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挥灵

　　“我的记性一向不是太好，所以现在才想起你来。”越南枝端端正正地坐在青年男子的对面，右手放在桌上，食指中指并拢，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桐谷悠真，出身神道世家，母亲桐谷优子曾担任过审神者一职。六岁时，桐谷优子病亡，你于是继承了她的本丸，被付丧神们抚养长大。”

　　“早在二十三年前，你所带领的本丸就已经是时政对抗溯行军的中坚力量之一；而你本人在术法一道上的造诣也颇为不俗。曾向上级申请过加入督检课，并已获得了批准。”

　　越南枝停下了敲桌子的动作，手指不徐不疾地摩挲了一下，“我说你怎么这么眼熟——原来当年你的面试就是我主持的。”

　　“是的。我原本会在公元二二二五年的七月一日，前往督检课特别行动队报道。”桐谷悠真抬眼看向了他，面上仍习惯性地微笑，“也就是说，差一点我就能成为您直属的队员了呢，越、先、生。”

　　青年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读音，然后带着点讽刺地笑道：“您为什么不继续了呢？接下去说一说为什么如今我从前线退了下来吧，或者，说说看我为什么没能成为督检课的一员？”

　　“因为时间溯行军的一次大型反攻行动。”他笑，越南枝也笑，可眼里却无半分笑意，“六十五个中坚本丸被攻破，刀剑付丧神们与审神者被困于平日里生活起居的地方，拼死战斗。”

　　“而最终结果，各本丸除出阵、远征的付丧神外，几乎全军覆没。审神者因有事外出、随队出征而幸存者一十四人；于本丸内战斗幸存者两人，你就是其中的一个。”

　　审讯室里彻底安静了下来，桐谷悠真勾了勾唇，发现自己竟真的还能够笑出来，“我知道您感受得到空间的波动。”

　　“本丸是一个独立的闭合空间，通过时晷的话，无论是出阵、去万屋还是前往现世，它的波动幅度都会接近于无。可时间溯行军不一样，它们撕裂空间时，所产生的动静足以让身在外头的审神者感受到。更何况您。”

　　青年努力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凶狠一些，却因为其中闪亮可见的泪滴失败了，“您那时既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时政想必也接收到了我们发去的求援信息，那高层为什么不派人增援？为什么能这样置我们于不顾呢？”

　　良久，越南枝才回答道：“很抱歉。高层是怎么想的，我并不清楚，但就我而言……”

　　他抬手捏了捏鼻梁，对上了他的眼睛，“……那时，万屋也一样遭到了溯行军的攻击，为了保护那儿的更多的审神者……必然要有所舍弃。我们督检课，已经尽力了。”

　　“……我能理解您的做法，越先生。”出人意料的是，桐谷悠真听完后并无太大的反应，“我能理解，我只是……感情上无法接受而已。”

　　“无法接受常年在前线拼杀的我们竟然成了弃子，更无法接受那些苟活下来的人竟还能如此地肆意折辱付丧神——我失去了他们，再也无法挽回，而那些人……”

　　他止住了话头，已然收敛好了周身散发的悲痛与愤懑，脸上又出现了往常一样的温文笑容，隐隐透出点年轻人的俏皮，“这就是我做下这些事的原因。待会儿我会将受害人的名单默写一份给您，足够您交差了吧？”

　　***

　　虽然早饭前发生了点不愉快的小插曲，但用餐时的整体气氛还是非常不错的。

　　只除了一点。

　　审神者预约的本丸改建工程，在他们吃早饭的时候就开始了。所以大家在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之后，都不得不捧着碗，蹲到本丸的建筑范围之外——就是田地里面——来继续还未吃完的早餐。

　　“太不风雅了！太不风雅了！”歌仙兼定气得捧碗的手都在颤抖，“这么能这样！如此、如此……成何体统！”

　　他指的是毫无芥蒂地蹲在田埂上离了餐桌甚至连餐桌礼仪都丢到了的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吃东西的其他付丧神。

　　“鲶尾，不要把不吃的菜夹给退。药研和后藤也帮忙看一下他吧。”

　　“要吃纳豆吗？那个……什么来着？”

　　“兄长，是膝丸。”

　　“哥，你吃面要不要加点醋？还是来点辣酱？”

　　“没事……都听阿祐的。”

　　“主君没那么快回来的，长谷部就多吃一点东西吧？”

　　“今剑兄长喜欢吃玉子烧？那我的给你吧。”

　　“蹲着吃饭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大包平一定会喜欢的吧。”

　　“哈哈哈哈，是的呢。老爷爷也觉得这十分别致啊，哈哈哈。”

