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为谁鸣

作者: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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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风云 (13)


      下室里寒气阴冷,审讯这种又脏又累的力气活,让许久不再亲力亲为的王蒲臣大汗淋漓。他讨厌这种汗涔涔的感觉,不耐烦地走回到桌旁。他没有想到面前的日本人已经是在中国的第三代了,其父亲早在光绪年间便一直为日本提供清廷的各类情报。可以想象,日本人的触角在几十年间早已延伸到中国社会的各个角落,盘根错节,人员众多,很多人早已自然融入,甄别起来极为困难。难怪像楚材这样精明多疑的人都没能甄别出来,还委以其重任。
      面前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人再也没有交代任何关于日本潜伏人员的信息,倒是透露了安倍正判打算诏安黄庭轩。这让王蒲臣松了口气,有这一条怎么也可以向戴笠交代了。

      戴笠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他没有料到安倍正判打算诏安王天风,而且还如此急迫。他不明白安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未来的傀儡最首要的难道不是性格懦弱易于控制。当然,有号召力和背景也同等重要。可无论怎样,黄庭轩都不是个好驾驭的人。为什么一定是他?安倍到底在想什么?他反复猜度着这个日本人的怪异心思。但不管怎样,这都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日本人对上海的攻击迫在眉睫。那何不将计就计?他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符合大局,又可以帮他除去黄庭轩。没了这个人的帮衬,楚材再也不能与他抗衡。自己没有任何损失,同时还落得个为国尽忠的好名声。想到这里,戴笠嘴角微微上扬,得意地转身回到桌旁拿起电话,“给我接中央侍从室。”

      楚材在来人引导下进了屋。
      戴笠满面春风,热情地迎上前与楚材握着手,“楚兄深夜造访,定是有要事相商。”他将楚材让进沙发,掏出白手帕掩着鼻子,轻轻打了个喷嚏。
      楚材开门见山,“你给中央侍从室的那份报告我给扣下了。”
      戴笠料到了。不过他不担心,因为他手里攥着王牌。
      “当初你在我手下,我就看出你不是甘于人后之人。”楚材目光锐利。
      “楚部长深夜前来有何贵干!”戴笠改了称谓,一副公事公办姿态。
      “戴处长明知故问。”楚材扬着眉,脸上现出不屑。
      “我的计划也是为抗日御敌,黄庭轩在这计划里不可替代。”戴笠一副正义凛然模样。
      楚材满含讽刺地哼了一声,“为国是假,为己是真吧。”
      “是啊,你有杨立仁,继而有了黄庭轩,而我就处于劣势。”戴笠干脆挑明了。
      戴笠挑衅地望着楚材,“杨立仁为了包庇黄庭轩杀了王大钧,而后出于愧疚安排他妹妹王燕进了电报局,别告诉你对此一无所知。”戴笠迫不及待抛出王牌。
      楚材心中一惊。
      戴笠看出了楚材脸上细微的变化,觉得已经掌握了这次交锋的主动权,内心里沾沾自喜,继而一副胜利者姿态,“黄庭轩,杨立仁,你选一个吧。”
      楚材一言不发,倏地起身走进戴笠,逼视着他。
      戴笠有恃无恐地对上楚材的目光
      四目相对间屋内弥漫着火*药味。
      楚材还能说什么,戴笠抓住了他的弱点。
      “说实话,你就不想干掉他吗?那家伙是独行侠。他没有主人。”戴笠暗示着王天风并不像立仁那样忠心于楚材。
      楚材默而不答。
      “行了,不为难你了,记得马上把我的行动计划递上去。”戴笠一副命令口吻。
      楚材没有发火,放在从前他早就掀了这个黄埔六期的桌子,为了保住立仁,只能牺牲王天风了,然而牺牲王天风,立仁会痛不欲生,而立仁的痛,便也是他的痛。无论怎样,这一局戴笠都赢了。

      励志社。
      “您请跟我来。”工作人员领着王天风上了二楼,进入房间。他没有想到,蒋*介*石和陈儒都在。
      “庭轩啊,你们很久没见了吧。”蒋*介*石的目光从王天风转向一旁的陈儒。
      “校长。”王天风朝着蒋*介*石行了军礼继而转向陈儒,“主任。”
      “坐吧,坐吧。”蒋说。
      王天风待两人落座,自己坐在了一侧的沙发上。
      “今天找你来,是有件大事。”陈儒将手中文件递过去。

