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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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辛达，巴西里约热内卢最大的贫民区，拥有12万居民，表面处于政府统治，实则真正统治这个地区的，永远是毒贩。

　　即便穿着再随便的衣服，米勒和吴斯仍然显得格格不入，走到哪里，总能遭到所有人的关注。目光分为很多种，有害怕他们攻击自己而防范着的，有看政府走狗的不屑目光，甚至还有直接泼他们一身脏水挑衅的，那种好战分子在他们体内肆虐，巴不得可以找不认识的人练练手。

　　裤脚完全被浸湿，连头发都遭殃，米勒和吴斯却没有露出激动的神情，反而息事宁人地无视那些目光。

　　「这还只是贫民区的表面。」他们才刚来到罗辛达，深入这个城市后，你会看到更加黑暗的地方。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如果说一开始还没有这个想法，但来了之后，在什么旅店入住，从哪条路走，吴斯查询到的数据毫无用武之地。

　　「曾经想过来这里取景。」

　　「结果不得不放弃了？」

　　「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可以找到替代的外景，导致更大的损失。」

　　这就是米勒，如果是冉轩扬的话，估计花再大的损失也一定要在他选中的地方拍外景。但这两者，谁对谁错，没有人可以评定。不过，这里，还真的不是一点点混乱，随处可见的流浪汉，还有活活被饿死的人，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地方。「我有点想不通。」

　　「什么？」

　　「DQ应该是美国人吧？」吴斯查过DQ的资料，他非但是美国正式公民，还是纽约人，一个发达城市的公民，「纽约对无业人士的保障不是很不错吗？」

　　那他为什么放弃自己可以享受的利益，要到这种地方来呢？

　　「在纽约，一个颓废无所事事的流浪者，在别人眼中，就是渣。而在这里，这是最平常的生活状态。DQ在这里会感觉更自在。」就像一个差生最终总会混到和他一样成绩不佳的一堆人中去是一样的。

　　「是吗？」

　　「我认为是这样的。」米勒回答得很肯定。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哦？」

　　「这说明他还没有成为外界所传言的那种活死人。」起码他还有人类的羞耻心。

　　「有道理。」米勒认同，突然拉住吴斯的手腕，将已经走出去一大步的他拽回来，在人撞进自己怀里的同时，面前一辆大卡车呼啸而过，副驾驶座上一个彪形大汉还因为没撞到人而比了个不爽的中指。

　　冷汗从太阳穴滴落，吴斯可以感觉到米勒抓着他的手一片冰冷，刚才，只要晚一秒，那辆大卡车一定会从自己身上碾压过去。

　　「我们在这里乱转遇到DQ的概率接近为O，」也许还没找到人，他们已经因意外在这里见上帝了。米勒看着手中DQ的照片。

　　「找人问是最直接的方式。」

　　「找谁？」

　　「最需要我们的人。」吴斯可不认为这里有好心人会回答他们的问题。有求于他们的话，起码要给得起他们要的东西。

　　「瘾君子。」两人异口同声。

　　瘾君子需要钱，他们早已把灵魂出卖给了□□，不会有任何原则。而米勒和吴斯此时唯一拿得出的，也就只有钱。

　　把一个一看就是吸毒上瘾又比较灵活的男人堵在暗巷，那男人倒也没有惧怕，反而往墙上烂泥样一靠，「大哥，我在赶时间，你们耽误得起吗？」

　　没有废话，米勒直接掏出一张钱，后者快速接过，正反面检查了真假后，钱一眨眼就从手中消失了。

　　「兄弟，帮忙问个事呗，我们在找一个人，你有见过他吗？」吴斯把DQ的照片递给他，他却连看都不看，直接摇头说不认识。

　　米勒又掏出一张大钞，在男人伸手要拿的时候，缩了回来。意思很明白，想要拿到钱，乖乖看照片。

　　无奈下，男人只能认真看起吴斯手上的照片，「理了头发，刮了胡子有点认不出来了，没想到老D以前长得还人模人样的。」

　　老D？米勒和吴斯对视一眼，没想到这人还真认识DQ。

　　「他在哪里？」吴斯问，米勒又拿出一张钱，男人刚脱口而出不知道，米勒马上把钱收回去，男人急得赶紧补充。

　　「我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见他了吧，你别看老D这样，他可是这里出了名得厉害，垃圾桶一霸，没人抢剩食抢得过他了，也是唯一一个流浪汉还能长这么胖的，哈哈。」