　　没有刀剑理他，周围仍然是一片嘈杂，其中三日月宗近的笑声更是响彻云霄。在歌仙把碗砸向他们之前，蹲在旁边和小狗一起的山姥切默默扯了扯他的裤脚，“……洒了。”

　　洒了？什么洒了？

　　歌仙低头一看，刚刚还在那里的味增汤不知所终，盛它的碗可怜兮兮地歪倒在一边，沾上了黄色的尘土。

　　哦呀，看来是方才站起来的时候太激动了弄翻的呢。

　　紫发的打刀抬头望了望天，在心中念了十数遍“发怒不风雅”后，勉强把自己因为怒气而表情扭曲的脸恢复了平静。

　　“山姥切，谢谢你了。”他尽量心平气和地与这位乖乖吃饭不瞎讲话的舍友道谢，“我先回一下部屋。”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脸上温和的笑容又不自知地变得狰狞了起来，吓得金发青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好、好……你、你去吧。”打刀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背上升起的黑焰，好不容易吞下了口中的米饭，有些瑟缩地说。

　　这、这种感觉……等下是不是会有付丧神成为他刀下的第三十七个亡魂？

　　***

　　这个本丸并不是传说中的需要无缝出阵的中坚本丸，恰恰相反，虽然审神者似乎拥有着不俗的实力与过往，但由于他本人的咸鱼作风，他所属本丸的小日子过得是十分欢乐的。

　　更别说如今这条咸鱼还有了大把的可以随意挥霍的钱财了。

　　23世纪的技术发展，使得一整个本丸的大改建还不到一个上午就都完成了。就整体的面积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少扩大，但各种设施却着实是鸟枪换炮了——效果最为显著的是厨房，其次就是各部屋里配上的电视和拉来的网线。

　　尽管在这里的诸位都是年龄成百上千的刀剑付丧神，但大家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倒是很强大。在昨天接受了手机和电脑的洗礼之后，面对操作方式大同小异的电视，短刀们和鲶尾很快就掌握了使用方法，带着同刀派的兄弟们聚集在粟田口的大屋子里一起观看起了幼儿卡通片。

　　为此，平安喝茶组的老刀们也把喝茶地点移到了那里。

　　烛台切与歌仙去摸索起了新的厨房用具的用法；压切长谷部吃完早饭后就回了天守阁批文件，大概是想在那儿坚守到审神者归来；山姥切国广拖着狗窝缩到了角落里研究重新连上网络的手机去了；至于八景挥灵和承祐兄弟俩，他们自然不会沉溺于幼儿启蒙动画片，此时正围绕着早晨清理出的两箱物品和两个琴盒交流着。

　　箱子是藤箱，将近半人高，呈黄褐色，表面平滑光亮，内衬用的是樟木，看着挺新的。两口长得都差不多，其中一口装的是一些衣物，而另一口却整整齐齐地码了几叠没有标题的线装书，上头还压了全套的笔墨纸砚镇纸笔架笔洗等，看着也新，似乎用的并不多。

　　承祐随意地拿了最上头的那一本书贴近眼前翻了翻，入眼第一句便是“切念某，爰从曩劫，乃至今生，故犯误违，千愆万罪，日深月积，曾未披陈。”

　　他眉头皱了皱，凑得更近地接着往下看，却是什么“杀盗邪淫，贪嗔痴爱，是非海阔，人我山高。或损害有情，侵伤物命。或迷真背道，犯戒违科……”

　　承祐记得这一篇经文，是《雷霆玉枢宥罪法忏》。顾名思义，忏悔用的。他再往后翻，瞥到了“愿无起疑惑，愿无起贪嗔，愿无起淫/欲，愿无起嫉妬，愿无起杀害，愿无起凡情，愿无起凡思，愿无起昏垢，愿……”“恣纵三业，杀生偷盗，秽乱邪淫，怪贪嗔患，愚痴狠妬，妄语绮言，两舌恶骂，如是等罪，当堕地狱……”

　　是《玉皇宥罪锡福宝忏》和《太上泰清拔罪升天宝忏》。

　　这都哪儿跟哪儿？什么玩意儿！为什么兄长要写这种东西？他有什么罪？他会有什么罪？他哪里有什么罪！

　　承祐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却始终不发一言。他一直明白自己在哥哥心目中的地位，但经了早上的这么一遭，他才算知道了那地位究竟有多高。

　　既然八景挥灵的心里一直坚定地认为自己有罪；既然抄写这么些经文能让兄长好受些；既然他不经意间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哥哥的心弦，那么，就这样吧，随意怎么样都好，只要兄长能够——或者将来能够——和乐安泰，那怎么样都好。

　　他这样想着，又一次压下了涌到喉头的甜腥，低头向不明就里似乎正抬头盯着他的兄长笑了一笑，“这些都是哥默写的？可真厉害！这么多书呢。”

　　“字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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