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晚

　　烨城最为热闹的戏园子里，一黑衣人匆匆跑入戏台正对面的一个雅间中，瞬时，整个大堂内的听众就被那个黑影所吸引目光皆跟随着黑衣人而去，就连戏台上正唱曲的戏子也愣了一愣，不过莞尔便恢复了。
　　“殿下！殿下！边界战事……”
　　黑衣人跑入雅间单膝抱拳跪地，一双黑亮的眸子炯炯有神地盯着他对面坐着的一位男子。
　　只见那男子微微阖眼慢慢品着手中的一盏茶水没有答话，而是饶有兴致地听着对面戏台上的戏曲。
　　“殿下！殿下！边界的战事！”
　　瞧见没能引起男子的注意，黑衣男子又加大音量重新说了一遍。这时，品着茶的男子才终于放下了瓷杯，抬起眸时让一瞬不瞬盯着他的黑衣男子忽然就垂下了眼。
　　“那、那个战事殿下您、您不好奇么？”
　　黑衣男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轻声说了句，然后听见对面悠悠传来一声：
　　“杜秋，你去婉儿那边讨副药来，你这磕巴也不太严重，约莫可以调整过来。”
　　“是、是罢。”
　　这唤作杜秋的男子再次摸了摸后脑勺，忽然仰头道：
　　“有好一阵子没见着婉儿姑娘了。”
　　“是么，兴许回药王谷了。”
　　楚千航起身捋了捋自己两边浅灰色的袖口然后走出了雅间，杜秋见状立马也跟了上去，有些黝黑的面颊上满是焦急。
　　“殿下，您怎么就这么不关心边界的战事？”
　　听到这话楚千航停了下来，不过又转身去了对面的一家糕点铺指着木板上一层夹杂着或蓝或紫或粉或红的凝脂糕点浅笑道：
　　“掌柜，来四两。”
　　“是，五殿下。”
　　穿着深蓝绸缎的掌柜小心翼翼称上糕点用油纸包好递给了站在一旁的杜秋，深深鞠一躬后笑道：
　　“殿下慢走。”
　　楚千航点头，刚转身糕点铺内忽然跑出来了一个娇小的身影拉住了他的衣袖，低头，看见一双闪亮黝黑的眸子正含笑看着自己。
　　“青丫头，什么时候才会懂规矩！”
　　掌柜上前用手轻轻拍了拍那个六岁左右女童的脑袋，虽嘴里厉声责怪着，可看得出他的神情中没有一丝恐惧，倒是满含着十分的愧意。
　　“五殿下实在是抱歉。”
　　“无妨。”
　　楚千航笑着蹲下身对着一直拉住自己衣袖的女童轻声道：
　　“怎么了，在铺里呆腻了？想绿鸢姐姐了？”
　　女童点点头，一张红扑扑的脸蛋上笑得愈发灿烂了。
　　“那小青儿还需再等上两三天。”
　　女童听罢再次用力点点头松开了握住衣袖的那只手，然后从衣袖里拿出了一个用黄油纸包裹地严严实实的方形物体放在了楚千航手中。
　　“给我的？”
　　看到女童用力点头后楚千航打开了油纸，这才发现里外包裹了三层的黄油纸上竟也是一块色彩斑斓的凝脂糕，就像空中此刻的晚霞一样。
　　“小青儿居然也学会了么……”
　　那时大夫还说她以后不仅说不了话还有可能变成傻子呢！可现在不也好好的只是还开不了口说话而已！
　　杜秋鼻尖一酸转过身去准备擦眼角的眼泪，这时发现几丈开外有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然后立马转身对着楚千航道：
　　“殿、殿下，是苏姑娘！”
　　楚千航起身将手中的糕点又重新包好放入了怀中对着女童道：
　　“小青儿的霞糕我留着晚间再吃。”
　　听到楚千航的话女童笑得更开心了，然后对着两人挥手告别。
　　掌柜也躬身对着那两个背影拱手拜别，而后慢慢蹲下身子对着女童轻声道：
　　“青儿，若是有朝一日楚国需要征兵，爹爹是一定要远征沙场为楚国而战的。到时即便你孤身一人也不要害怕，你要记得，只要楚国在，只要殿下在，我们便还能有家。”
　　女童眨了眨明亮的眼睛似懂非懂。她不明白什么是征兵，也不明白远征沙场是什么意味，但她知道他们生活的地方是楚国，他们的家，在楚国。
　　“怪了，先前还看到苏姑娘在这里的。”
　　杜秋摸了摸自己有些黝黑的脸颊一头雾水，心里琢磨着是不是看错了。
　　“回府罢，约莫她是不太想见我。”
　　“呃。”
　　听到殿下这么说杜秋心里还是十分过意不去的。整个王爷府都知道殿下对苏姑娘好，已经好到一个有求必应、好到事无巨细无论什么，只要是用到苏姑娘身上的都一定是最好的这个地步，可偏巧，虽然苏姑娘早已入了王府，可对待五殿下府中人谁都知道唯有“冷淡”二字。
　　这事对杜秋来说简直无法理解！整个烨城哪位女子不是对五殿下亲睐有佳，无论相貌还是性子，殿下他都是完人中的完人上品中的最上品！却偏偏是这苏姑娘入了王府！
　　哎！
　　杜秋这一口气叹得老长又寂寥，让楚千航不觉笑道：
　　“怎么，你也到了烦事之秋？”
