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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心结
风起,白色麻纱窗帘飘动,漏出些许晨光,落在恺微翘的唇上。那薄嘴唇接着线条清秀的微尖下颌,是她脸上少数几个带着明显女性特征的地方之一。只是大概很少有人从这个角度、就这个姿势俯视过她毫无防备熟睡的样子。
陌生又熟悉,赏青难以想象时光走得如此之快。六个月大的小春露就在两人当中睏着,趴在离恺比较近的地方,已有些长度的黑发跟侧脸轮廓都跟她很相似。两人如同一大一小的林中黑豹跟幼豹,若说没有血缘关系,谁也不信,小春露就是恺幼时的样子。
最大的不同,或许是得到了双亲完全的宠爱吧?她无忧无虑,睡得粉唇半开,圆胖小手还握着恺修长的食指。
恺的胸脯微微起伏,呼吸声却极细微,几乎听不到,反而是小春露的鼻息平稳悠长,盖过了她的。大概是在长身体,这孩子半夜醒来喝了好几次奶,最后连恺也被折腾得累了,快天亮时,赏青胀奶浅眠被她吵醒,就自己把她搂到身侧直接喂饱了。
现在她认真而安静的注视着这一大一小,只觉周遭空气中、日光线里都流淌着脉脉温情,仅这令人流连、蜜糖般的短短片刻就像已是一生。
会这么到老也好。跟平凡人家拥有一样的幸福,对她们来说是多么的奢侈。
晨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亮,最后挪到了恺的眼皮上。她感应到光线变化,立刻醒了,睁开眼睛。
赏青第一次观察到她从梦中甦醒的过程。只见她眼神从恍惚到聚焦只是一霎那,甚至立刻体查到了小春露的位置,她维持右手不动,撑起上半身,伸过手来,抚动她的长发,用还有些低涩的嗓音说:「我竟睡沉了。妳再躺一会,我先起来。」
赏青用面颊蹭了蹭她微暖的手心:「她吃饱了喔,还有半壶羊奶,妳刚好配面饼当早膳。」
「嗯,那妳也顺便吃一点再睡。」
恺这才把小春露的胖手指轻巧的掰开,放到被子上,起床去做早膳。
简单吃了点东西,恺出门当值后,赏青又躺了一刻,然后起身把窗帘拉开,让阳光完全照进来。
窗外,曼依花瓣纷纷扬扬飘落满地,正是个一晴百里的好时节。
小春露贪睡,她趁机在前院整理花圃,弯着腰拔去杂草,久了腰背都有些酸痛。她站直身,自己揉了揉后腰,眼光投向远处。
远远的蜿蜒村道旁有匹马站在树下,看起来不象是村人的。恺自从来这里做了武官,村里的治安好转了许多,钱粮丰足,马匹都换成了上好良驹,比邻村的还要高大健壮,可谓成绩斐然。但恺的笑容却反而不如初来时多。
赏青想到此处,暗暗叹了口气,正想回屋去取些茶水放在门口,供路过的旅人饮用,还没迈开脚步,又一阵风吹来,那马似乎是迷了眼,摇头晃脑的退了两步,露出旁边坐在树下的一个人影来。
那人背靠树干,脸侧向别处,似乎睡着了。只见其人身形清瘦,一头金发柔淡明雅,随风轻轻拂动。零星的花瓣静静的洒落在他肩头,有种无法说明的清正和雅姿态。
赏青还没怎么看清,就听见屋里小春露突然发出咿呀哭声,大概是尿布湿了。她顾不上什么旅人,转身进屋,为女儿解开小衣替换,又抱起来柔声安抚,但不知怎的,始终有些怔怔的。
是……甚么东西忘记了,还是遗失了?心下惆怅得有些惶惑,又几乎是惊怕,这是许久不曾有过了的感受。就在此刻,一个念头忽地闪现,如炸雷般令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刚刚那人……那人……
她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险些抱不稳孩子,只能深吸长喘,斜靠在床头墙壁,想要把身体的颤抖平息。
就在这时候,本就开着的门扇被敲响,有人唤着她的名字:「赏青。」
她缓缓回头,脸色惨白,无法言语。来人身高体阔,戴着顶宽大的浅白草帽,将门口挡了个严实,却是村中医生米承先。他见她神色不对,诧异的问道:「咦,妳怎么了?」