      与此同时,立仁满腔怒火直奔楚材办公室而来。
      “杨主任,楚长官这会儿谁也不见。”工作人员试图阻拦,却被他一把推开。他黑着脸,气势汹汹沿着走廊疾步走至楚材办公室门口。
      门猛烈地撞到墙上,在夜深人静的走廊里发出巨大回响。
      “是你出的主意吗?啊?”立仁猛然将坐在沙发上的楚材按倒,逼视着他,愤怒地目光如一把利剑,连急促地鼻息也带了攻击力扑在他脸上。
      “是戴笠。”楚材努力喘过一口气,“王天风错就错在不该让王蒲臣审问赵强。我给他发过电报,让他把人交给我,可这王八蛋竟然连我都怀疑了,就让戴笠的人去审问。这下可好,戴笠得到了安倍试图诏安他的消息,于是出了这个阴招。王天风活着,功劳尽数归他戴笠;死了,也是削弱我的左膀右臂。这计划由他指挥。这让他实际上控制了王天风。上海的指挥权他怎么交给王天风的就怎么拿回来了。”楚材懊恼地说。
      “你答应过,上海的事做完了,就说服委座让他离开这个是非圈,可你现在,”立仁情绪激动,红着眼圈。
      “我也没办法,是戴笠那混蛋直接找到领袖,我知道时已经决定了,陈主任要我通知王天风,我能怎样。”楚材撒谎了。他不能否认,那天戴笠最后说的那句话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如果王天风不能忠心为他所用,那他宁愿毁掉他。
      “来不及了,委座已经在见他了。”
      立仁绝望地冷笑一声,松开了楚材,踉跄着跌进几步外的沙发里,眼看着好兄弟跳火坑,自己却无能为力。他恨自己。

      王天风合上报告,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黄文道和自己的留日背景注定了这工作只有他能做。他嘴角挂微笑,心里却是苦涩的,“校长,我接受这个任务,但不想连累黄文道老先生清誉受损。毕竟黄家对我有恩。我不能忘恩负义。”
      “这件事必须极为保密,所以我们不能给你任何书面证明,你明白吗?”陈儒无奈。
      “这好办,我和委员长送你一张我们两人的合影,写几句祝福的话,再签上名字,日后你拿出来,自然可以证明清白。委员长总不会把私人照片馈赠一个汉奸国贼吧。”宋美龄优雅地从内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她与蒋*介*石的私人合影。
      蒋*介*石点着头,“夫人的主意甚好。”
      “你可以把他存在银行保险箱里,或者交给你认为可靠的人。”宋美龄将照片递给王天风。
      王天风起身双手接过照片,朝宋美龄一躬身。

      中央党部大楼里,只有楚材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后续的工作要你我来完成。”楚材说这话时语调平和,就像在说今天下雨明天下雪这样无关痛痒的消息一样。漠然的态度再次激怒立仁,他压抑不住心中愤怒,猛地站起身朝着伫立一旁的楚材狠狠一拳。
      楚材一个趔趄,扶着桌角,用手背抹着嘴角的血迹,而后捡起地上的眼镜,“你叫我怎么办。你弟弟是共*产*党,当年刺汪案,你为了给王天风遮掩,杀了那个叫王大钧的办事员。你以为没人知道吗?如果我不干,戴笠就会动你。”
      “可我不能让他有事。”立仁眼角挂着泪。
      “我也不能让你有事。为了你,只有牺牲他。”楚材苦笑着戴上眼镜。
      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楚材用手帕擦着手背的血迹,接起电话嗯了一声,转向立仁:“去‘红玫瑰’酒吧,白露在那儿喝醉了。”
      立仁倏地起身奔出办公室。
      楚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对着话筒吩咐道,“杨主任到了,你们就撤回来。”