　　「他一般在哪里活动？」

　　「都说人消失了，我们这里一共就这么几个垃圾桶，他要在的话，不会没人知道。大家还在说，老D不在了，终于有口饭吃了。」

　　吴斯还想问些什么，那男人趁米勒不注意，突然抢过他手上的钱，快速逃走了。

　　「你相信他的话吗？」米勒拉住了想要去追的吴斯。

　　「相信，如果他知道DQ目前在哪里，不会不想要敲诈我们一笔。」

　　「嗯。」点了点头，米勒盯着不远处贴在墙上的海报，已经被撕掉了一大半，除了标题，什么都看不见了。

　　顺着米勒的视线，吴斯也看到了那张在风中摇曳的海报，那是一张政府发的通告，会轮流给贫民区的居民发放救济物品。

　　显然，罗辛达已经发完了救济品。

　　政府的救济物品发放到维迪加尔，不出米勒和吴斯的预料，DQ果然挤在接受救济物品的流浪汉中间，还特别醒目，那个体型庞大，挡住所有人，挤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便是。

　　和之前的男人说的一样，DQ满脸胡子，头发灰白，脸上身上没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他争抢着食物，迫不及待将那些像猪食般的营养粥倒入口中，在推搡间，一小半的粥全部黏在了胡子上，他也毫无知觉。

　　曾经被誉为好莱坞鬼才编剧的DQ，如今变成这幅德行，即便是早有准备，当他真出现在面前时，米勒和吴斯仍然感到了从内心散发出的悲哀。

　　怎么样的人，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

　　等政府的车子离开，米勒和吴斯在散去的人群中找到了DQ，在接近他的时候，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DQ简直就像整个人浸在酒缸里一样。

　　醉鬼，果然也不是无中生有的谣言。

　　「DQ？是你吗？」

　　对于两人的询问，DQ却只保护着怀里的救济物品，像看强盗一样看着他们，还用庞大的身躯将他们隔开。「这是我的，狗娘养的，有本事自己去领，不想死的话别动老子的东西，否则让你脑袋开花。」

　　嘴里不干不净地吐着脏话，与其说是针对米勒和吴斯的，倒像是之前就录好的磁带，每次都重复播放，无论在什么场合，无论对谁，一共就这么几句话。

　　交涉无果，对个连神智都不清醒的酒鬼，你说什么他能听得进去呢？

　　非但没能让DQ正眼看他们一眼，反而被他抓了一手臂的伤，米勒和吴斯都不能幸免，看来垃圾桶一霸还真不是吹的。用酒精处理着伤口，米勒啃着自带的干粮，即便是最普通的粗粮饼干，也成为周围人馋涎的目标，三两下吞咽下肚，一瓶水递到了他的面前。

　　是跟踪DQ的吴斯回来了。

　　「他把所有的救济品全部换成了酒，在桥下喝得烂醉。」吴斯接过米勒递给他的干粮，也啃了起来。他们穿着最普通的夹克衫，由于在里约热内卢的贫民区呆了几天的缘故，没有办法天天洗澡，身上脸上也都脏兮兮的。

　　两人默默地啃着干粮，心情沉重。做过最坏的打算，甚至想过DQ看到他们后转身就逃，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你们家冉轩扬会不会也落得这个下场？」沉默许久，米勒突然冒出这句话。