她不由自主的将视线绕过他,朝外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她按捺住颤音,轻轻说:「医生,劳烦你去替我……把门口那竹筐移开可好?」
「好。」米承先虽然不解,还是照做了。他退出去寻找,却没看到她说的竹筐,「咦,哪里有筐?」
待他让开,赏青抱着女儿出门眺望,却见远处树下既无人迹、也无马踪,只余满地落花。
过去这些年,连有他的梦也不曾做过半个,现在却有如此真切的幻像了?她站了片刻,小春露被柔风吹拂,阳光也宁静温暖,就止了哭安静下来,她却唇角辛涩,觉得颈后如有千斤,抬不起头,只得说:「真对不住,是我记错了。」
米承先也不以为意,进屋道:「我顺道过来看看妳和孩子。妳脸色可不怎么好,怎么了?」
赏青心神不宁,被他目光一探究,更是犹疑,斟酌着说:「没事。医生,你来的路上,可有看见谁吗?」
「谁?」米承先停了步,「恺长官么?没看见他。他今日不是应当去金油树林吗?怎么了?」
她难以启齿,米承先倒是想起了什么,问:「赏青,近日有个传言,不知妳听长官说了没有。」
「没有……什么传言?」
米承先说:「长官是由东方将军举荐的吧?幸好如此。」
「是,有什么事吗?」
他不答,朝她笑了笑:「以他的才能在这种小地方实在是埋没了。当初你们怎么不去丹城寻个一官半职?」
他探询又回避的口气使她疑惑,敏感的把自己心事全都收起,只默不作声。
米承先不得要领,也并不生气,缓缓洗手后擦干,走到桌边:「过来坐下吧,我看看。」
她站在原地,如今她只想要独自静静,或许应该找个借口婉拒、请他暂且离开?但医生亲自上门,自产后又一直受他照料关怀,此番人情轻易推却不了。她抱着小春露坐下。他给她诊脉:「身体还是有些虚,妳要注意休息。」
「还好。我知道了。」
他见她微垂眼皮,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瞳中投下一排阴影,彷彿杨柳倒映在微闪阳光的湖面上,继续说:「照上次所说,孩子夜里若是饿了,请恺长官帮忙用羊奶喂,妳生产消耗过大,需要足够的睡眠才能复原,不用事事揽到身上。恺长官公务如此繁忙,照顾妳和孩子都还妥当吗?」
他的语气有哪里让她不安,她转头说:「阿恺待我很好。」
「从没听说妳还有什么亲人朋友,不过,生产后那晚,妳体力消耗太过昏睡了,长官刚好出去,我一人在这里看药,」他把大手挪过来扶在椅背上,「听见妳叫一个人的名字,妳叫『阿迦』。那是谁?」
这个名字听进耳中,犹如把她全身血液刷走,她觉得自己面上发冷发僵,无力的说:「你听错了。」起身想走开,可米承先站起身来,近距离挡在面前,伸手想将小春露接过去。她完全不习惯这般举动,不禁皱眉,「医生,你……」
「不用害怕,村里所有人的秘密我都知道,我是医生,大家都愿意向我倾诉,我也会为他们保密。赏青,在家主妇不易,孩子还小,妳的心情也需要调适,妳应该多交几个朋友……」
就在这时门口,门扇被推到墙壁,发出砰的一声响。赏青立刻转头,望见恺不知何时已踏上台阶,朝此望来,脸色阴沉。米承先没料到他今日竟然突然提早回家,顿感尴尬,退开半步,寻找合适词句,说,「不过,情形基本还不错……妳好好调养,我过几天再来。」
他匆匆向恺点头告辞,后者不发一言,待他离去,静静关上了门。
赏青知道恺定然听见了米承先的言语,但她走进房内,只说:「今日事不多,我提早回来。」
「阿恺……」
「妳也饿了吧,早上吃的简单,我买了两条鱼跟豆腐,等等烧汤给妳喝。」她脸色如常,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亲吻了小春露之后,自去屋后整柴。
她性情自小如此,纵有不顺心也多半自己埋在心里,赏青的千言万语都被堵在了嘴边,想到之前看见的景象、米承先的言语,反倒比直接口角争执更为令她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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