      酒吧
      白露端着酒杯,透过晶莹剔透的玻璃杯看着屋顶的吊灯,眼前还是温馨的情景,耳畔依旧是甜蜜的话语。他多想把王天风温柔的笑声,轻柔地低语统统赶走,可那声音像有了魔力,久久萦绕在她耳畔。她醉醺醺地喝完又一杯酒,那些满是爱意的瞬间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飞转。
      “下雨了,”白露撒娇似的躲进王天风怀里。
      “有我呢。”王天风敞开大衣,把她娇小的身躯整个裹了进来,护着她在雨里奔跑着。
      “啊,这鱼好多刺啊。”她朝着面前的男人嘟着嘴,故作嗔怒地撒着娇。
      “给我。”王天风仔仔细细挑着鱼肉里的细刺,仿佛那是他在这世界上最最重要的工作。而后他一脸胜利表情,将挑了鱼刺的鱼肉摆在她面前。她满心幸福的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
      突然间,王天风却怒不可遏地站起身,一脸厌弃地大声说“你这台戏我唱腻了!”
      “为什么!”白露大喊一声,将手里的酒杯重重摔在桌上。
      杨立仁赶到时酒保已等在门口,“先生您可来了,您的朋友喝的太多了。”
      立仁付了账单,跟着酒保来到白露跟前,不由分说抱起她出了酒吧。
      “姓黄的,你别管我,你把我放下。”醉酒的白露把立仁当成了王天风。她摊在他肩头,挥舞着拳头用力捶打着他后背,凌乱的长发在寒风里飘散着飞落在他脸颊上。
      他毫不理睬她的哭闹,径直将她抱进车里。
      “我要喝酒,”白露一脚揣在立仁腿上。立仁抓着她脚腕,硬塞回到车里,关上车门。
      “为什么!为什么!”白露大喊着,哭花的眼妆混着泪水,沿着面颊在她脸上刻出道道伤心泪痕,“你们男人都是王八蛋!”
      “他才是王八蛋。”立仁小声咒骂着,脚下狠踩着油门。他受不了眼睁睁看着爱慕的姑娘伤心。王天风啊,你该是多么幸运的人!而自己呢,只能将这份感情默默地埋在心底。这世上的人总是得到的不珍惜,失去才知后悔。
      白露闹累了,微弱的声音咕哝着,“我不想回那个破家。”
      立仁心烦意乱,不时看看后视镜里的白露。他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酒店。可是去自己家也不大好。他开着车在路上漫无目的的绕着。
      最终,车还是向立仁家的方向开去。

      王天风孤身站在下关码头江边抽着烟。凛冽的江风如锋利的刀片刺痛着他的面颊。可他情愿迎着风,他想用身体的疼掩过内心的痛。
      “有时候人的命运真不是自己能把握的”。
      明楼的话响在耳畔。
      夜已深,江上升起一片雾气,他觉得一阵刺骨的寒冷,苦笑着点了烟吸上一口,右手指尖竟然立刻有了一丝暖意,低头看时,妞妞穿着一件红色洋装,稚嫩的小手轻轻握上他的小指,抬头朝他甜甜地笑着。
      “去他的!干吧!没有退路了!”王天风不愿再胡思乱想下去,这不是他的风格。他将烟丢在脚下,用力碾得粉碎,迎着凛冽的江风,沿着来时路消失在江边。

      “你自己能走吗?”立仁将车停在自家庭院,下车搀扶白露。
      “你这个混蛋,为什么抛下我?”白露愤怒地喊着,一步不稳栽倒在冰冷的地上。
      “起来,地上太凉。”立仁顾不了许多了,抓着白露乱挥的双臂将她拎起来。
      “为什么这么对我。”白露大吼着抓住立仁的上衣前襟。
      立仁几次试图掰开白露的双手,怎奈盛怒下的白露借着酒劲,力气竟然大的出奇。不能再任由她撒酒疯了,立仁万不得已,尽管满心不舍,还是下手打昏了她,抱着她小心翼翼穿过门厅,生怕怀里的她磕到碰到,轻轻地进到楼上王天风住过的房间。
      “为什么要赶我走。”白露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睡梦里的她眼角依然挂着泪。
      立仁叹了口气为她盖好被子。
      隆冬湿冷的空气在这个深夜里凝成迷雾笼罩着夜空,立仁站在窗前抽着闷烟,他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纠结。眼睁睁看着白露痛不欲生,让他的心也跟着碎了。可他能怎样呢?一面是自己最好的兄弟,一面是自己偷偷喜欢着的姑娘,只可惜她早已心有所属。
      清晨,白露醒了。
      她拿起桌上一盒落了灰尘的香烟,那是王天风爱抽的牌子。她下了床打开衣柜,里面满是王天风在中央军校时的制服,唯一一件蓝色西装便是那晚他们相遇时穿的那身。她这才意识到这是他的房间。她走到浴室的镜前收拾凌乱的长发,将秀发随便挽在脑后,悄悄下楼离开。
      其实立仁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了,他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也许这样最好。
      烟快要燃尽了,他将它捻灭在烟灰缸里。