　　「如果是他的境况下，我反而能够理解。」和DQ不同，冉轩扬是抛开一切去追求梦想，很有可能遇到比现在DQ更惨的情况，在那种情况下，为了生存下去，为了梦想，他一定会坚持。但，DQ并非如此，他是无缘无故放弃美好的生活，变成这幅鬼模样，别说梦想，他甚至连生活都放弃了。

　　这是吴斯怎么都无法理解的。

　　「看来他在你心里还真是完美无缺。」米勒看似无所谓地总结了一句，在吴斯挑眉想要反驳的时候，先一步把话题引回了正题，不想和他继续讨论冉轩扬的话题，「DQ的人生观与我们不相同罢了，没什么好奇怪的，现在问题是怎么让他能好好听我们说话。」

　　好不容易找到他了，只要他还在呼吸，米勒就不会放弃。

　　「你有什么主意？」

　　「有那么一点。」米勒将喝光的水瓶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发出了一些声响，让周围早就对他们虎视眈眈的流浪汉，再次露出了凶狠的目光。

　　和在罗辛达不同，维迪加尔的流浪汉，显然更具有攻击性，对外来人员的排斥，以及对领地的控制意识。这种人，又怎么可能允许DQ来分羹属于他们的东西呢？

　　当太阳下山，小店老板开始追小偷的时候，一群拿着铁棍，小刀的流浪汉，慢慢靠近了还在桥底下酣睡的DQ。

　　如果说之前还不知道米勒想做什么，看到这一幕，吴斯自然懂了，他们需要卖个人情给DQ。

　　然而，他才刚想要和米勒一起冲过去，却突然被身边的人拽住，塞给他一个手机，上面已经接通了报警电话。

　　「没有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做的。」米勒说完这句，吴斯手上的电话通了，他不得不拿起电话开始和警察述说这里的暴力事件，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米勒向人群冲了过去。

　　我不会像冉轩扬一样去追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实现的梦想，但我会把我可以确保做到的事情，做到最好。不知为何，吴斯感觉米勒的这句话，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月光很亮，倒映在湖面上，可以看清桥底下的人影。冲突已经开始，米勒拽着肥大的DQ，两人被一群人围堵着，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铁棍一下又一下砸在他们的身上。

　　「别他妈啰嗦了，叫你派人来就派人来，等死人上了国际法庭，十个你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吴斯冲着电话里的警察怒吼，他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反而激起他们的逆反心理，但心里的那股子不明火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什么叫没有把握的事情，什么叫一切尽在掌控？！如果你在这里被人打死了，那不是什么都没了吗？！

　　像是印证吴斯不好的预感一般，当他冲下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流浪汉拿起一把西瓜刀，直接捅进了米勒的肚子。

　　鲜血喷溅而出，所有人都顿了一下，紧接着，是从远至近呼啸而来警笛声。

　　听到警笛声，那群肇事者互相看了一眼，四散逃开。吴斯冲向米勒，那把小刀就插在他的下腹，鲜血狂流，扶住他的时候，吴斯感觉米勒完全无力了，整个身体都靠在了自己身上。

　　DQ愣在两人面前，手上还举着个准备砸人的垃圾桶，不知所措。

　　「滚啊！」吴斯突然对DQ破口大骂，「不是对你来说，谁都是抢你口粮的混蛋吗？那你留在这里干什么？反正这人是死是活和你没任何关系，在警察来之前打哪来滚哪去就是了，」

　　「我……」DQ不走，还是举这个垃圾桶，笨手笨脚的样子。

　　米勒的身体在往下滑，吴斯不得不跪下用大半个身体才能撑住他，他的体温也越来越低。按住刀柄的手也渐渐失去力气，米勒感到吴斯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他想说些让他放心的话，但由于难以想象的疼痛，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你他妈还有良心的话，过来搭把手，我按不住他的伤口了。」双手不断颤抖，吴斯已经不知道这是谁在抖，交缠在一起的双手只感觉到对方的冰冷，吴斯死死按着汩汩流着鲜血的伤口，「保持清醒，米勒，看着我，不要睡，警察马上就来了，看着我，混蛋，怎么那么慢！」