　　“殿下，您莫急。我觉得那五公主才与您是及配！若五公主嫁过来……”
　　杜秋正美滋滋地想象着那对天偶佳成站在一起的样子，却被一声清冷的嗓音给打断。
　　“不会。”
　　杜秋有些吃惊地抬头，他很少看见殿下是这副清冷的模样，心想着许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是罢，即使那位艳惊绝城的五公主嫁给殿下，也许殿下心里也始终放不下苏姑娘。
　　就像，所有人都明白绿鸢有多喜欢殿下，可殿下虽对她好，却也将她一次一次推得更远了。
　　悠悠又是暮色，黑夜里，有一个黑衣人不悄不响从另一个侧门快速出了烨城。
　　不知过了多久恰是月拂树梢，黑衣人终于到了一个村落外的木屋前，环顾了一下四周后轻轻叩响了木门。
　　“公子，小姐她在这儿等了三天了。”
　　黑衣人点头侧身走入木屋最里面的一间房内，看见油灯下的一个布衣身影后赶忙上前低声道：
　　“林绿鸢！你还知道回来！”
　　听到这低沉又愤怒的一声布衣人儿转过身来，一双大而明亮的杏眼里满是委屈，可怜兮兮地对着黑衣人道：
　　“子傲哥哥，这一路鸢儿可幸苦了！”
　　听到这好似立马就要哭出来的声音林子傲本还紧绷着的俊脸立马就柔成了水，忙伸手抬起那张小脸道：
　　“怎么了？惹了什么麻烦跟哥哥说，一切都有哥哥担着！”
　　“好！”
　　绿鸢点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然后低头看着床上一位身着暗灰色男装却略显娇小的人影道：
　　“子傲哥哥你等会儿便将她带入烨城。反正哥哥花名在外，你总有办法将她光明正大带入将军府的。”
　　“这不是男装吗？而且，你给这人易容了？长得什么样？虽说我花名在外，带个男人回府也不太好吧？”
　　林子傲摸了摸鼻尖，低头仔细看了看床上不动不响仿佛陷入熟睡的人一眼，发觉实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来。
　　“别看了，我可是用了药王谷谷主曾经送我的那盒易容皮面，想看出来端疑得有真本事才行。”
　　绿鸢说道，然后伸手摸了摸床上人儿的额头皱眉继续道：
　　“她一直高烧不断，再不好生养着怕是会出大问题。”
　　“那这人是谁？你为什么费这么多心思？你从萧国一路带这人来这里的？”
　　林子傲想到这里便心惊肉跳，赶紧蹲下身子仔仔细细打量着绿鸢起来，果然发现了她手上和脖子上有新添的伤口，顿时整个人都惊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从萧国带一个活生生的人出来，你是不要命了！”
　　林子傲既后怕又心疼，他都不敢想象这数月来她经历了什么，只暗暗下定决心今后一步也不准她踏出楚国了！
　　“倒没什么，开始还要躲避萧国官兵，后来完全没有人追查了，所以我们只是走了些难走点的路，多花了些时间。对了子傲哥哥……”
　　绿鸢收回手看着林子傲用很慢的速度问道：
　　“殿下他……回来后有什么变化么？”
　　“他能有什么变化？不过我前几日喊他去花柳街时无故瞪了我一眼！以前倒没这么矫情，又不是没去过。”
　　林子傲再次摸了摸鼻尖，然后低眸对着床上的人儿缓缓道：
　　“到底是什么人啊？”
　　“很重要的一个人，是一个，对殿下很重要的人……”
　　殿下？林子傲看向绿鸢，忽然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林绿鸢，你是不是傻了！那你就不该把她带回来！”
　　否则，你该怎么办……
　　“殿下喜欢的，我都会学着去喜欢。对殿下好的，我也会对她好。”
　　刚好，她是殿下喜欢的又是对殿下好的人。
　　绿鸢仰头对着林子傲微微一笑，可这么一笑却让他觉得自己的心尖像是被什么狠狠剜去了一块肉般生生的疼。
　　“你只要告诉哥哥你要嫁给千航，哥哥便一定让你成为五王妃。”
　　林子傲伸手摸了摸眼前人儿的柔软发丝，看着那双光泽四溢的杏眸坚定道。
　　她的眼神从来都是这么明亮，这么清澈，一眼就可以看透。
　　“若是能成为殿下心中的佳人，五王妃这个头衔不需要子傲哥哥替绿鸢去求。若只是为了得到五王妃这个虚名，哪里值得子傲哥哥去求。”
　　绿鸢微微一笑，林子傲在其中看到了酸楚，可更多的却是豁达与通透。
　　是罢，唯独在这件事上越费劲心思便越可怜。可怜多了，就会变成可恨。
　　不想，鸢儿她早就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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