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殇

　　好半天我回过神来，刚才的一切仿佛是一个人最稀奇古怪的幻想突然被人拉到了阳光下，让我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我打量着自己，不觉哑然失笑，身上居然不伦不类地套着件僧袍，还真难为罗成。得找身合适的衣服换上，我脑中想法刚刚成型，古戒中突然荡起一股清烟，将我全身罩住，片刻之后，清烟散尽，穿在我身上的是一套素白的衣裙，我象是冰山中的雪莲花清馨淡雅，古戒的光芒映照着我的影像，我的脸前所未有的明媚！果然是莲花升佛国第一至宝，居然可以心想事成，我喜姿姿。

　　我顺边又想了两条银丝出来，将两鬓的发象梦中天瑶神女那样辫起束在脑后，我飘逸的长发一直散落到腰际，我象极了古墓里的小龙女。溜出禅房，我听到似乎很远却就在耳边，仿佛千人又众口一声的诵经之声，香火檀烟袅袅，让人不由得对那彼生佛国无限想往。好一座古刹，真是：‘古墓芙蓉塔，神铭松柏烟。鸾沉仙镜底，花没梵轮前。铢衣千古佛，宝月两重圆。隐隐香台夜，钟声彻九天。’

　　在后禅院的苍松翠柏之下，我发现了银鬃，它冲我眨眨眼，小家伙，居然已经认识我了，我用幻语术和它打招呼，它在这里，罗成就一定在这里！“小银鬃你的主人呢？”我摸摸它银色的鬃毛。

　　“它的主人在这儿！”清醇甘甜的声音，象世界上最动听的琴音飘入我耳廓。

　　我压抑住自己急切，喜悦的心情，故意慢慢得转身，我裙裾翩纤，象翻飞的雪莲，我的发丝扬起，在空中定格，象妩媚的轻烟。他依旧是他，清尊华贵，万千的光环，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仅是走姿就看得出其高贵的身份和高傲的脾性，他俊美得象雕刻般的五官，无比贵气，黑杳杳的眸子深不见底，俊美如然，优雅依旧，凌然至上的气势破空而来，他象个天神，也许他本来就是个天神！

　　罗成走到距离我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停住，他向我张开双臂，我一动没动，他灼然一笑，全世界的光彩都凝结在他眼底，我飞身扑进他的怀抱。

　　“小瑶，我们成亲吧。”他温热的唇贴住我的耳廓。

　　“成亲？！”我揪着他衣领上绣着的飞鹰，曾几何时，它们已经变成我最喜欢的玩具了？

　　“我不要！”我推开他。

　　“为什么？”他大惑不解。“我们已经。。。”

　　“已经怎样啊？我问你，我是你第一个女人吗？”我瞪大眼睛逼视他，分明不是嘛，他在梅林的表现不知道多出色，根本是个情场老手，就算不是‘情场老手’，也是‘性场高手’！

　　罗成果然低下头去，支支呜呜，脸上还掠过几分可疑的菲红。哼，我扬了扬下巴。王孙公子都一副德性！

　　“那个，瑶儿，”他竟有些手足无措，“好吧，我承认，十五岁那年，杨玄感到幽州来，带来两名歌妓，我。。。”

　　“你什么？你小爵爷见色起意就笑衲了，是吧？”我不等他说完就重重地踩了他一脚。

　　“啊！”他发出一声惊呼，“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凶悍啊？”他复又无奈地叹气，语气柔软得一触即化：“这在男人也是很平常的啊，起先我说不要，他居然嘲笑我是‘幽州最尊贵的童子’！是男人都忍不了啊！”

　　“你。。。”我气得胸口闷涨，什么逻辑！？根本在给自己找借口。我媚然一笑：“那两个歌妓味道可好啊，我的公子爷？”

　　“瑶儿！”他眼底唰唰亮了一片白旗，我装看不见。他挑了挑眉心，“那个，她们教了我很多东西。我。。。你。。。”

　　“什么我。我。我。你。你。你。的？你这个滥情！滥交！活土匪！色狼！不要脸的！你居然跟歌妓。。。你好没羞啊你！”我在出离愤怒的情况下，竟然还刻意压低声音，没忘记这是在寺里的禅院，乃是佛门清静之地！