　　看着吴斯焦急的样子，米勒真的很想和他说，没事，没刺中重要部位，但失血过多与剧痛令他别说说话了，能保持清醒就已经是极限。

　　DQ丢掉了那个肮脏的垃圾桶，跑过来抱住米勒，这样有助于吴斯更好地按住他的伤口，但那两人却没有人注意到他，仿佛他是走是留根本无所谓。

　　警车把米勒直接送去了医院，吴斯和DQ在医院里做了简单的笔录。

　　不幸中的万幸，那些人并没有刺中米勒的重要脏器，就把大肠戳破了几个洞，只需缝合起来即可。但由于医疗措施比较落后，在缝合后，腹部留下了一条丑陋的蜈蚣刀疤。

　　在并不干净的医院等到麻醉过后，米勒痛醒，又追加了一针杜冷丁，才总算熬到了正常通气。在选择继续留院观察还是去回去疗养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回旅店。

　　旅店虽然也不是多干净，但总比人来人往且卫生极差的医院要来得好得多，在那里，伤口感染的概率略高。

　　DQ在确保米勒没事的时候就离开了，吴斯也没多说什么，留了张他们所住旅馆的名片以及房间号给他，告诉他，那个躺在床上为你挡了一刀的家伙，是一个崇拜你的导演，如果他醒来看到你来看望他的话，一定会非常高兴。

　　没有回答，DQ拿着名片，离开了医院。吴斯知道他一定会出现的，在他没有第一时间逃开现场就可以确认，米勒的这一招苦肉计成功了。

　　打开房间的门，吴斯搀扶米勒睡到床上，木板一样僵硬的床，在躺上去的时候，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响，米勒则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吴斯嘴上说着活该，却去隔壁自己的房间，把被子和枕头拿了过来，帮米勒重新垫床，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我不知道，原来你也会着急。」米勒靠在两个枕头上面，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

　　「形势所迫，你都真情演出了，我怎么可能放过逼他就范机会。」坐在米勒的旁边，吴斯削着苹果皮。

　　确实，那种情况下，DQ内心发生了剧烈的动荡，需要有人刺激他一下，让他清醒过来。只是，那真的只是演技吗？为了让DQ正视他们两个？

　　显然不是吧。握着米勒的那双手，始终都在颤抖着，一向严谨的人，甚至一开始忘记了要按住出血处，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你明明急了。」

　　「我没有。」

　　「急了。」

　　「都说没有了，你还想怎么样！」将削到一半的苹果往桌上一扔，吴斯根本不管那桌子多久没有人擦过，上面有多少细菌蔓延。

　　「你现在又急了。」米勒看着吴斯，认真地说。

　　「……」不承认也不行，吴斯确实被说中心里而焦急了，他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对上了米勒的眼眸，「你有没有想过，那一刀如果刺中要害，你就一命呜呼，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好莱坞最佳编剧，什么邀请路易出演，什么旷世名作，你他妈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会的。」米勒想笑，却发现对面的人表情过于严肃，导致他的笑最终只能干咳一声，掩盖过去，「那一刀是我故意撞上去的，他能刺到的范围，在我可控之内。」

　　在这句话说完的瞬间，米勒仿佛从吴斯的眼中看到喷出的火焰。

　　「别生气，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米勒赶紧想要解释，可惜对方却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

　　吴斯猛地站起来，还不小心踢翻了刚才坐着的板凳，朝门口走去。「你就应该被捅死，这样我们之间那该死的约定也就消失了，我就彻底自由了！」

　　泄愤一般，在开门的时候，用力过猛，险些砸到自己，门被重重地弹到了墙上。

　　「我很开心，」在吴斯走出去即将关上门的时候，米勒大声地说，「看到你发急的时候，我觉得这一刀挨得真值。」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门被狠狠关上，以及诅咒般从牙缝中挤出的三个字，「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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