      酒店。
      一大早,有人将一封装帧华美的新年舞会请柬送至王天风的房间。他一向厌烦这些纸醉金迷的上层应酬。但舞会是宋美龄举办的,必须参加。他突然想到汪精卫一定也在受邀之列,也许明楼会一同前来。地下室不欢而散之后,他一直后悔自己说了那样过分的话。他想见到他,哪怕远远地看上他一眼,只要他还好,他也就放心了。王天风将请柬放进抽屉,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距离与程屿约好的见面时间还有半小时,他必须出门了。

      程屿坐在励志社餐厅包间里抿了口咖啡,而后拿起手边的报纸。
      “让您久等了。”王天风风风火火走过来,与程屿握了握手。
      “我帮你点了份牛排。”程屿笑眯眯看着王天风,“才多久没见,你人又瘦了。”
      “接到您的口信我都不敢相信。您居然回国了。”
      “我回来述职,能在国内过年,这样的好事不多。我这个年纪漂泊海外,思乡之情日切啊。”程屿做了个请的手势。
      “柏林的气氛怎样?”王天风落座。
      “没什么,和你离开时差不多,倒是犹太人的处境更艰难了。”程屿切下一块牛排。“一回来就听说,你因为柏林的事,刚下船就被他们抓了,还被军队除名了。”
      王天风只呵呵一笑。
      “我早提醒过你。”程屿替王天风不值。
      “无所谓,现在也挺好,更自由了。”王天风故作轻松。
      侍者上菜后离开。
      程屿审视着王天风,“如果你愿意,过了年跟我一起回柏林,使馆里正好有空缺。”
      王天风不置可否,低头切下一块牛排。
      “还记得奥地利公使馆的一等秘书何久经吗,你在柏林见过的。”程屿观察着王天风的表情。
      王天风回忆起那个沉静儒雅的何秘书,“我记得。”
      “他可能要去总领馆了,所以公使馆的位置就空缺出来,如果你不想来我这里,可以去维也纳公使馆。总之,离开国内的是非之地。”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有些事,”王天风欲言又止,他不能做任何解释。
      程屿看出王天风话里有话,“好吧,我明白你志不在此。但是国内的情况你心里要有数啊。”
      王天风点着头。
      “你那个克虏伯的掮客老友来找过我们。希特勒撕毁了《凡尔赛和约》,他们不用像几年前那样偷偷摸摸假道瑞士出口武器了。明天我去见夫人。那个里希特也来南京了。听说这笔订单还是你牵的线。我要提醒你,成了,大家你好我好。出了岔子,你想过没有。”
      “出不了岔子。英美掐着希特勒脖子呢,那些矿石德国人只有从我们这儿弄到了。无论如何他们也要做成这笔买卖的。过几日我再去找德国顾问团的人打听一下。那个里希特上校您可以信任他。以后的事您直接联系他。”
      “美国和英国的使馆似乎也知道消息了。”程屿怀疑消息走漏了。
      “太多环节都可以走漏这个消息。英美政府肯定早就知晓。他们对日本在东南亚的做法早就不满了,乐得看到我们买到这些武器替他们遏制日本的嚣张气焰。”
      程屿深以为然,“和我们分析的一致。你是个干外交的好材料,可惜,”
      “可惜我志不在此。”王天风揶揄着接过话头。
      告别了程屿,王天风独自一人走在空荡的走廊里,心里盘算着要去一趟狮子林面见张治中,同时可以见到顾问团的人。
      “姓黄的,你给我站住。”孔令伟跋扈地命令道。
      王天风一听就知道是那个女魔王,头都懒得回,停也不停径直往前走。
      急促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王天风觉察到衣角被大力地拉扯住。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转身。
      一个巴掌扑面而来。
      王天风挡过孔令伟的巴掌,“小姑娘,你总是这么粗野可有违你孔家二小姐的身份。”说完,他松了手,后退了一步。
      “你一个贪污犯嚣张什么?”
      王天风“嗤”地笑了,“我黄仁宇何德何能,竟然烦劳二小姐调查。难道您就没看到查无实据这几个字吗?这什么地方,你总要给校长面子吧。我劝你最好不要在这里胡闹,不然夫人(宋美龄)也不会迁就你。”王天风白了眼孔令伟,转身继续往前走。
      孔令伟被呛得说不出话,站在原地生闷气。
      离开励志社,王天风开车经过最高法院。他停了车,看着院子里那幢山字形四层建筑,仿佛看到当初那个中央大学毕业的小助理抱着一摞卷宗急匆匆上了台阶。自己本该是个学究法官的,那才是他毕生的理想啊。可人生的路怎么走着走着就到了今天的地步?他不懂,也不想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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