　　“不止歌妓，后来突厥还向我进献了两个美女。”对我的谩骂他虽听不大懂也全盘接受了，现在居然两手抱在胸前，笑得完全象个无赖！那意思就是说：好啊，你个小丫头，随你闹，人都是我的了，还想往哪跑？

　　我凶恨地盯住他，露出我森白的牙齿。他轻雅一笑，悠闲淡定地望着我。我鼻子一哼，喷出的气差点在地上砸个坑儿出来，“公子爷，你好象很得意嘛！我告诉你，你少臭美啦，我才不会嫁给你呢，那天充其量也就是‘一。夜。情’，想让我成为你三妻四妾中的一个，整天跟别的女人分享男人，你别做白日梦了！”

　　他被我这通杂七杂八，七荤八素的抢白呛五迷三道，索性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他将衣袖上的浮尘一掸，姿态尊贵至极。“谁跟你说我要娶三妻四妾啦？”他一只手撑在石桌上，托住下巴，研究地注视我。

　　“你现在不想娶，说不定以后就想啦，象你说的，这在男人不是很平常么？”我悠雅地坐在他对面，波光流转，巧笑倩倩。

　　“我不会！以前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会遇到你啊，而且我对那些女人没有什么感觉的，甚至连她们的样貌我都不记得啦。”他柔情万千地望着我，语气诚恳笃定！

　　“公子爷，你自己连感觉都没有就上了人家，还有脸说连人家的样貌都不记得了，你。。。你简直太坏了，我都找不到词儿形容你，你薄情寡意，你寡廉鲜耻，你没皮没脸，你。。。你始乱终弃，你就是玩弄女性的大坏蛋！”我气得哆索，却盈盈得笑着。

　　“不是这样的，”他修长的手指拂上了自己的额头，看来我真的让他的头大痛特痛！“小瑶，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你生气也应该，我只能说我会好好对你，我不会娶三妻四妾，我是真心想娶你啊。”他柔柔地握住我的手，被我一把甩开。

　　我才不吃他这套呢，都什么年代了，结婚？傻子才结婚呢！在说跟你结婚就更傻了，十五岁就上过那么多女人了，谁知道以后还要有多少，嫁给你就等着带‘绿围脖儿’吧！。喜欢你是一回事，陪你经历尘世风雨是一回事，做你的妻妾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偏生这些道理哪里跟他说得清，人家的意识形态还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大隋，‘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给人家上了，而且还是自己喜欢的人，还不愿意结婚，这不是有病么！’

　　我们两儿谁也说服不了谁，隔着石桌叫劲！我们用目光相斗，犹如两道电光在空中相遇，他目光强硬恨利，却透着浓情蜜意，诚挚坚决！我眼底柔波荡漾，却夹杂冰剑飞矢，怒不可遏！

　　杀来斗去，还是他先妥协了，他眸光一收，沉沉叹息，“我一定会娶到你的！”他恨恨地宣言。

　　“才怪！打赌？”我眼里全是棱角凌利的冰屑，片片穿他的心。

　　“赌就赌！” 他目光一凛，唇瓣一弯，尊雅的风采里带给人绝对的重压，一副早就看穿我，赢定了的气势！

　　好！我心想，上一局是我一时心软，疏忽大意，被你这小子占了便宜，这一局你等着死吧！

　　我千娇百媚地走到他身边，眼中艳波回转地看着他，直到他眼底升起玫瑰色的火苗儿，我伏下身在他颊上轻轻一啄：“公子爷，你输定了！”他一脸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我甩都不甩他，转身跃上银鬃，“送我回去，李政还等着我呢！”

　　罗成歪在马上走得极慢，经过那片梅林的时候干脆住了马。原来这座禅院就在那梅林附近，难怪他会把我送到那去，却恰好遇到‘老树精’，难道真是机缘巧合，冥冥中自有天定？深秋季节，那片梅林仍如当晚一般，开得妖曳邪魅，映衬着天边的夕阳，显得异常诡诞。我想起慧觉的话，魅还会来找我，而且她的目标始终是罗成！盼只盼我的法力迅速恢复，不然当魅来的时候，我能和她玉石惧焚，尚且是好的结局，不然没有了我和老树精，小罗成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成，”我揪住眉心，“你知不知道你师傅在哪里？”

