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无绝

　　转眼天渐渐又冷了下来，姬月逃到人界也已近一年了。雪霁一直忙着收拢势力，从被架空权力成日无所事事的傀儡皇帝变成了势在必得每天伏案批文的贤明帝君。

　　似乎一切都一帆风顺，只是偶尔他会抱着姬月站在窗前，看外面枝头的叶一天比一天少，他手也一天比一天的凉。她有时会想用体温替他捂捂热，却每每被他冰得不行且收效甚微。她想，大约是因为心太冷了所以才会捂不热吧。

　　慢慢就过了隆冬，这年朝里气氛剑拔弩张的也就没什么心思张罗新年，除夕也就草草过去了，再往后就迎来了慕容莺临盆的日子。

　　大概是一直心有郁结，离预计的日子早了足足半个月，雪霁那日早定好要去见定国将军，这事关一朝生死，容不得丝毫马虎。就算听太医说慕容莺早产赶上难产，指不定就是一尸两命，他还是换了衣服选择去见定国将军。

　　姬月气极，她实在为慕容莺不值得，他岂能不知这也许就是慕容莺见他最后一眼的机会了！可她也做不了别的，最后也不过恨恨咬在他手上，齿印深得见了血。雪霁扫了她一眼，轻易甩下她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她便跑去关雎宫，被太医院的人拦在门口，听得里头慕容莺声嘶力竭的哭喊心也揪做了一团。她甚至都觉得自己是来替雪霁做父亲的！

　　门口站了好一回什么也看不见，反而一阵一阵的哭声憋得人发慌，她叹口气还是折回了未央宫。

　　夜色渐深，慕容莺那仍是没有音讯，姬月盼来盼去却先盼回了雪霁。

　　他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意，姬月仍在同他置气，溜进内屋不去理他，但还是认真竖着耳朵听他吩咐，让有了消息立刻回来禀报。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有个太监急冲冲跑了进来，喘着气道：“皇上龙恩浩荡……这……这丽妃母子平安……”

　　雪霁腾地便站了起来，漂亮的脸上染了红晕，眉眼里都是欢欣雀跃。那太监瞅他脸色，道：“奴才扶您过去看看？”

　　话一出来，却见雪霁黑了脸，吓得那太监忙扇了自己两个耳朵，唯唯道：“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雪霁沉着脸喝退了他，重新埋入椅中神情黯淡。后来想起什么，转过头来看向内室，正对上蹲在帘后盯着他看的姬月。

　　他在姬月面前向来是没有掩饰的，此刻眼里全是颓败。姬月心下大惊，莫不是同定国将军的事没能谈成？

　　虽然她之前懊恼雪霁不去陪着慕容莺，但如今冷静下来也知道他也实在是身不由己。换作自己，怕也是会这么做。而这场较量俨然快要收尾，如今一着不慎也许就是满盘皆输啊！

　　姬月小跑过去跃入雪霁怀里，感觉他抱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用力，他低下头来，喃喃道：“若是慕容德当权……慕容莺也当衣食无忧罢……”

　　他这是万念俱灰了么！姬月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靠他怀里靠的更近一些，好让他知道，至少还有她这么个血肉之躯陪着他。

　　慕容德想要谋反总还差个理由，可姬月万万没想过他竟直接朝慕容莺下了手！

　　慕容莺诞下孩子左不过五日，姬月陪着雪霁在未央宫批阅奏章，却听见宫里人慌忙来报，说是关雎宫走水了，火势太大，丽妃被困在了里头。

　　姬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着雪霁身影已经拐出大殿，她绕着尾巴追了两圈，只能懊恼地跟了上去。

　　雪霁是学过武功的，天赋倒还不错，他一路气息提到极致，姬月倒有些跟不上了。等她到了关雎宫，只听得一片声的“皇上您快出来”，她心下暗道不好，插着缝也溜了进去。

　　关雎宫她是轻车熟路的，很快便看见了他们两人。雪霁正抱起慕容莺，他穿的本是白衣，此番全被烟熏黑了，灰头土脸的模样。殿里火光四起，浓厚的烟熏得姬月眼睛都隐隐发疼。

　　姬月凑过去跟在他们脚边，不时有碎瓦断梁砸下来发出巨响，慕容莺虚弱的声音便夹杂在其中幽幽传来，“雪霁……我知道你还是在乎我的是不是……”

　　“雪霁，如果有朝一日你能打败我爹爹，求你放他一命……”

　　“雪霁……我怕是活不长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

　　雪霁一直没有应话，姬月只能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耳边火光猎猎，像是这炭木在做最后的挣扎。

　　好在一路平安出了关雎宫，雪霁疯了一般喊着召太医，却被慕容莺制止。她身体在火里烤了一遍却仍旧冰的吓人，她手抚过他眉眼鬓角，最后落在他唇边，她叹息道：“莺儿死前还能见你一面……足够了……”

　　她合上了眼，雪霁浑身的力气也似乎被抽走。之后便是一片的吵吵闹闹，慕容莺从他怀里被抬走，火势慢慢停歇了，所有人就都一哄而散，一片废墟前只有个少年还静静跪着，他身边蹲了只红毛狐狸。

