最后的倔强在她心中高声呐喊，这只是磷火，是常见的自然现象，封建迷信是要不得的！
　　唐晓滢扫了鬼娃娃一眼，封建迷信瞬时占了上风，决定还是跑路吧。
　　鬼魂们无声无息地封锁了各个方向，唯一的出路是洼地。唐晓滢后退时踢到一颗小石子，石子坠入洼地，发出一声闷响。她扭身一看，才发现原来已经退到松林边缘，身后就是洼地。
　　风停，雾气从远方漫过来。视距渐短，眼前白茫茫一片。鬼火却如附骨之疽，在雾中隐隐闪烁，离她越来越近。松林不再是一片死寂，隐约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距离很近，像是有人贴在耳边呜咽。
　　唐晓滢头皮发麻，取出靳川不久前给她的五雷符，试图震慑这些阴魂。然而她这些阴魂好像没有自我意识，根本不畏惧五雷符。鬼火与她手上的五雷符只剩一步之遥，唐晓滢睁大眼睛，喘息。
　　只听一声巨响，五雷符爆发出紫色电芒，离她最近的阴魂瞬间灰飞烟灭。电芒旋即向其他方向扩散，附近的阴魂们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被五雷符团灭。
　　唐晓滢松了口气，小男孩却颤声说：“小心，还有很多！”
　　电光吸引了更多的阴魂，无数鬼火在松林间闪烁，有近有远，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浓雾中到处是绿光，悍不畏死地飘向唐晓滢。
　　唐晓滢难以置信：“这里到底死过多少人？！”
　　她几乎绝望了，别说五雷符只有一张，就算再给她十张，也架不住生存模式无限刷怪啊！
　　唐晓滢扭头看向洼地，视线所及之处，土壤在缓慢皲裂，动物尸体的腐臭味令人作呕。那些孔洞仿佛是一张张嘴巴，正在渐渐张开，贪婪地注视着猎物。她的装备基本都遗失了，这个高度跳下去，即便不死，也会被孔洞活埋。
　　无路可退了。
　　唐晓滢倏然静了，深吸了一口气，说：“对不起，姐姐没法帮你找妹妹啦。”
　　小男孩困惑地看向唐晓滢，唐晓滢闭上眼睛，平展开双臂，左脚向后迈了半步。
　　李皓，包燕燕，崔小七......生命中一个个过客像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到了靳川，画面定格。
　　唐晓滢：“......”
　　她困惑了半秒，随即释然，也许是潜意识还在期待靳川来救自己吧。
　　可惜来不及了，松林里全是阴魂。靳川就算现在出现，也无法立即突破阴魂的包围圈。
　　没有迎来预想中的下坠，小男孩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生死之间，小男孩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
　　唐晓滢震惊地睁开眼睛，小男孩眼中流出两行血泪，低声说：“姐姐，我骗了你。”
　　“我那天说过，不恨那些害死我的人，死亡并不痛苦，活着才是煎熬。”小男孩注视着唐晓滢的眼睛，平静地流泪，“其实那些话是骗你的，怕你为我难过。死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现在回想那钉子戳入后脑、水泥浇在身上的感觉，依然会觉得疼痛。”
　　小男孩顿了顿，声音骤然提高：“所以，姐姐你一定要用尽全力活下去啊！”
　　小男孩说完，飞身扑向唐晓滢身前的鬼火！阴魂现出全貌，小男孩与他扭打，撕咬。唐晓滢紧张地看着这一幕，小男孩终究占了上风，阴魂回归成绿色鬼火，闪烁了一下，继而消散。然而小男孩的身形也淡了一些。
　　小男孩扑向第二处鬼火，靠近唐晓滢的阴魂们似乎察觉到威胁，转而围向小男孩。
　　唐晓滢不由自主地大喊：“当心啊！”
　　“趁现在——”小男孩大喊着，最后回望了唐晓滢一眼，“快逃！”
　　话音未落，他瘦小的身影就被鬼火淹没了。
　　泪水夺眶而出，唐晓滢捂着嘴巴，在大雾中飞奔。她跑得很快，但松林中鬼火无处不在。奔跑的响声惊动了不少阴魂，它们的注意力重新被唐晓滢吸引，围聚过来。
　　森林不比平地，鬼火却完全不受地形影响，与唐晓滢的距离越来越近。唐晓滢被突出的枝条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脸上划开一道口子。她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又被鬼火包围了。
　　阴魂们现出身形，静静地围着唐晓滢，似在无声嘲弄。
　　这时，唐晓滢忽然听到钟声。
　　相比从前听到的，钟声有很大变化。
　　那声音深沉而威严，仿佛来自遥远的亘古时空。十二声钟响，每一声都撞击在灵魂深处，引起强烈共振。像是巨大的城门被攻城槌撞破，千万人齐声呐喊；又像是上古时代共工怒吼着撞向不周山，高耸的山峦轰然崩塌。
　　唐晓滢的意识开始恍惚，周围的阴魂也都静止不动，似乎被钟声震慑。
　　迷雾向四周溃散，以唐晓滢为圆心，天地间唯剩下这一片留白。世界亮如白昼，土地在钟声中震颤，松树出现肉眼可见的裂痕，然后一齐断裂。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尘沙四起。唐晓滢抬手遮挡，目光落到地面上，看到了皑皑白雪。
　　世界在不断崩坏，毁灭，重组。雪像是从土壤里长出来般，悄无声息地覆盖了草地。唐晓滢转身回望，洼地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不知从哪飘来厚重的雪云，像是天空中的巨山，与雪山相接，遮蔽了天光。
　　唐晓滢瞪大眼睛，残存的意识告诉她眼前的一切都极不真实。
　　松林间无数的阴魂却没有跟着消失，随着钟声余音散尽，阴魂全都从静止状态中恢复过来，贪婪地扑向唐晓滢。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略带笑意：“你又无路可走了。”
　　唐晓滢听过这个声音，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你可愿舍身奉我？”
　　那声音再度响起，笑意收敛，语调庄严。
　　听到熟悉的话语，唐晓滢顿时想起来了！在百鬼夜行的迷雾中，有人跟她说过同样的话！彼时那人念出佛偈，恶鬼尽皆溃散，可这一次，他偏偏不念，似在等待。
　　唐晓滢有所明悟，她只需答一句愿意，那人便会出手救她。唐晓滢环顾四周，就像那人说得一样，她确实无路可走了。那两字含在嘴边，即将脱口而出之际，不远处传来一声震怒的咆哮。
　　唐晓滢心中一动，那是靳川的声音！
　　那人轻叹，远去。
　　雪山倾塌，积雪消融。世界重归黑夜，时空宛如倒带，断裂的松木重新粘合，扬起的尘沙复归沉寂。意识重回本体时，阴魂的鬼爪已近在咫尺，唐晓滢瞳孔骤然放大。她闪身避让，周围的阴魂却同时向她扑来。
　　唐晓滢无处可躲，大声喊道：“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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