　　“我不知道，宝贝，她从来都是想来就来，没什么规律！”罗成从后边环住了我。我突然感觉到后颈炭火灼烧一般，他柔软炽热的唇正在我颈间游移！

　　我转过头望着他，双眸脉脉含情：“公子爷，我们可还打着赌呢，你别想蒙混过关！”我的声音象包裹了蜜糖的银针，他懊恼得放开我，“小瑶，你不觉得打这个赌本身就很荒唐吗？你赢了，得到我，我赢了，得到你！你认为有必要吗？”外交兼谈判专家企图说服我。

　　“谁说我赢了是得到你？我赢了得到我的自由！”我感觉他在欺负我脑子不够，偷换概念。

　　“自由？自由在你心里比我更重要吗？”死不认输型！

　　“当然！”哼，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么有名儿的话，量你也没听过，我懒得跟他争辩，表面上柔弱，强到骨子里了。

　　他咬了咬嘴唇：“好吧，小瑶，我跟你赌，你赢不了我！” 胜券在握的口吻！

　　我又回到了王府，每天克敬职守：到馆驿去看高丽太子陪那孩子说话，变些小玩意儿出来给他玩儿，他的情绪一直被我安抚的很稳定，没有再绝食，杜差一直很感激我；晚上罗成从军营回来以后我仍一如既往地为他端茶倒水，为他磨墨，陪他看书一直到深夜！闲暇的时候会和小宛一起种花采花，传说中的一千五百年前的香水终于做好了，我和小宛用小瓷瓶分装了散给府里的丫环婢女，我自己留了一瓶却始终不敢拿回罗成房里，怕破坏了他那清冷淡雅的梅香。

　　他在灯下读书的时候，我常会望着他惊艳的侧影发呆，但一想到他居然已经有过四个女人，还是官方数字，心底的气就纠结缠绕。我不高兴，手都不给他牵，他气得脸色苍白，对我却毫无办法。他软语温存，我冷酷驳斥，轻蔑不屑；他盛气凌人，我比他更胜一筹；他打不忍心，骂又骂不出，本来就是他心里有愧，理亏还气盛，哪有这种道理？最后他只有郁闷地在我这受一肚子气，然后跑到军营跟杜文忠，史大奈他们发火。幽州大营，从上到下，个个苦不堪言，唉，都是‘神仙妹妹’惹的祸，红颜祸水呀，还是老祖宗说得对：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那天我闲得没事，正帮罗成收拾他前晚看完，东一本西一本乱丢的书，远远地看到杜差在廊下探头探脑，我走出去站在门口：“杜大哥！有事吗？”

　　他走进了几步，满脸为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恩？”我侧了侧脑袋，疑问的表情。

　　“哎呀，我说，瑶姑娘，神仙妹妹，小姑奶奶，您就行行好，给爵爷一个笑模样，我们也好有个喘口气啊。”杜差蛮肉横飞的脸上，爬满了讨好的笑。

　　我宛而：“他又骂你们啦？”

　　“岂止是骂骂就算啦，营里连伙夫都天天提心吊胆，一不留神就是一顿军棍，这不前两天送到东关的高丽细做，爵爷本事是想劝降，然后为他所用，谁知。。。谁知那高丽人还是真硬，三天下来没一个愿意投降的，爵爷今早发大火了，已经下了令，再若不降，一天一个，杀完为止。。。”杜差说到这脸色骤白，午后的阳光下，他仍不寒而傈。

　　我进了屋，踱了几步，天瑶啊，天瑶，罗成一向对下属很爱惜的，对待俘虏，以他的老辣和攻于心计，断不会这般粗暴简单；都是你惹下今日之祸，罪孽深重啊！我走到桌边在纸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字，出来斜了眼杜差：“杜大哥，带我去找他。”

　　幽州中军帐里，罗成歪在帅座上，脸上煞雪飞霜！他象个高高在上的王子，他将军，副将，参将站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他环顾四周，霸气的眼神里流转着璨璨的霜冷。他身上隐隐散发威慑冷酷的气息。他看起来懒洋洋漫不经心，他邪邪一笑，笑容里都浸出丝丝寒气。

《君心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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