　　后来突然开始下起雨，雨势瓢泼，雪霁伸手将姬月抱入怀中，宽广云袖遮在她身上，他用力抱紧她，好像一松手就会失去。

　　姬月往他怀里缩了缩，他全然湿了一身，雨水顺着脸一路往下淌着，洗刷了面上灰尘，倒苍白得像纸折的玩偶。她叹了声，闭起眼来，竟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大约，也想起了些许往事。

　　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有人道：“皇上，南浔王请您过去承天殿。”

　　雪霁面上终于有了些许情绪起伏，他放下姬月起身，道：“赶紧逃命去罢。”

　　又整了整衣冠，迈着方步往前走去，背影虽然寂寥却还是挺得很直。

　　到了承天殿面对的自然是咄咄逼人的南浔王，慕容德一条一条列出他的罪状，包括逼死慕容莺。雪霁冷着眼不置一词，却总归不会束手就擒的，先前也一直在准备着这个时刻，最后便是彻底打了起来。

　　可到底势单力薄，没多久就露了颓势，他一路打一路退至未央宫，未央宫有暗道通往宫外，也许是唯一的生机。

　　他撞进了书房，却看见那张自己常坐的雕龙红木椅上多了个红衣姑娘，她翘着腿，大大咧咧倚在靠背上，眯着眼望他，容貌也是绝色，配上这副洋洋得意的姿态倒有种别样的情味。

　　他紧紧锁上房门，暂时阻了外头的追兵，不再看姬月第二眼就去开了密道，然后一把抓住姬月的手将她往里头推，“离火，沿着这条道一直往前便能逃出宫去了。”

　　姬月脚下一个踉跄。她怔愣望他，道：“你这都能一眼认出我来！你不怕我？”

　　房门俨然就要破了，雪霁皱着眉死命推她，声音嘶哑：“让你快些进去！”

　　姬月反手制住雪霁，红唇如罂粟般在他眼前盛放，“你是傻了不成？”她转身便将雪霁推了进去，关上密道又在其上施了术法，才又开口道：“这门你是打不开的了，赶紧逃出去，剩下的交给我！我没那么容易死的，你放心。”

　　此时书房的门已经被攻破，涌进来许多将士，他们扫了一眼屋内，便提着兵器围住了姬月，“说，你把那狗皇帝藏哪去了！”

　　姬月冷声一笑，浓郁的七彩光芒自她体内涌出，轻易将围在她身边的士兵震开。她十指化为利爪，穿行在士兵的包围中如入无人之境，一爪一命，那些人连闷哼都还没能发出来就都毙命。将未央宫里的士兵清扫的差不多了，姬月正欲脱身回去，却发现慕容德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身侧。

　　她冷睨慕容德一眼，他如今离那龙椅不过半步之遥，身上天子之气早不是昔日可比，姬月在他身边竟大受克制。

　　“没想到那狗皇帝在这未央宫还藏了娇，难怪不顾我女儿的深情竟将纵火将她杀害！”慕容德冷冷看着她，怒道，“你今日把那狗皇帝教出来，我姑且留你全尸！”

　　他说的慷慨大义，姬月却嗤之以鼻，“慕容老贼，你真当能骗过天下人不成？慕容莺是谁杀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也不知道日后这宫中寂寞，你女儿会不会想来找你做个伴，将来你那外孙，又会不会信你这外公！”

　　慕容德被她不留情面地戳穿，当下就火冒三丈，拿了大刀狠狠向她砍来。姬月术法受了限制，只能实打实地同他打，好在这么多年的历练，她一时倒也落不了下风。

　　但毕竟没能完全恢复过来，之前逃出关雎宫时也损耗了不少真气，慢慢也就捉襟见肘。扛了几十招再应付不了，慕容德一刀便刺穿了她肩胛骨，金属摩擦过骨头的声音凄厉得如厉鬼尖叫。

　　姬月顿时冷汗涔涔，却闷哼了一声，全身真气逆流，生生将大刀震断。她飞身退离慕容德，体内再次涌起七彩光芒，手上飞快结出法印，未央宫便陷入了滔天大火之中。她转身淹没在火光中，留得慕容德在原地一脸震惊。

　　那大火是她借法器聚成，近不了她身，却够慕容德他们头疼一番。她捂着伤势飞快逃回书房，才打开暗门便支撑不住往地下倒去，却触及到一片柔软。

　　她叹了口气，道：“让你快些走！要我真没能撑住有个三长两短，你还想不想报仇了！”

　　雪霁却只将她抱得更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懂不懂！若还有下次，先把自己命保住知不知道！”姬月皱着眉叱道，触及伤口又疼得要死，“现在还不赶紧逃愣着做什么！”

　　雪霁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抱着她进了暗道。他的眉眼渐渐淹没在黑暗之中，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手背上。

　　终是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毕竟还是个少年！这未来的路还这么难走，他可还怎么撑得下去！

　　反正先前也探明了这混乱之地的入口就在宫里地牢深处，还得要个四年才会显现一个时辰，往后就帮帮他，权当是为自己回去着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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